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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袖酒

2023-08-02 19:48:20崔彧
飛天 2023年8期

崔彧

縣城西郊高速公路旁,有一片破敗的平房,二四的紅磚墻隔出凌亂的巷子,一股綢面似的風,絲絲滑滑,吹進這片居民區,從北邊巷口穿出來時被割得千條萬縷。有些房子病懨懨的,但命很長,塌了一半,人還住著。人不住了,搬走,短命的流浪貓、流浪狗又住了進去。

平房叢中有個菜市場,石棉瓦屋頂又寬又薄,檢修工人不敢上去,只有鳥和雜草在上面落腳。菜市場一樓是作業區,臟亂腥膻,自不必說。二樓隔成二百多間格子房,每間十五平方米,房租便宜,都租出去了,租住戶多是小販和農民工。

傍晚,52號房的租客韓鐵,在街對面的小飯館擺了一桌,請街坊鄰居們吃飯。

這附近沒有大飯店,小館子也不錯。土里長的,水里游的,四蹄的,兩爪的,都做得很熟,鹽滋滋、香噴噴,擺滿一個大圓桌。對今天邀請的客人來說,是上檔次的。老韓在街坊里算“貴族”,不能掉價。

請客的消息早像魚餌一樣,靜悄悄地撒出去。臨到飯點,十五人的桌子才稀稀拉拉坐了三五人,加上下雨,天暗,顯得冷清。老韓不高興,在門外檐下走來走去。女主人馮屏隔一陣在玻璃門后探著身子朝外望,確保自己能被客人看見,又不顯得招搖。

客人們斷斷續續地來,傘在頭上壓得低低的,雨水撲撲敲打傘面,人頂著傘,像蘑菇,一朵朵飄向小飯館。客人左顧右盼一陣,匆匆進門。這頓飯不體面,他們害怕被沒來的街坊看見。

席面慢慢坐圓,老韓歡喜起來,拿出做東的派頭迎客小屏快泡茶。人們尷尬地賠笑,仗著老韓耳背,在他眼皮底下說悄悄話。沒人向老韓道喜,說什么呢?和老婆兒子鬧意見有什么值得賀喜?老來俏?九十九,生個吹鼓手?

閉嘴吧我。

雨識趣兒,在傘上制造噪音,給人提供了由頭。正進門的客人,從傘下探出一只手來,匆匆在老韓那只皺巴巴、熱乎乎的手上一握,敷衍過去,鉆進屋里。席上的街坊,急忙擠一擠,屁股下挪出兩三個凳子。你來啦?我怕你不來呢。

昨天中午,韓鐵的老婆選秋與兒子金寶,從省城回來,和老韓大鬧一場,人們才知道韓鐵和馮屏“有一腿”。

街坊們私下議論,老韓都這歲數了,這是干什么。老韓真夠不要臉的,胯里那點事,還請客吃飯?

韓鐵從縣屬國有煤礦退休后,和老伴兒選秋在省城給兒子金寶看孩子。粉嘟嘟的小孫孫,叫老韓樂呵了兩年,新鮮勁兒一過,他受不住城市的憋,他散淡慣了。帶孫孫在公園撒米喂鴿子,看鳥在草地上撲騰,他心想,我還不如鳥呢,鳥吃飽了,翅膀一展,去他媽的,啥都不管,那才叫爽。

他饞酒,頓頓想喝,選秋和金寶管他,他喝酒要看臉色;他坐不慣城市地鐵,鉆了大半輩子煤井,往地鐵口電梯上一站,就覺得頭頂有個上班鈴要敲起來催人下井;省城人說話,聲調曲七八拐,落音時轉個急彎兒,聽著像要找事兒揍你似的;小區里的老頭、老太太開腔說省城方言,老韓覺得惡心,遠遠走開。他們把孩子哭叫“汪”,把“不好”“不行”“差勁”一律叫“胡屌搞”。好好的人,怎么形容得像條狗呢?

孫孫上了幼兒園,選秋一人能應付,韓鐵不顧全家反對,獨自回了縣城,在菜市場二樓租間格子房住下。住這里熱鬧,背包的、賣菜的、做小手藝活的,都是那個層面,嘴粗心熱,能說到一塊。韓鐵和他們在一個層面上,他曾經也是那樣的人。

他一個人過,輕爽,像天上的一朵云,高興,白著,不高興,黑著,想飄到哪兒飄到哪兒,縣長也管他不著。早、中、晚三頓酒,他喝到耳朵發熱、腦袋有點大。一瓶酒,早上擰蓋開封,晚飯喝空,姓何的嫁給姓鄭的——正(鄭)合(何)適(氏)。空酒瓶不扔,全在租住房卷閘門外靠墻碼著,一天添一個,成了習慣。哪天要是感冒吃了頭孢,歇酒,晚飯后不壘個酒瓶上去,就感到今天欠了賬,明天、后天一定想辦法勻回來。兩年下來,空酒瓶在過道里壘成一道墻。幾個常和老韓搭伙兒喝酒的小販從他門前過,總要稱贊一句:這狗日的。

老韓對這稱贊感到榮耀,好像那是他畫的一幅畫兒、生的一個出息兒子。

韓鐵只要喝點酒,看什么、聽什么,都覺得有趣——住13號、賣腌菜的陳結巴怕老婆,吃自家賣的腌蘿卜拉肚子,他老婆在廁所洗衣服,陳結巴提著褲子說,我、我、我……結果拉了兩褲腿屎;燒肉的王麻子說,提竹籃在菜市場門口賣荸薺的老張,五十六歲了,騷得很呢,咪咪鼓包,穿紅胸罩。要是叫老漢逮住機會,非干她一釘錘……

老韓閑,他一張臉、滿嘴話、渾身上下,和一眼望不到頭的退休日子,都清清楚楚地寫滿“閑”。他閑逛、消食、散酒,滿菜場的小販都是他的熟人,彼此遞根煙,蹲在攤頭上就呱啦半天。他閑聽,哪個攤上討價還價、打罵起來,老韓準在一邊看熱鬧。占道賣菜的流動攤販用俏皮話罵得城管隊員面紅耳赤張口結舌,老韓高興,他在旁邊記詞。勞動語言真生動啊。

觀察多了,韓鐵有了心得,現在年輕人可憐,忙。他年輕當礦工,全國時興學“鐵人”王進喜、“鐵姑娘”郭鳳蓮,那時候也忙。但那個年代人的忙,和現在不一樣。那年代,發生礦難、有人眨眼“涼”了,也難受,難受一陣子就過去了。死人怨不著活人,活人替不了死人,工作還要繼續。人憋不住,有說有笑,打心里想干活。那時候的人,勞動和吃飯撒尿、脫褲子上床是同等重要的事。現在人不一樣,不管是開鋪子的小老板、送桶裝水的、灌煤氣的、流水線上的廠工,還是吃公家飯管市場的城管隊員,工作都像去捉奸,滿臉寫著被逼無奈——煩,莫惹老子。

韓鐵每天午睡半小時,這是在礦上養成的習慣。菜市場像個大湯鍋,整天咕咚咕咚沸騰著,太吵鬧,不大能睡著。但午睡是個形式,少不了,就像在礦上開總結會,領導“講三點”,非講不可嗎?屁。不講行嗎?不行。

晚上,他不開燈,省電是其次,主要是不需要,他不看報不繡花,不費眼睛。洗漱完,他摸黑坐在門口,用小收音機聽京劇,收音機是九九年在礦上當選勞模發的獎品。《華容道》《野豬林》《定軍山》《文昭關》,他都能唱:“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游在淺沙灘。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閉上眼,戲從鼻腔里哼出來,嗡嗡的,滿臉肉顫,酒勁兒發散到每一根腳指頭、每一根頭發里。酒和戲像男人和女人,湊成對兒,快樂翻倍兒。

老韓聽戲的愛好,是從老丈人、選秋的爹那里感染來的。韓鐵小學沒畢業,文化程度原本只限于會寫自己的名字,年輕時為了聽明白戲詞,跟丈人學了不少字,無意中掃了盲。

菜市場的街坊們忙生活,忙得打屁須得抽空,他們羨慕老韓的閑。閑,在老韓身上,和屁事不干、按月領退休金一樣,是一種高貴的品質。

韓鐵待人慷概,他常倒貼腰包,拎酒提菜去鄰居家喝酒。給菜販搭手下貨,幫人臨時看攤,街坊鄰居的孩子升學、住院,包三五百塊錢的紅包,這在老韓身上都是常事兒。不慷慨的熟街坊,找老韓借幾百塊錢不還,他從不計較。賴賬的人自己過意不去,找他說,老韓,那件事真不該,我最近手頭緊……韓鐵擺手一笑,說小事,不要緊。

在韓鐵那兒,沒什么事是要緊的。這么個人,突然在男女關系上弄出問題,在街坊們瞧來,就顯得格外“要緊”了。

馮屏租住在173號,和52號隔得遠,月光也不可能在同一個半夜里在兩人的卷閘門前交合。街坊們說,牛胯扯馬胯,十萬八千里。就算馮屏騷,味兒飄到半路也散了,還是老韓自身有問題。

馮屏給人打工,在魚攤上賣魚、殺魚,忙得倒像她是老板似的。一年到頭,絕大多數日子,你都能看見她在魚攤上忙活,幾乎不請假。她身高少說也有一米七,手腳像兩副槳片,骨架壯,卻沒什么肉,長年戴一雙包到肘的黑橡膠手套、穿一雙濺滿血星子的白膠鞋。一個塑封的收款二維碼,用黃絲繩掛在她的大長脖子上。有人買魚,那對胸就朝前一頂叫你掃碼,奶子又大又鼓。

韓鐵常去馮屏那兒買魚,他并不特別喜歡吃魚,只是愛看馮屏,她殺魚那股勁兒,爽利,叫他身上麻麻的。

四個養魚的塑料水箱,擺成田字形,每個一米見方,裝一半水,各養著草魚、黃骨、黑鰱、鯽魚,有時也丟些別的魚在里頭配著賣,韓鐵也不認識。顧客指定要哪條,馮屏就用伸縮網兜把魚套出來,倒在案板上。不管什么魚、是大是小,馮屏用刀背對魚頭飛快一砸,有時候她和顧客說著話,眼睛看著人,刀光一閃,魚就不動了。有些魚身上的涎水很厚,滑溜溜的,比如黑魚。那刀背砸上去的準頭、力度、速度,是真功夫。

剖魚前,馮屏問顧客有什么要求。因為忙,她的話通常只有幾個字,語速極快,從嘴皮里彈出,像丟手榴彈:酸菜魚?燉湯?還是煎?

做酸菜魚,需切片。燉湯,就剁塊。煎最省勁。問清楚,殺魚刀工不一樣。第一步去鱗,小魚用刀刃刮,手法要細密,大魚用刀背戳幾下,鱗就去凈了。隨后用刀角插腮盒,手腕一轉,把紅腮剜掉。把魚放平,從尾巴上貼著主骨朝頭部割,割到半身時,把開成丫杈狀的魚豎起來,用力一剁,整條魚就開膛破肚,攤在案板上了。馮屏的手腕左右一擰,刀角左右一刮,整副魚腸就被刮出來,掉進案板下的垃圾桶。魚腹腔里的黑膜要整片撕掉,若有殘留,會把魚肉弄得苦腥味重,不好吃。剝那塊黑膜,要像剝板栗皮一樣,一氣把整塊撕扯下來。如果手法不好,撕碎、割斷了,一點一點剝,弄不干凈,顧客不高興,又耽誤時間。

馮屏問,魚泡要不要?有的人不吃魚泡,認為那是下賤部位,像公狗的那根東西,有激素。有的人愛吃,重重地放佐料,干煸,下酒好。她又問,魚頭呢?有的人不要魚頭,肉少,說吃了黑魚頭變啞巴,吃了鰱魚頭,身上的瘡疤發白,成白癜風。有的人專愛吃魚頭,說小孩吸了魚果凍(魚腦髓),開竅上清華北大。

接下來,切片或者剁塊,刷刷刷、砰砰砰,弄完,把塑料袋翻過來套在手上,把魚肉一抓,套好,遞給客戶,袋子外面干燥得很,不沾一滴血水,絕不弄臟顧客的手。

顧客是上帝,你必須讓他滿意。事一多,馮屏也煩,對老板嚷嚷,叫老板加工資,要不多招個人。她抱怨,顧客一個個像他媽的嫖客,說怎么弄就非要給他怎么弄。

起初,韓鐵每天去買一條魚,魚吃刀,他站在旁邊看馮屏,比吃魚還解饞。馮屏忙,沒空和他拉閑話。兩人漸漸混熟,老韓膽子大起來,對馮屏的稱呼從小馮變成小屏,兩人活潑了,老韓便不再天天買魚,光站在她旁邊看,聞味兒就高興。天天禍害魚,魚也不干。

馮屏身上那股勁兒,叫韓鐵上癮。魚從水箱里撈出來,被馮屏一刀敲暈,砰,那一聲,像雷管一響、炸出一大片煤。老韓的心里一緊,緊過后陡然一松,釋放出一股說不出的舒服。魚在水箱里躥跳,躲避馮屏的網兜,老韓唱“上前個個有犒賞,退后難免吃一刀”。馮屏噗嗤一笑,她聞到老韓身上的酒味兒,說,少喝點酒,我老家有個酒包子,最后把腦血管喝爆了。韓鐵說,煤老鼠臟,閻王嫌棄,不要緊。

一來二去,兩人互相把對方的情況摸透了。馮屏是寡婦,丈夫在建筑工地干活,從龍門吊上摔下來,死好些年了。她有個兒子,在外省上大學,等兒子能自食其力,她的苦日子就熬出頭了。

韓鐵的老婆選秋,先天體弱,老藥罐子,無法生育。他們的兒子金寶是抱養的,看得比親生孩子還金貴。韓鐵好酒,卻從沒因酒誤事。他年輕時在煤礦當過五年雷管保管員,酒照喝,一噸多炸藥儲在庫里,放炮時身上背五十顆雷管,從沒出過岔子。

韓鐵辦事穩當,在礦上是公認的,領導從不管他喝酒。但在家里,選秋不許他多喝,怕喝出病。酒精肝、肝硬化、肝癌,這些年親戚朋友里走了不少。受選秋的灌輸,兒子金寶從兩三歲時,就幫他媽,管韓鐵喝酒。韓鐵正喝上勁,金寶冷不防躍上他的后背,猛扯袖子,一杯酒全潑了,韓鐵覺得可惜,金寶在一旁歡呼鼓掌。孩子搗蛋兩三回,覺得頑皮可愛,次數多了,就招人厭。韓鐵知道,選秋不敢扯袖子、奪杯子,就指使兒子干,她拿定兒子是韓鐵的“七寸”。

馮屏說,是呢,再了得的人,也服自己孩子管。人一輩子忙死忙活,還不是為了孩子。

老韓說,前些年為孩子,現在該為自己。現在好,自由,沒人扯袖子,想喝就喝、想尿就尿。

馮屏抿嘴笑,低下頭,老韓心里像有只粉嫩的小手在抓撓。她平時大大咧咧,他從沒見過她嬌羞過,更覺得好看,追著看她的眼睛。馮屏抬起頭,說,你如果是我男人,我不光扯袖子,還扯耳朵。

選秋和金寶從省城回來,上門問罪,菜市場二樓的租戶們興沖沖看熱鬧。大家滿心以為有一場大仗要打,馮屏那身板,老韓的老伴兒和兒子可抵不住。這娘兒倆都斯斯文文,走路怕踩死螞蟻。沒想到,馮屏一言不發,出門避了,像沒她什么事似的,叫老韓去應付妻兒。老韓的妻子和兒子干瞪眼兒,看馮屏挺著兩顆大奶子從他倆身邊擦過去。補鞋的周姨說,窩囊廢,如果我老頭敢在外頭瞎搞,我給他倆一起結扎……

一場武斗變成文戲,沒勁,許多街坊看了一陣就忙自己的事兒去了。選秋苦著臉,哀哀戚戚地說,老韓,你翅膀硬了,這下弄得好……她氣弱,越嘆氣,越弱,一輩子沒本事吵鬧。金寶文縐縐地把他老子責備了一番,老韓不吃他那一套,他罵金寶,老子放個炮怎么啦?許你們年輕人亂搞,不許我們老年人享受?

這叫什么話,金寶替他爹羞臊。金寶實在忍不住,吼了幾句,老韓擼袖子揍他。金寶在省城當會計,腰、頸、肩都有骨質增生,神經受壓迫,力氣敵不過他爹。再說金寶從小孝順心慈,說破天也不能還手,結果被韓鐵用酒瓶子砸破了額角。金寶跺腳發了幾句毒誓,領著他媽走了。

當晚,52號、173號的卷閘門敞開著,韓鐵以此來宣示他光明磊落、心中無愧。52號黑著,沒開燈。173號明晃晃的,150瓦的燈泡下,三個菜圍著一個騰騰冒氣的雞肉火鍋,韓鐵暢快地喝著酒,戲哼了一段又一段。

第二天街坊關心,老韓,昨天你們兩父子動武,不打緊吧?

酒醒了,韓鐵有些尷尬,說,不要緊,不要緊,管教兒子一下,豬娃子不劁不長膘。

辦完宴席,韓鐵住進173號,正式和馮屏同居了。52號房的卷閘門鮮少推起,不再早開晚閉。屋里的舊家具,像韓鐵那些不痛快的歲月,被毫不留戀地鎖在灰塵和黑暗里。門外墻根的酒瓶子也不再堆高。一只、兩只、三只……新的空酒瓶跑到173號門外,摞高,造成一座全新的、清亮的、光燦燦的玻璃“金字塔”。

韓鐵買了一桶“三棵樹”牌白乳膠漆,自己動手給愛巢刷墻。這事對老韓來說小菜一碟,不光刷墻,箍桶、織篾、打豆腐,許多手藝活他都無師自通。一上午,屋子被粉刷一新,像一只雪白的鳥籠子,丟只白鴿子進去都得雪盲。馮屏到城西的家具城選購了一套玻璃面組合柜、一臺55英寸的掛壁彩電、一臺雙開門冰箱。彩電帶主、副兩只麥克風,唱卡拉OK,聲音透,像風鉆機。冰箱很大,能把四個水箱的魚都裝進去。

為了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讓一張褶子臉看起來不至于比馮屏老太多,平時不修邊幅的韓鐵,開始注意拾掇形象了。他祖輩沒有禿頭的遺傳,頭發茂盛,只是從四十歲就花白了。他買黑發膏自己染,染一頭黑墨似的頭發,看起來不像是他自己的,根上冒一點白星兒,更覺得無比刺眼。他對著穿衣柜鏡,用手指沾染發膏,細細地抹,好幾天指甲縫都洗不干凈。

馮屏待韓鐵很好,街坊們都說她待他細致,像待兒子。韓鐵養胖了,肚子大,像足月的孕婦。他低頭往下一看,看不見腿和鞋,只見一口又鼓又硬的肚子,像個長反的屁股扣在腰上。他喝酒喝得實在不像話了,馮屏也管,管得不狠,輕巧提醒幾句,不聽也沒辦法。馮屏不像選秋那么死板,裁縫師傅戴戒指——頂真。

韓鐵對生活很滿意,他走到哪兒都哼京劇,人和收音機一樣油光水滑的。

“君侯呀,我待你義重恩高,上馬金下馬銀美酒紅袍。”

馮屏不再是原來的馮屏了,她也學會了老韓的閑,辭了工。晴時,她常湊在菜市場門口,看老頭們打上大人紙牌,嗑瓜子,一只35克重的足金鐲子在她黝黑的右手腕上滑上滑下。脖子上戴一條15克重的金豬吊墜,馮屏屬豬,45歲,比老韓小20。吊墜是老韓帶她去縣城最大的金店買的,他原本看中一條30克的金項鏈,定金都付了,馮屏嫌粗笨,沒要。

老頭拿她打趣,馮屏啊,不殺魚了?

不殺了。

老韓的退休工資夠把你兒子培養成人?

少問兩句沒人當你啞巴!

老韓干那事還行不?不行喊我幫忙。

我看你雞巴長在嘴上,三句話不提那事就癢!

她一惱,那些老頭更涎皮了,問她,馮屏,你還沒絕經呢?

絕你娘。

我昨天碰見老韓在超市買套子,是給你用的嗎?如果不是,你要好好審審,他外頭是不是還有人。

怎么?你自己陽痿,羨慕我家老韓?

還有人說,晚上聽門,馮屏在里面像騷羊子一樣咩咩叫呢。她那身廓,花甲老漢哪遭受得住,韓鐵不被她幾家伙吸干?

鄉里征地修公路,要給老丈人遷墳,韓鐵獨自回鄉,把事情辦了。丈人生前待韓鐵很好,他們情同父子。雖然他和選秋感情破裂了,但丈人還是丈人,兩碼事。韓鐵是孤兒,從小在親戚家里寄養,東家吃饃西家喝粥,在姑舅叔姨家輾轉著長大。進煤礦,他拜了師傅,韓鐵惜福,人老實,有力氣,肯干活,師傅中意他,收他做上門女婿。丈人只有選秋一個姑娘,她有先天性心臟病,身子貧瘠得像一塊煤夾石,丈人要找一個忠厚實誠的女婿,以后能照顧選秋,給他自己送終。

婚后,韓鐵待選秋赤誠,丈人放心,他也確實給丈人送了終。礦井塌方,丈人被埋在里面,刨出來時,腦漿、內臟迸了一地。韓鐵大哭一場,他一直把丈人當親爹,丈人的遺體不能拋灑著抬出井。韓鐵喝下一斤高度白酒,含了一口,往頭頂一噴,酒霧麻痹了感官。他把丈人灑出的紅的、白的、稀的、干的,一捧一捧全塞進遺體,讓它們大致回到本來的位置,再用膠帶粘、用尼龍線縫,讓破裂的肢體閉合、歸位。手藝做得很漂亮,工友們都說和沒死一樣。為此,選秋很感激他。

遷完墳,韓鐵才通知遠在省城的選秋和金寶。三人在丈人的新墳前碰面,選秋含悲,金寶藏怒,韓鐵沉默,沒有爭執。

是啊,在老丈人、父親、外公的墳前,誰還有心思怨恨誰呢?

韓鐵深感當下日子滋潤,他希望一直這么滋潤下去,他偶爾困惑,以前那種憋憋屈屈的日子,是他娘的人過的么?

大年三十,韓鐵和馮屏母子吃完團年飯,照例去午睡。馮屏兒子放寒假回來,韓鐵就暫回52號睡歇了。他高興,喝得有點多,地板和天花板上有很多坑非要飄過來往他身上套。他每天午睡不會超過四十分鐘,這次反常,他睡到晚飯前,還沒起來。馮屏去叫他,他爬不起床,嘴歪了,想說話,舌頭感覺不到了。

韓鐵中風了。

一頓酒堵不上腦血管,血栓是千百頓酒養成的。馮屏自責,她怪自己沒管住他的嘴,也怪他不聽話,癮大。聽著馮屏的抱怨和責難,想到自己沒過幾天瀟灑日子就遭了這一手,韓鐵的眼睛濕了,腦袋不受控制地左右顫擺。馮屏哭著說,你這樣,以后我們母子靠誰啊?韓鐵心想,我命硬,會好的。但他講不出來,使勁找舌頭,含含糊糊地發幾個音,像是“不要緊”。

修養兩月,韓鐵的身體恢復了,開始在過道里訓練走路。他側著身子,左腳朝前挪一個碎步,左肩膀和左顴骨使勁朝前頂,右腿趕緊往前一拖,姿勢有些悲壯,像電視劇慢鏡頭里,受重傷的戰士冒著炮火去炸碉堡。

街坊說,老韓,走路呢?

韓鐵不回答,只顧抵著腦袋朝前挪,一副犯橫的樣子。

街坊說,這傻X,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數拍子沒用,老韓仍然按自己的節奏,任我行。街坊只好自己合著拍子走了。

韓鐵不是不理人,他以前頂愛熱鬧,和魚照面也能唱幾句。只是每走一步,他都要集中百分之百的精力。他的右腿朝前拖動時,不受控制地往開彈,嚴重破壞左腿支點的平衡,他必須搶在失衡前,奮力把右腿拉回來。一搭話、一分神,恐怕要摔趴下。

訓練了一個季度,天氣轉暖,脫掉棉襖,身體輕便了。韓鐵越來越精神,慢慢的,又有力氣哼京劇,也有力氣喝酒了。

他瞞著馮屏喝,把一瓶酒分散,倒進空瓶子里,一兩、二兩地裝,他的空酒瓶子多,分散藏在二樓過道里。他在過道里訓練走路,趁馮屏看不見,順手從堆放的雜物里一掏,就掏出一兩二兩酒來,咪一口。這種偷酒的游戲,像搞特務活動,相當刺激,韓鐵經常忍不住手,掏三四瓶出來,就喝過量了。馮屏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兒,見他東倒西歪的熊樣,可憐、埋怨、悲苦一起發作,忍不住一頓罵。

春夏,金寶從省城回來看了韓鐵三次。他進屋后,馮屏泡好茶,出去,等金寶出門,馮屏回來,說句客套話,吃完飯再走?不吃,忙。金寶答著,低頭快走,腳步不停,不看馮屏,生怕像男人看見女人小解,眼皮要長膿皰似的。

第三次,金寶出門,馮屏在樓梯間里叫住他,說,金寶,你爸病成這樣,還偷偷喝酒呢,我管不住他,他只服你,你管管。

金寶說,喝死算數。

文質彬彬的會計突然冒起無名火,咚咚咚下樓走了。

韓鐵死了。二次中風,在冬夜里。要他命的是一頓偷喝過量的酒。睡前,馮屏吵他兩句,他還嘻笑。兩人鉆到被窩里,韓鐵說想和馮屏暖烘烘兒、水汪汪兒地弄一回,馮屏準備好,他已經打呼嚕了。黑暗中,馮屏被怪聲音驚醒,她喊,老韓,老韓?拿手機一照,韓鐵瞪著兩顆紅彤彤、亮晶晶的眼珠,下巴高高頂起,喉嚨里發出干澀的咯咯聲,聲音一落,人就斷氣了。

時間是黎明前,離菜販們起床亮燈還有半小時光景。馮屏給老韓抹閉眼睛,捂好被子,倒掉床前的痰盂。老韓要面子,被人看見他拉的穢物要害臊的。她收拾好,點亮燈,推起卷閘門,驚天動地哭了幾嗓子。

老韓的喪事不能由馮屏操辦,他倆沒拿結婚證,沒名分,再說她也沒能力。選秋和金寶從省城往回奔,老韓被暫時搬回52號房他自己的床上,停了一天。壽衣是馮屏買的,她另出了六百塊錢,雇白事店的兩個老頭來給韓鐵穿衣打扮。老頭們把梳子蘸水給老韓梳頭發時,馮屏出去了,這是人們在葬禮前最后一次看見她。

熱心的街坊在居民群里發了消息:

老韓(住在市場二樓52號的韓鐵)于2022年12月14日夜逝世,享年65歲。追悼會定于今晚9點58分在縣公墓管理所3號廳舉行,請大家自愿前往,送他最后一程。謹代孝家告知各位芳鄰,泣謝。

晚上下了凍雨,街坊們三三兩兩,去參加追悼會。賣鹵肉的、拌醬菜的、殺雞的、修鞋的、配鑰匙的,比上回赴宴的人多。人們打著傘,像一朵朵蘑菇,飄到靈堂前。

一副A4紙大小的鎏金玻璃相框,裱著老韓的遺照,擺在棺前。相片上的老韓精神矍鑠,滿面紅光,面頰不那么胖,是和馮屏同居以前照的。人們在哀樂里久站,有些煩躁,老韓兒子念的追悼詞怎么那么長。公墓管理所偏僻,晚了回去不好打車。

辦完喪事,金寶扎賬,這是他的專業,三下五除二就算清了,收的禮錢除去喪葬開支,所剩無幾。人們心里明白,選秋跟兒子住在省城,和這里沒了瓜葛。這錢去了,就像丟進水里,“咕咚”一聲,你還指望還情?

韓鐵死后,馮屏又去殺魚了,依舊給老主家打工,主家瞧得起她的利索勁兒。沒了老韓的退休工資,她不繼續殺魚怎么辦呢?日子還是那些日子,案板還是那個案板,馮屏還是原來的馮屏。

馮屏還住173號房,晚上收了工,用那臺韓鐵買的彩電看兩集電視劇,就早早睡了。她門外,空酒瓶子還堆在走道墻根下,沒動過。她太忙,顧不上處理它們。瓶上落了厚厚一層灰,蜘蛛把網扯在朝外伸的瓶口上,亮晶晶、輕飄飄的。蜘蛛和蒼蠅一起死在網里,被風干,冬天把它們都殺死了。

寒夜里,風從石棉瓦的破洞里撲下來,翻越窗臺,在走道里來來回回,一百多個丟了蓋子的瓶口吹出空洞的呼嘯聲,風不停,它們就一直響著。

責任編輯 晨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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