樹知許
初三那年,我為了抓緊時間學習,逐漸習慣放學后在教室里多自習一個小時。等我走出教室,學校的燈幾乎全滅了,我只能在教學樓樓頂燈微弱的光照下跑過操場,接著跑過年久失修的路燈,一路沖到家門口。那時候,爺爺奶奶為我點亮著家里的燈。
一個冬日,我沒有帶傘,只能任憑山那邊刮過來的冷風夾著雨,毫不留情地打向我。當我一邊跑一邊抽出手整理被吹亂的頭發時,發現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站在校門口保安室的門檐下,手里緊緊抓著一把看不出顏色的傘,微微探出頭向外張望著。盡管我的視力還不錯,但我沒敢確認這個人是不是今天早上出去做工的爺爺。我放慢腳步,試探性地輕輕叫了一聲:“爺爺?”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爺爺聽到這一聲呼喚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從陰影處走出來,把傘遞給我,說道:“是我,我來接你回家,奶奶在家等你。”
爺爺只帶了一把傘,于是我接過傘時,不免遲疑了一會兒。他卻誤會了,匆匆打破沉默,說道:“我剛做完事情沒多久,直接來的學校,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出來,所以帶的是這把早上拿出去的破傘。你先湊合著用,我下次帶把好傘。”我搖搖頭,把傘撐開,遮住他和我。爺爺不由分說地一邊“奪”過我手中的傘,把傘傾向我這邊,一邊打開手電筒照著坎坷不平的路。我不擅長與爺爺交談,便專注腳下。爺爺在我身后擋住冷風,讓我先進家門吃奶奶準備的點心。奶奶則撐著下巴強忍困意,帶著笑容勸我多吃一點。等我吃完回房間,奶奶才安心起身,關掉家里的燈。
高中,我從鄉下學校考進縣城學校,實現了很多人都沒想到的逆襲。讀高一時,我寄住在叔叔家。讀高二和高三時,我住在縣城的新家。那時候,不同的親人輪流為我點亮家里的燈。
叔叔家所在的那棟樓沒有電梯,我每次都是走上六樓。家人擔心我的安全,安排人來接上完晚自習的我。有時候是有空從鄉下來的爸爸,我從人海中艱難地冒出頭,根本沒有注意到超市門口的他。爸爸會在我身后高喊我的名字,我留神點就能聽得見,不留神就是被肩膀上的輕拍嚇一跳;有時候是從外地回來休息一段時間的叔叔嬸嬸,他們會兵分兩路,一個人買夜宵,一個人騎電動車在校門口等我,回去的一路捕獲了晚風,也順路拿到吃的。不管家里有沒有人在,燈總是為我亮著。
叔叔家留的燈朦朧溫和,而我新家的燈很明亮。為了我的學習,媽媽來到縣城工作,再也不用擔心下班后會趕不上班車。有時,我在校門口看見與同學家長閑聊的她,她笑得正開懷,完全沒留意到我,我便若無其事地從她面前走過,想試探她會不會發現我。很遺憾,媽媽通過這個考驗的概率不高。我會走出一段路后,再跑回去晃一晃,做個無奈的鬼臉。同學家長已經見怪不怪,還會調侃我媽媽:“哎呀,自己女兒都不認得了!”從媽媽的電動車后座下來,我在小區樓下抬頭數著樓層,看我家是否亮著燈。
大學,我礙于距離太遠,久久不曾回家。上次回家下火車時已是暮色四合,我坐在出租車上往窗外望,看著城市燈火通明。那時候,我忍不住夸張地想,全城的人都在為我這個歸家游子亮著燈呢。
人生路上,亮起千盞燈,如不眠之夜。
(作者系閩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2022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