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潔：日化“黃埔軍校”怎么做碳中和

楊立赟　胡耀丹

寶潔凈零排放目標。

寶潔，大多數人的生活中都會用到它的產品：海飛絲的洗發露、潘婷的護發素、汰漬的洗衣液、佳潔士的牙膏、幫寶適的紙尿褲、玉蘭油的潤膚露……1988年，寶潔在廣州建廠，正式進入中國。

過去數十年以來，寶潔都是日化行業的“黃埔軍校”，在中國的日化發展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寶潔碳中和工作怎么做？它的可持續發展理念，能給日化行業哪些借鑒？

“35年前，寶潔剛進中國內地的時候，核心競爭力在于品牌。今時今日，光有品牌、技術還不夠，還必須要有一個非常有競爭力的供應鏈能力。在碳中和工作上也是如此。”寶潔大中華區供應鏈副總裁周宇鳴對《財經》記者說。他在寶潔供應鏈設計、可持續性發展等多個領域主持工作。

寶潔已經宣布了一個具體的凈零排放目標：到2040年，在全球范圍內，從原材料到零售的全鏈路實現溫室氣體凈零排放。

到2030年的階段性的目標是，與2010年相比，將范圍1和范圍2的排放量減少50%。范圍1指的是寶潔工廠產生的直接溫室氣體排放，范圍2指的是與寶潔工廠能源采購相關的排放。

周宇鳴說，凈零排放目標覆蓋公司整體運營及供應鏈。有了明確的整體目標，日常工作就是拆解目標，落實到每一個地區、品類、運營部門。“可持續發展，不是放一兩個專家就行，而是要改變運營方式，責任落實到業務單元，目標拆解到每一家工廠。”他說。

在寶潔，包括工廠、生產線、產品在內的所有新項目在立項時，都必須進行可持續發展的論證，內容涉及耗電量、耗水量、廢棄物、可持續的材料、消費端的碳排放等等。“聽起來很愉快，做起來很痛苦。”周宇鳴說，這對每個團隊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有些項目的確需要在源頭上反復論證和整改。

從2010年到2020年，寶潔已通過提高能源效率和使用可再生電力等手段，把整個公司的絕對排放量減少了52%。在持續減排的同時，寶潔也在通過保護森林和野生動物等項目，抵消2030年之前公司整體運營中無法消除的剩余排放。

寶潔還制定了在2030年之前實現全球使用100%可再生電力的目標，這一目標已實現了97%。2021年，美國環境保護署將寶潔納入全美綠色電力用戶百強榜單的第五名及全國現場可再生能源發電30強榜單的第二名，在消費品行業名列前茅。

靈感源于蘇州園林的花園工廠

寶潔太倉工廠總經理譚慧明在一間會議室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非常自豪地提醒記者抬頭看看屋頂——辦公室白天幾乎不需要開燈，靠日光就足夠明亮。這樣節能環保舉措，在十多年前設計階段就已經考慮到了。

太倉工廠是保潔在亞洲最大的生產基地和物流基地之一。這家工廠主要生產洗發液、洗衣液等，包括海飛絲、飄柔、潘婷等品牌產品。自2012年工廠投產以來，總投資近15億元。

這家工廠是寶潔在可持續發展方面最先鋒的一家工廠。它是江蘇省及日化行業內第一個100%使用可再生能源的工廠，也是寶潔中國第一個實現零填埋的工廠。在2019年世界經濟論壇（WEF）評選中，它獲得了“燈塔工廠”稱號。

這里的行政樓和廠房的設計獲得了LEED認證。LEED認證，即能源與環境設計認證，由美國綠色建筑委員會（USGBC）主持，是全球范圍內被廣泛應用的綠色建筑及城市認證體系，已經被應用在全球185個國家及地區、超11萬個商業項目上。

中國已經是LEED認證在美國以外的最大市場。美國綠色建筑委員會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5月底，中國獲得LEED認證項目總數超6000個，總認證面積已近1.6億平方米。

日化行業內，不少外資巨頭的辦公室和園區都獲得了LEED認證，比如歐萊雅在上海靜華大廈和越洋廣場辦公室的所有設計、歐萊雅中國研發中心、雅詩蘭黛中國創新研發中心、聯合利華中國合肥物流園等等。

在寶潔的太倉工廠，除了辦公區域的節能設計，更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兩點，一是熄燈車間，二是花園式廠區。

在通過自然照明保持明亮的行政樓背后，有一個幾乎全黑的“熄燈車間”。這個車間生產的是織物護理產品，車間里空無一人，只有一些閥門和儀表指示燈發出綠色的光，表示一切處于正常狀態。這是寶潔在亞洲建立的第一個熄燈運營系統，通過自動化和大數據，實現了從生產到質量管理的一系列運作。

隨著數字化技術和可持續理念的發展，中國各行各業的“熄燈車間”不斷涌現。日化行業內，聯合利華合肥工業園內，就建成了一個熄燈的灌裝包裝車間。此外，聯合利華太倉食品生產基地、天津食品工廠、位于海南的華熙生物科技產業園、強生的蘇州醫療產業園也能夠實現“黑燈生產”。

“所謂熄燈車間，熄燈不是目標，它的核心是無人車間、數字車間，生產的靈活性、生產效率很高，這方面的投入很大。”譚慧明說。

在太倉工廠，除了傳統廠房，更多的土地用來建造濕地、花園和小橋流水。廠區種植了梨、桃、無花果、桂花、合歡等多種花果樹木，并且不定期開放給員工和消費者認領植物。

“可持續發展，不僅是減碳，還要考慮到員工和自然的和諧相處。”譚慧明介紹，這里的工人午休時常常到園區的花園里散步、在開滿了花的涼亭里休息，也有員工特意在這個紅色的小橋上拍攝婚紗照。

“工廠建在蘇州太倉，12年前，設計師被蘇州園林的美感打動了，從中獲得靈感，設計了這個花園工廠。這在行業里都是少有的。”譚慧明說。

周宇鳴亦表達，“這塊土地一年365天的日照、風向、雨向都在設計理念中，人和工業生產、大自然要融為一體，而不是向大自然索取。”

這些設計也打動了員工。譚慧明說，“寶潔每年都有員工調查，大家對可持續的認知很高。我們鼓勵大家成為‘大偵碳，留心觀察發現工作和生活中有沒有機會消除浪費。”他表示，很多人誤以為可持續發展就是要投入更多錢，但這些措施實際上也能提高能效。不過，這些工作目前沒有財務指標去衡量。

在人員配備上，太倉工廠有專人負責可持續發展工作，工廠的每個品類都有可持續的負責人，整個團隊一共有六人。譚慧明作為工廠總經理，大約有25%左右的精力放在可持續工作上。

他介紹，這家工廠的減碳工作早于“雙碳”政策十多年——2010年建廠時，寶潔就從江蘇各級政府得到了支持，協調采購了十年綠電。所以這個工廠從2012年投產，就100%采用風力綠電。2021年，工廠采用磁懸浮冷凍機，比傳統空調系統提高了15%的能效；2022年底，廠區的貨車全部換成新能源。目前，園區里正在安裝光伏面板。

它計劃在未來18個月左右的時間，成為一家凈零碳工廠。

除了生產，這個先鋒工廠還承擔了許多參觀考察的職責。“我們也希望通過宣傳交流，影響上下游企業。”譚慧明說，“雙碳不只是單個企業的努力，是整個生態系統的目標。目前各大企業對雙碳工作的投入很大。就算同行過來考察，我也不認為是競爭關系，是大家一起做好（減碳）這個事。”

可持續綠色供應鏈網絡

2019年，中國化工生產部門產生碳排放量約5.88億噸，約占工業領域總排放的16.7％，占全國碳排放6％。《日化行業推動可持續消費行動指南》提出，在環境污染方面，日化行業并不屬于強相關行業，但也存在高度依賴自然資源、包裝廢棄物循環利用體系不完善、供應鏈管理難度大等問題。

寶潔太倉工廠的行政樓。攝影/《財經》記者 楊立赟

寶潔太倉工廠的小橋流水。攝影/《財經》記者 楊立赟

產品出廠之后，運送到消費者手中，期間的物流環節，就存在許多減碳的空間。

周宇鳴告訴《財經》記者，日化行業的物流碳排放頗高，因為日化產品在電商上的銷售比例越來越高。電商配送雖然讓消費者的便捷性大幅提高，但是過度包裝的問題，導致相當多不環保的情況。比如日化產品出廠時有一個紙盒包裝，到了菜鳥等物流平臺，標準動作是把包裝拆了，重新套上統一的紙盒，這就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費。

寶潔定下目標，到2030年實現100%包裝可回收或再利用，80%的電商業務從工廠到消費者端無需二次包裝。同時，寶潔會將包裝中的原生石油基塑料使用量減少50%，增加可回收材料的供應，減少原生化石原料的使用。

減少二次包裝，一方面要與菜鳥這樣的平臺方合作協同，另一方面寶潔積極采取工廠到終端的直發模式。2020年，寶潔重構物流網絡，提升長途運輸的效率，去節點、去中介。全新的物流網絡將寶潔與客戶的距離縮短了35%，每年二氧化碳排放減少了約1700噸，相當于植樹近9萬棵。

今年的“618”購物節，周宇鳴在廣州的家里下了一單，買了寶潔的洗護發產品，當天就收到了快遞包裹，而且是從寶潔的工廠里直接發到自己手里的。“作為一個普通的消費者，我感到收貨體驗很好。作為寶潔的一員，我為我們可以出色地完成這樣的大量信息中樞調度而感到自豪。”他說。

目前，寶潔采用聯合運輸方式，調整運輸結構，減少公路貨運量，增加鐵路貨運量，預計2020年減少800噸的二氧化碳排放，相當于減少1200輛從廣州開往武漢（大約1000公里）的貨車的行駛。

除了改變運輸路線和方式，在包裝本身，寶潔也采用了新的辦法。

2021年，寶潔自主研發了綠色創新電商包裝——空氣膠囊。它是由100%單一可回收材料PE聚乙烯制成，采用一體化封口及撕拉線結構設計，無需填充、無需套紙箱、無需膠帶，核心技術就是填充空氣來緩沖快遞運輸中的撞擊，替代傳統紙箱加填充保護的組合。緩沖性能增強的同時，重量也輕了40%，還能有效防止雨濕對包裹的損壞。消費者拆空氣膠囊時，只需沿著撕拉線一撕即開，無需工具，包裝待空氣自動釋放后可以卷起回收處理。

談到這個項目，周宇鳴再次表達自豪之感：“空氣膠囊是寶潔的兩個年輕人自己折騰出來的。他們對可持續工作非常感興趣，自發研究了這個東西，而不是公司管理層推動的。后來公司看這個項目做得有模有樣，就專門給了他們一個實驗室。”

寶潔的空氣膠囊。

為推動“空氣膠囊”回收再利用，寶潔邀請各地回收企業參與共建回收再利用網絡，促進單一材質可回收塑料包裝在日常生活中的正確回收分類、投放和再利用。

整體而言，寶潔的供應鏈和物流涵蓋了從原材料到零售的各個環節，碳排放量約為寶潔整體運營碳排放量的10倍。為此，寶潔設定了到2030年將整個供應鏈的碳排放量減少40%的目標。此外，寶潔還計劃到2030年將出口成品的運輸效率提高50%。

寶潔的碳足跡中，有83.3%來自消費環節。因此，下游使用環節的減排是一項重要工作。

在產品上，寶潔通過升級配方、改善產品包裝等方式來減少排放。近年來，包括寶潔在內的日化企業紛紛推出免洗護發素，這不僅為了消費者的便利，也有節能減排的考慮。比如，寶潔旗下的飄柔免洗護發素，使得消費者減少每次沖洗護發素的水。

洗滌品牌汰漬，正與硅谷初創企業Twelve攜手合作，探索碳捕捉技術，將從二氧化碳中提取的成分納入到汰漬系列產品的生產過程中。Twelve的技術可以通過水和可再生能源，將捕捉的二氧化碳排放物轉化為化學品，從而為取代化石原料開辟了一條潛在的路。

寶潔旗下的日常清洗劑品牌EC30，包括洗衣劑、洗發香波、沐浴露等產品，不添加水、填料和液體穩定劑，由機織纖維組成，無需使用塑料瓶，較傳統清潔劑，生產和運輸環節減排50%。

在包裝材料上，寶潔旗下的海飛絲、潘婷、碧浪、汰漬、幫寶適等品牌正在進行可再生材料、生物基材料和可回收碳材料領域的創新。比如，幫寶適的電商直發包裝收縮膜使用PCR（Post-Consumer Recycled Material，回收再生材料）替代100%原生PE收縮膜，并開發出性價比高、且性能符合要求的PCR熱收縮膜，助力原生塑料使用。

歐樂B電動牙刷包裝，用綠色可持續的紙質內襯材料代替塑料EPS，不但優化了成本，而且設計出可以應用于多款產品的模塊化紙托，實現組合的靈活性。

碳足跡中最大一部分來自于用洗滌產品時使用熱水產生的能耗，寶潔利用創新技術和對消費者的節能教育來減少碳足跡。汰漬和碧浪一直在改進洗滌配方，提高低溫洗滌效率，已將碳排放量減少約1500萬公噸。

寶潔倡導的冷水洗滌，預計到2030年使得碳排放量再減少3000萬公噸，相當于寶潔每年全球業務產生的碳排放量的10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