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

向立成

一

“老婆，跟你商量件事。”沈力猶豫了良久，還是決定跟妻子陳梅商量一下。“啥事啊，這么正式？”陳梅笑了笑說道。

“你看咱家就我一個人上班，這房貸、車貸，再加上生活費，一點兒存款都存不下來，有時候還入不敷出，能不能把咱兒子送到老家幾年？”沈力盡可能語氣平緩地說道。“不能。”陳梅不假思索地反對道。

“可是這樣我真的很累啊。你已經快三年沒上班了，這樣下去，這房子我也供不起了。”沈力無力地說道。“我才不要跟鑫鑫分開。可以讓爸媽過來幫忙呀。”陳梅堅持道。

沈力環顧了一下四周，苦笑道：“你看看，咱們這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平時走路都能磕到腿，怎么住？”陳梅臉一紅，說道：“反正我不同意跟鑫鑫分開。”說完，走到正在地上玩兒玩具的鑫鑫旁邊，一把抱住了他，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一樣。

沈力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也是權宜之計。過兩年，咱們把這段時間熬過去，換個大房子，把爸媽接過來。”“媽媽，我……我不走。”一歲多的鑫鑫含糊不清地說道。話音剛落，陳梅的眼淚就“唰”的一下落了下來。沈力看談不下去了，于是說道：“我先去上班，等回來再說吧。”

這一天，陳梅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兒子到了鄉下老家后的各種情形，越想越是舍不得。

到了傍晚，陳梅打開冰箱門準備做飯。她看到冰箱里的豆角、黃瓜、白菜之類的菜，忽然有一陣莫名的辛酸。陳梅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出去吃過飯了。

陳梅自言自語：“該去采購點兒吃的了，要不然冰箱就快空了。”剛說完，她又想到了早上沈力出門前跟她商量的事情，不由得一陣苦笑。

晚上，沈力回來了。他帶著一臉的疲憊和倦怠有氣無力地說道：“今晚吃什么啊，感覺我需要進補一下了，最近工作起來好累。”

聽到丈夫的話，陳梅沒底氣地回了句：“臊子面。”沈力一聽，沒了興致，說道：“吃面啊，那鑫鑫吃啥？他正長身體呢。”

“他每天有牛奶。”陳梅說道。“唉，那行吧，吃飯吧，能填飽肚子就行。”沈力嘆了口氣說道。

二

吃過飯，刷了碗，沈力提議道：“要不要出去散散步？”陳梅知道沈力還有話跟自己講，于是說道：“我這個樣子，不太想出門，眼睛腫腫的。”

“哭了？”沈力憐惜地抱了抱陳梅，又差點兒把陳梅惹哭。“我一想到鑫鑫離開我，我就想哭。”陳梅哽咽著說道。沈力覺得家里有點兒悶得慌，繼續勸道：“走吧，出去透透氣，晚上沒人會看你的。”

到了公園里，沈力和陳梅亦步亦趨地跟著鑫鑫在公園里溜達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是不知道怎么開口一樣，又好像是不忍打破這種溫馨的氛圍。最后，還是沈力開了口，語氣有點兒堅決，帶了點兒不容反駁的意味：“小梅，我覺得還是要把鑫鑫送回老家。”

陳梅并沒有立即反對，也沒有說話。沈力有點兒詫異陳梅的反應，又接著說道：“我們可以先送回去兩年，等到鑫鑫上幼兒園了，再接過來。”“就兩年？”陳梅有點兒意動。

沈力思索了一下，用肯定的口氣說道：“兩年吧，你也找份工作，我們買一套大一些的，然后把爸媽接過來，這樣就可以一家人團聚了。”陳梅看著旁邊玩耍的兒子，沉默了良久，似乎下定了決心一樣說道：“如果是兩年的話，我可以答應。但是，我每周都要回去一趟看兒子。”

沈力有點兒為難地說道：“每周都回去看，有點兒不現實呀，來回開車都要四五個小時，時間都耗在路上了。”“那我不管，如果不能這樣的話，我才不答應。”陳梅覺得自己已經作出了最大的犧牲，再也不肯讓步。沈力看陳梅的態度很堅決，也不敢逼得太緊。事情好不容易有了進展，至于每周要不要回去，到時候想辦法就好。他說道：“我答應你，每周都讓你能夠見到鑫鑫。鑫鑫回老家也好，那里的物價比這里低很多，我們每個月再給爸媽點兒生活費，他們不會虧待鑫鑫的。”

陳梅看沈力答應了，說道：“那肯定呀，鑫鑫也是他們孫子呀。”似乎白天縈繞在心頭那點兒煩悶感被驅散了不少。沈力也有點兒如釋重負的感覺，說道：“那我給爸媽打電話了。”說完，掏出手機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果然，父親十分歡迎鑫鑫送回老家，還說越快越好，他們明天就開始做準備。聽到電話那頭兒公公婆婆的反應，陳梅也放心不少。

在回家的路上，沈力看到了路邊一家賣監控設備的店鋪，靈機一動，看了看陳梅和鑫鑫，心下有了計策。

三

周末，沈力和陳梅把鑫鑫送到了父母那里。在老家，陳梅看著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好奇的鑫鑫，幾度要落下淚來。

“要不，我們還是把鑫鑫帶回去吧，放在這里，我實在是不放心。”陳梅小聲對沈力說道。沈力一愣，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覺得這里挺好啊，小孩子在這種環境長大，才皮實。”

陳梅思索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可是，我還想教鑫鑫背唐詩，學數數，爺爺奶奶這些教不了。”

“這些都可以教啊，咱們下周買個早教機帶過來，啥都能教。放心吧，爺爺奶奶會照顧好鑫鑫的。你想想我，這么優秀，還不是爺爺奶奶教出來的？”沈力笑著說道。

“你可拉倒吧，就知道往自己臉上貼金。”陳梅白了一眼，說道，“這里的空氣真不錯，感覺吸一口氣進去，就有一種提神的感覺。”陳梅說完深吸了一口氣。

“這里不光空氣好，連吃的都是純天然的，怎么說來著？對了，有機蔬菜。”沈力說道。

鑫鑫的適應能力不錯，沒多久就跟爺爺奶奶熟悉了，玩兒得不亦樂乎。沈力和陳梅是趁鑫鑫不注意，偷偷開車走掉的。關上車門，汽車發動的那一刻，陳梅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要不……啊……”陳梅淚眼婆娑地欲言又止。

沈力知道陳梅想說啥，回應陳梅的是突然加大了油門，于是汽車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村子。

“你慢點兒開，嚇死我了。”陳梅抱怨道。

沈力開玩笑道：“剛才要是開得慢了，我怕你拉開車門跳下去。”

“你就舍得兒子？”陳梅問道，想跟沈力共情。

沈力并沒有正面回答陳梅的問題，說道：“有些時候，有舍才有得。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更好的團聚。我已經把你的簡歷投了幾家公司，估計明天早上就會有消息了。”沈力故意岔開了話題。陳梅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啊，這么快。我還沒反應過來，感覺腦子里亂哄哄的，怎么上班啊。”陳梅發愁道。“你做會計的，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樣，隨便不就上手了嗎？”沈力安慰道。

“你是不是對會計這個行業有誤解，誰跟你說會計就是算一算一加一等于二之類的，我們還有預算，各種報表，還有各種報銷……哼！”陳梅不滿地反駁道。

“你說得太有道理了，在下甘拜下風。”沈力求饒道。“這還差不多！對了，你給我投了哪幾個單位？”陳梅問道。

“我在網上看到人家招會計的，我都給你報了，說不定哪一家已經看上你了。你是“211”大學的高才生，人家一看，立馬就優先錄用了。”沈力說道。“嘖嘖嘖，你好像是管招聘的一樣。”陳梅雖然嘴上揶揄著沈力，內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一路上，沈力哄著陳梅，倒也沖淡了不少陳梅跟兒子分開的傷心之情。

四

剛到家，看到兒子地上的玩具，睹物思人，陳梅就又開始想兒子了，淚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鑫鑫也不知道現在在干啥，你說會不會在哭？會不會在滿村子找我們？”

“你要是想兒子，就給爸媽打個電話問問吧。”沈力說道。

陳梅立馬就給公公打起了電話，可電話鈴聲響了好久，也沒有人接。“沒接，咋辦？”陳梅開始擔心起來，“鑫鑫是不是在哭鬧，他們沒空接電話？”

“別擔心了，咱兒子很乖的。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買個監控，到時候裝在老家，你要是想鑫鑫了，可以通過監控看看鑫鑫。”沈力說道。

“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這個主意好。你趕緊去買，一會兒就去裝。”陳梅催促道。“現在去買可以，一會兒就去裝？”沈力為難地說道。

“買設備不是包安裝嗎？”陳梅說道。“我試試吧，那么遠，人家怎么會幫我們安裝？”沈力分析道。

陳梅就迫不及待地跟著沈力出門了。到了那家監控設備店，一詢問，老家縣城里有一家同品牌的門店，可以上門安裝。這個消息讓陳梅喜出望外。

“買最高清的，看得越清楚越好。”陳梅跟老板說道。“高清的也就幾百塊錢，我們這里還有這種能夠遠程對講的，不過比較貴，要兩千多塊錢。”老板說完，拿出了一套設備。

“有個對講功能要貴這么多啊？”沈力有點兒詫異。“是啊，帶對講這種比較復雜一些，可以隨時隨地進行監控聯系。”老板說道。

陳梅兩眼放光地看著這套設備，輕輕地拉了拉沈力的袖子，難掩內心的激動。沈力不為所動，不動聲色地說道：“這種啊，不太實用。還是買個便宜的吧。”陳梅生氣地踩了一下沈力的腳，但是沈力仍然面不改色。“沈力，你出來一下。”看沈力似乎不想買貴的那種，陳梅把沈力拉出了店鋪。“我要買那種能對講的，我要跟兒子對話。”陳梅氣鼓鼓地說道。

“他才一歲啊，怎么跟你對話，咱能不能理智一點兒？”沈力無奈地說道。“我才不管，誰說兒子不能對話，起碼叫兩聲‘媽媽聽也行啊。”陳梅賭氣地說道。“你裝那個對講監控的話，老家還要裝寬帶，現在家里沒有網絡。你想兒子了可以用手機視頻啊。”沈力解釋道。

“電話他們都不知道接，還視頻？再說了，不就是裝個寬帶嗎？我明天就去上班，我出錢。”陳梅接著說道，“一定要裝最好的，兒子離咱那么遠，你不想他，我還想他呢！”說著，她眼圈又紅了。

沈力看陳梅態度這么堅決，就妥協道：“好吧，那我再談談價格，這個確實挺貴的。”

兩人又返回店鋪，一陣討價還價之后，老板又讓價了兩百塊錢。次日，沈力又托老家的同學幫父母裝了寬帶和無線網。

五

陳梅本來還火急火燎地想早一點兒裝上監控，還說她回趟老家裝，但是一家公司通知她面試的電話打亂了計劃，只得作罷。陳梅的面試很順利，公司直接就明確了讓她第二天就來上班，這也讓陳梅無比高興。晚上，沈力為了慶祝陳梅再次重出江湖，專門載著陳梅去一家挺高檔的旋轉餐廳吃飯。

旋轉餐廳在三十三層，落地窗外面，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放眼望去，萬家燈火構成了一張廣袤的底圖，無數的霓虹燈和車燈在這張地圖上描繪出了一幅閃耀的動圖，煞是好看。當旋轉餐廳轉到一個方向的時候，陳梅興奮地指著遠方說道：“哇，快看，那應該就是我們家了。”

“我看看，嗯，應該是，這萬家燈火，怎么能夠缺咱們家那一盞呢？我遠程點亮一下，看一下。”沈力說著就在手機上一陣搗鼓，遠程遙控著把客廳里的燈點亮了。

“你開關幾下，我看不太真切。”陳梅眼巴巴地看著沈力的屏幕說道。“好嘞。”沈力說著就像個孩子一樣玩起了開關燈的游戲。“我看見了，看見了，真好玩兒……”陳梅也像個孩子一樣笑著說道。

“對不起，女士，請您要小聲一點點。”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俯身說道。陳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白了沈力一眼。

沈力會意，連忙小聲對服務員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我老婆找到工作，我們太高興了，有點兒小激動。”“恭喜恭喜，我們餐廳可以贈送您一個小蛋糕。”服務生彬彬有禮地笑著說道。

沈力和陳梅用完餐，就去旋轉餐廳附近的江邊散步了。“剛才的那個小蛋糕真好吃。”陳梅回味道。

“不過呀，這小蛋糕再好吃也沒有你做的飯菜好吃啊。”沈力說道。“這小蛋糕這么好吃，要是鑫鑫在就好了，他肯定愛吃，到時候咱們帶他來吃好不好？”陳梅滿眼放光地說道。

“好好好，沒問題的。”沈力滿口答應。

六

周末，沈力和陳梅一大早就驅車回老家。在路上，他們就聯系好了安裝監控設備的師傅。一到老家，陳梅就抱著鑫鑫親個沒完沒了了；鑫鑫也是一周沒看到陳梅，直接就“粘”在了陳梅身上。

沒多大會兒，裝監控的師傅就到了。沈力跟師傅商量了一下，把監控裝到了屋外的大門上面，這樣看過去，整個院子盡收眼底，如果堂屋門開著的話，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父親看著監控，有點兒新奇，問道：“師傅，這個東西要多少錢啊？貴不貴啊？”

正在調試監控的師傅頭也不抬地說道：“這個要兩千多塊錢，是最高端的。”

父親一聽，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說道：“這么貴！小力，你花這錢干啥呀，咱家又沒啥值錢東西，要我說啊，還是別裝了。”“沒事的，裝就裝了，這個還可以對講呢，一會兒調試好了就可以了。鑫鑫要是想我們了，就可以用這個對講。”沈力解釋道。“有電話了，還要這個干啥？”父親還是有點兒難以接受。

“這個監控對講是免費的，不用電話費的。”師傅說道。“這樣子啊，那還不錯，省了電話費。”父親點了點頭說道。沈力向師傅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好了，手機連一下試試。應該沒問題了。”師傅拍了拍手說道。沈力把手機連上了監控，試了試對講功能，聲音很大，也很清晰。父親點了點頭說道：“貴是貴了點兒，這功能倒是挺實用。那以后你在哪里都可以看到家里了吧？”

“嗯，院子里都能看到了。這在城市里很普遍了，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裝了，這不僅防盜，還可以監護老人和小孩兒。”陳梅抱著鑫鑫走過來說道，“鑫鑫，你看，這個地方有個攝像頭，你要是想媽媽了，媽媽從這里就可以看到你，還可以跟你講話，知道嗎？”

鑫鑫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在回去的路上，陳梅就迫不及待地用監控看了起來：只見鑫鑫拉著一個小板凳在院子里來回走著，一會兒去追小雞，一會兒又去抓大白鵝，結果大白鵝扇了扇翅膀，嚇得鑫鑫趕緊跑回了屋里，還在門口偷偷地張望大白鵝有沒有追過來。看到鑫鑫被嚇得跑回屋里的樣子，陳梅不禁笑了起來。

陳梅打開了監控的對講功能，喊道：“鑫鑫，鑫鑫，媽媽看到你了！”鑫鑫好奇地走到了攝像頭的下面，抬著頭看著攝像頭。

“對，就是這里，我看到你了，下次你想媽媽了，就到這個位置，媽媽就可以看到你了。”陳梅對著手機說道。

“媽媽……媽媽……”鑫鑫對著攝像頭喊道。“哎，哎！”陳梅眼中帶淚地笑著應道，不知不覺間淚水就滑落了下來。

七

每天，在工作之余看看老家的監控成了沈力和陳梅的日常。鑫鑫在院子里玩耍的時候，看到大門上面的攝像頭，還會喊“媽媽……媽媽……”但是，攝像頭沒有回應，因為只有遠程把對講功能打開了，才能夠進行對講。

在鑫鑫兩周歲的時候，正好趕上周五。陳梅提前一天就訂了生日蛋糕，準備周五下午一下班就立馬趕回老家。鑫鑫得知爸爸媽媽要回來給他過生日，非常開心，時不時地走到攝像頭底下向上張望。

“鑫鑫，爸爸媽媽在回來的路上了。”就在鑫鑫眼巴巴地看著攝像頭的時候，里面傳來了陳梅的聲音。

“媽媽，我要吃生日蛋糕。”鑫鑫大聲喊道。“買了買了，媽媽早就給你買好了。”陳梅說道。正說著話，天空飄起了小雨。“鑫鑫，你快回屋里去，下雨了。”陳梅連忙說道。

雨漸漸大了起來，爺爺走了過來，想帶鑫鑫回屋里。鑫鑫掙扎著不愿意回屋，嘴里喊道：“我不回屋里，我要在這兒等媽媽。”爺爺拗不過鑫鑫，只得拿了把傘過來，撐在了鑫鑫的頭頂。

坐在車上的陳梅被兒子的話感動得哭了起來：“你開快點兒，兒子站在門口等我們呢。”

“下雨了，不能開太快。”沈力說道。“你晚一分鐘到，咱兒子就要多站一分鐘。你還是開快一點兒吧。”陳梅催促道。

“都說女人是感性動物，果然不假啊。”沈力打趣道。“你專心開車，還有心思開玩笑。”陳梅沒好氣地說道。不過沈力的話讓陳梅止住了哭泣。

“你得這樣跟鑫鑫說，你讓他到屋里去，擺好桌子，等一會兒生日蛋糕就到了。小孩子要哄的。”沈力說道。“鑫鑫，你先到屋里去啊，把桌子擦擦，生日蛋糕一會兒就到了。”陳梅按照沈力說的轉述道。

果不其然，鑫鑫對著攝像頭喊道：“好，擦桌子去嘍。”喊完就往屋里跑去。這波兒操作弄得爺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舉著傘在后面追：“你慢點兒，有門檻兒。”“厲害！”陳梅對著沈力豎起了大拇指。

雖然沈力說“這不算啥”，但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在輕輕地跟著車內的音樂聲打著節拍，暴露了他其實內心相當享受陳梅的稱贊。

陳梅看沈力有點兒飄飄然，忍不住說道：“看把你能的，‘瞎貓碰上個死老鼠吧，平時也沒看出來你這么會哄孩子啊。”

“那是，平時主要是哄你了，哪兒有工夫哄孩子啊。”沈力反嗆道。

“你可拉倒吧，我哪里需要你哄了。”陳梅沒好氣地說道，“你專心開車吧，我現在恨不得立馬見到鑫鑫。”

“天黑下來了，又下著雨，我們還是慢點兒開吧。不過可以給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先吃飯，不用等我們。”沈力說道。“對，我先跟他們說一下，咱們到家還要一個半小時吧？”陳梅問道。“差不多，快八點能到家。讓他們別等我們了。”沈力說道。

陳梅給爺爺奶奶打了電話，讓他們和鑫鑫先吃飯。等到沈力和陳梅到家的時候，發現滿桌子的菜一口未動。

“鑫鑫說，要等爸爸媽媽到了才能吃。”奶奶說道。

陳梅趕緊把鑫鑫抱了起來，心疼地問道：“鑫鑫，餓壞了吧？”

鑫鑫盯著爸爸手里的蛋糕說道：“我不餓。”但是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起來，鑫鑫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八

因為鑫鑫的爺爺奶奶家是村里第一家裝監控的，所以有不少鄰居過來參觀，都夸這個設備好。有幾家也是幫年輕人帶孩子的，也裝了監控。接連兩天，沈力在監控里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有點兒擔心，就通過監控問鑫鑫是什么情況，這才知道父親摔倒了，只能臥床休息，還說不讓鑫鑫給爸爸媽媽講。這下可把沈力急壞了，因為父親年輕時候沒少下苦力，年紀大了以后身體不算好，主要是有高血壓，時常會頭暈，這次暈倒，估計就是因為高血壓的問題。

沈力請假回去把父親接到了縣城看病，主要還是血壓的問題，開了藥就回去了。經歷了這次父親暈倒，沈力每天都會通過監控關注父親的身體情況。每次看到父親能夠腰板挺得直直的，聲音洪亮地跟自己交談，沈力才放心不少。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鑫鑫上幼兒園的年齡。雖然陳梅也上班了，但是和沈力賺的錢還是買不起大房子—主要是因為房價上漲，只得還住在“蝸居”里。本來沈力想讓母親過來照看鑫鑫，但是母親說要照顧父親，不太能走開，想讓鑫鑫在老家上幼兒園。沈力本來有些心動，想著幼兒園在老家上也沒啥，但是遭到了陳梅堅決反對，只得作罷。

沈力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不好請假接送孩子，商量來商量去，陳梅只能換了份時間相對自由一些的工作，早晨和下午可以抽時間去接送鑫鑫。

接送孩子的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是陳梅對自己公婆不愿意過來幫忙帶孩子還是頗有微詞。沈力也是非常不理解父母為什么不愿意過來幫忙照看鑫鑫，他們明明很疼愛鑫鑫。本來，沈力剛開始也理解母親是因為放心不下父親才走不開，但是在監控里面每次看到父親一絲不茍地掃著院子的身影，覺得父親的身板還是很硬朗的，沈力覺得既然母親放心不下父親，就想著讓二老一起過來，大不了在附近租個房子給他們住，畢竟靠陳梅接送孩子不是長久之計。

沈力把接父母過來的想法告訴了陳梅，陳梅倒是沒有反對。沒想到的是，父母居然不同意過來，這讓沈力非常不開心，甚至有點兒生氣，連著很多天都不愿意點開監控看家里的情況。直到一天晚上，陳梅吃晚飯的時候說：“老家的監控好像出問題了，我今天跟老爸對講的時候，我感覺沒啥聲音，喇叭是不是壞了？”

“周末咱們回去一趟吧，好多天沒回去了。”沈力說道。

“回去看爺爺奶奶嘍，我去收拾行李了！”鑫鑫開心地喊了起來。

九

等到周五的時候，沈力忽然接到公司安排他去南方出差的通知。剛開始，他還以為幾天就回來了，哪知道這一出差就回不來了。因為公司這個項目做得不錯，對方很滿意，又接著簽了下一期的合同。家里就剩一個陳梅拉扯孩子，這一下子就把陳梅累壞了。平時下班了兩個人帶還不明顯，現在陳梅一個人帶，明顯有些扛不住了。

更讓沈力郁悶的是，公司覺得南方市場前景不錯，準備在那里開個分公司。沈力作為工作骨干，公司準備讓他到那邊帶領設計團隊開拓市場。沈力有些猶豫，畢竟陳梅這邊剛剛穩定下來，自己再到南方，到時候想回家一趟都難。思來想去，沈力想著回一趟老家，還是要把父母接到城里來，有人幫著帶鑫鑫的話，他就可以放心地到南方打拼一番。

陳梅也支持沈力去南方發展，但是要有人幫忙帶孩子，要不然她一個人吃不消。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要從爺爺奶奶那里入手了，沈力讓公司領導給他幾天時間，等他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再決定是否能去南方。

晚上，沈力給父親打電話，結果響了好一陣都沒人接。打開監控一看，只見父母在院子里坐著乘涼。沈力用監控的對講功能喊道：“爸……媽……”

聽到沈力的喊聲，母親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連忙拉了一下父親，指了指攝像頭，示意兒子在說話。

看到父母走到了攝像頭下面，沈力接著說道：“爸，媽，你們吃了沒？”“吃了，吃了，剛吃完。你們呢？”母親回道。母親說完，父親也跟著說了句：“吃了，吃了。”

沈力通過監控的對講跟父母說了自己有機會到南方發展，想請他們過來幫忙帶鑫鑫。父母聽說沈力能夠有更好的發展感到非常高興，但是說到來城里幫忙帶鑫鑫的時候，父母明顯有了猶豫，這讓在旁邊看著的陳梅很不爽，抱起孩子氣鼓鼓地回屋了。沈力也有點兒生氣，但是父母不愿意來城里，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晚上，鑫鑫睡著了。陳梅小聲地問沈力：“睡了沒？”“沒……”沈力答道，“睡不著。”

“你說咱爸咱媽為啥不愿意來城里？”陳梅問道。“我哪兒知道，問了他們也不說。其實，二老一起來就行了，擠歸擠了點兒，先將就著，等我在南方發展好了，把你們都接過去，一定要買個大房子。”沈力憧憬著。

“這不是房子大小的問題，我這些天也一直在想咱爸咱媽為啥不來的原因。周末咱們回去一趟，也做做他們工作，不然的話，這去南方發展的機會就沒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陳梅說道。

“嗯，好久沒回去了，也該回去一趟了。這次咱們不提前說，給他們一個驚喜。”沈力說道。“嗯，也不跟鑫鑫說，他今天還在念叨著想爺爺奶奶了。”陳梅說道。

十

周六，吃完早飯，沈力一家三口就出發了，一路上最興奮的就是鑫鑫，還念叨著要找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兒他新買的奧特曼。沈力和陳梅有心事，兩個人倒不怎么說話，一路上的氣氛顯得有點兒低迷。

到了村里，沈力故意把車停得離家遠一點兒的地方，三個人慢慢地走回家。要不是陳梅拉著鑫鑫，他早就一溜煙兒地跑到家了。

一走到家門口，沈力愣住了，只見父親佝僂著身子在大門底下咳嗽。“爸，你這是咋了？”沈力擔心地問道。

“爺爺，爺爺，我回來了！”鑫鑫沖進了家門。“鑫鑫回來了啊，喲，長高了不少！”父親高興地摸著鑫鑫的腦袋說道。

“鑫鑫回來了，想奶奶了沒有？”母親聞聲從屋里走了出來，扭過頭對著沈力說道，“回來也不說一聲呀，快進屋，快進屋。咦，你們車呢？”

“車在遠一點兒的地方，這不是準備給你們個驚喜嘛。”沈力笑著說道。“還驚喜，差點兒成驚嚇了。都當爸爸的人了，還這么頑皮。”母親笑罵道。

“我爸這身體？”沈力小聲地問母親。“唉，你看出來了？你們回來了，我們也瞞不住了。”母親嘆了口氣說道，“你爸這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咳嗽起來跟拉風箱一樣。”

“我在監控里看我爸身板還可以啊，前幾天我看他還在掃院子，把掃帚舞得跟大刀一樣。”沈力不相信地說道。

“前幾天你讓我們去城里帶鑫鑫，我其實是很想去的，可是你爸離不了人啊。你別看他身板挺得挺直，他那是給你看的。你知道你爸為啥要坐在大門底下這塊兒嗎？”母親問道。沈力道：“這塊兒涼快？”

“這塊兒攝像頭照不到。”母親說道，“你爸怕你們擔心他的身體，他盡量不在攝像頭能照到的地方活動。”沈力看著父親，有點兒哽咽：“爸，你咋不早說啊！”

“你這聲音不夠大，你爸不一定聽得清楚，他耳朵最近也背得厲害。”母親說道，“我們不去城里，主要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怕成為你們的負擔，你爸才不讓我跟你們講他身體的事。”

“爸……你咋不早說啊！”沈力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父親拍了拍沈力的肩膀，說道：“我這身體我自己知道，去看了也沒用，花那么多錢又治不好，還不如不要去受那罪，咳咳咳……”看到父親又咳嗽了起來，沈力趕緊上前給父親拍后背。

沈力抬頭看了看大門上面的攝像頭，對母親說道：“裝這個監控，本來可以更好地知道你們的情況，結果反而被你們騙了。不行，一定要去醫院好好看看，我還指望著你們幫我們帶鑫鑫呢。”“是啊，爺爺奶奶你們跟我們一起住吧，我爸爸要去南方了。”鑫鑫在旁邊大聲說道。

“爸，走，咱們進城看病去！”沈力大聲地說道。

“對，爸，進城去！”陳梅也大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