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微短劇精品化創作策略
——以《念念無明》《虛顏》《長公主在上》為例

□歐宇霓 賴泳臻

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人們的注意力被不斷切割，短視頻的興起更是引發了碎片化閱讀的熱潮。列夫·馬諾維奇認為：“一系列重疊窗口的并存是現代圖形用戶交互界面的基本法則，不會有某個單一窗口完全占據觀眾的注意力?！盵1]在注意力稀缺的時代，觀眾越來越難接受冗長的“鋪墊”和“營造”的視聽內容敘事，而傾向于瞬時的“刺激”和“反轉”，為迎合這種觀看傾向，微短劇應運而生。2022 年，在“影視寒冬”的行業背景下，微短劇卻進入高速發展期。隨著愛奇藝、騰訊視頻、優酷、芒果TV 長視頻平臺紛紛設置微短劇劇場，抖音、快手短視頻平臺專門開辟微短劇頻道入口，涌現出一批流量和口碑雙豐收的古裝微短劇，成功出圈。美蘭德數據統計顯示，2021 年至2022 年的微短劇題材中，甜寵和古裝占比較高，快手熱度排名前十中有3 部是古裝題材，騰訊視頻高達7 部，優酷和芒果TV 各有4 部。其中騰訊視頻“十分劇場”出品的《拜托了！別寵我》破2500 萬元票房，達到了長劇的分賬體量，[2]可見古裝微短劇強勁的上升勢頭和可觀的盈利空間。

然而，同三年來上新近千部的總量相比，高分賬和好口碑的劇作僅占少數，如何打造更多精品微短劇，打破“寡頭邏輯”，對新一年度的行業有重要意義。因此，聚焦曾慶杰執導的《虛顏》《念念無明》以及知竹制作的《長公主在上》三部高分微短劇，從熱門的古裝類別入手，對其審美風格和敘事特點進行分析，有利于歸納微短劇精品化創作策略，主推微短劇良好發展。

審美風格：現代媒介美學和中國傳統美學的融合

突出特寫而弱化場景，呈現快切快講的瞬間美學。由于時長篇幅短，且受到移動端屏幕畫幅比例的制約，相比起長劇，微短劇無法展示過于復雜的人物關系，也無法呈現過多的環境要素。微短劇往往具有強記憶點和高密度的情節反轉，這就意味著無法有效顧及地域、場景等的全景設置，反而會選擇采用大量特寫鏡頭。這種有取有舍的表現策略意味著微短劇更加注重“瞬間美學”，一方面是指瞬間畫面的刻畫與營造，另一方面是指環境省略后，在時間表達上呈現出的一種瞬間感。

巴拉茲的影視美學觀強調特寫鏡頭的美學表現力，認為通過大量的角色面部特寫，可以體察其思想、情緒和意圖。[3]特寫鏡頭能夠突出人物的外貌特征和性格特點，讓觀眾的視線集中在一個“絕對主體”上，產生強大的沖擊力?！堕L公主在上》順應身體消費的趨勢，通過各種角度的特寫鏡頭凸顯主角精致的古風裝扮，打造一場“顏值”盛宴。劇中女主李云貞俯身吃男主顧玄清手中的糕點時，特寫鏡頭表現的臨近感仿佛觀眾在緩緩靠近，使觀看主體和被觀看客體也更加接近，營造一種很強的溝通感，易于觀眾產生共情。動作特寫鏡頭則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此處“靠近”的動作特寫也暗示男女主角的情感關系得到進一步發展?！赌钅顭o明》對司小念飲酒特寫的瞬間捕捉也令人印象深刻，仰頭、舉杯的動作英姿颯爽，將女主人公身上的江湖氣表現得淋漓盡致。與此相對的是，這兩部劇的場景鏡頭較少，曾占據審美空間重要位置的“典型環境”美學發生變化，主要是承擔轉場的實用功能。

而對環境的省略，主要依賴快切和快講?？烨兄肝⒍虅〉募糨嫻澴?，后期剪輯敘事的有效性甚至要高于前期拍攝，常常采用交叉、閃回、對比等蒙太奇。[4]如《虛顏》第1 集的結尾以沈沁面容的中景鏡頭戛然而止，營造出懸疑感，而第2集開頭用主觀鏡頭呈現換臉后的十七視角，再切換到沈沁的面孔上，完成對換臉的交代，再切至劇中仆人，借兩人的對白交代將軍府的場景轉換，跳躍剪切感強烈，同時用十七畫像、沈沁下水、蒙面黑衣人等畫面逐一閃回的蒙太奇手法幫助觀眾縷清前因后果，剪輯利落明快，一氣呵成。

快講是微短劇的敘事節奏，微短劇里的人物出場的鋪陳常常較為直截了當，故事背景常常以概念化的旁白或劇中人物獨白或對白道出。在《長公主在上》中，為了讓觀眾迅速進入故事，第1 集開頭就用仆人的對白介紹長公主選拔侍衛的背景，20 秒內迅速構建男女主角的人物關系；第2 集里，侍衛顧玄清前往公主殿的路途中，用發布任務線人的畫外音交代臥底任務和行為動機，以此提高敘事效率。

服化道典雅精致，營造古風氛圍感。古裝是影視市場經久不衰的題材，一是因時代差距而產生的獵奇心理，古裝劇遠離現代生活，反而可以建構出全然不同的圖景，滿足人們對古代的想象，戰火紛爭的古代也是天然發生戲劇性沖突的場所；二是相比現代架空設定的限制和處理不當造成的突兀感，古代題材作為未知領域，為編劇提供了更大的創作空間，古代的服化道和場景的布置也為影視視覺藝術提供了創作的舞臺。

《長公主在上》的成功“出圈”離不開精美的華服造型和營造古風古韻氛圍的拍攝手法，評論區常常出現“古偶按這個標準卷”“比某些電視劇拍得還好”“短劇竟然有如此質量，服化道精良”等言論。導演知竹是古風攝影師，有多年拍攝古風題材的經驗。該劇雖然是架空劇，但是服化道以傳統中式色彩——赤、青、黃、白、黑為主，借鑒盛唐服飾的審美風格，營造出古典優雅之感。比起一些微短劇用統一的后期濾鏡掩蓋服飾道和場景配色的不足，《長公主在上》在拍攝后期凸顯真實質感的匠心巧思顯得更加難能可貴。第1 集里長公主身著一襲赤色金絲長裙，佩戴朱色琉璃珠頭飾和長流蘇耳墜，側臥在以褐為底色的大殿中，立住了霸道嬌媚的人設。該劇構圖巧妙，色調柔和，使其在諸多粗制濫造的微短劇中脫穎而出。《念念無明》雖然經費不足，拍攝周期短，但是制作團隊將有限的資源最大化利用，主角就有15 套不同的服飾搭配。同時，團隊打造了眾多為粉絲津津樂道的名場面，在一次刀光劍影的激烈交戰中，男女主刺穿了布偶，一面是羽毛輕輕飄落在司小念的斗笠上，一面是晏無明的血順著劍緩緩流下，兩人對望，時間霎時靜止，體現中式美學的動靜結合，頗具武俠精神?！短擃仭返溺R頭語言也很有氛圍感，第1 集里十七為煙柳女子作畫，各式艷麗的服飾自然融入暖黃的主色調，和諧而舒適，風時不時吹拂輕紗幔帳，伴隨女子們的調笑聲和古風音樂聲，有一種虛實模糊之感。此外，音樂對氛圍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覷的，《虛顏》的制作團隊對音樂細致到把控其起落時間和臺詞音樂音量的比重，他們認為人聲、音響和音樂的細微差別對氛圍的營造和感觀的影響很大。這三部微短劇將古風之美發揮到極致，為觀眾帶來了無與倫比的視聽體驗。

敘事特點：強烈的人設反轉搭配多元的題材元素

借鑒經典橋段，設置多重反轉情節與精巧敘事結構。日本學者大塚英志提出了“故事消費”概念，他認為消費者已經從“大敘事”（完整故事）消費轉向對作品內部特定部分的消費，比如人物設定、經典橋段、故事背景等。[5]微短劇的時長限制對人物設定的辨識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創作者一般通過市場反饋總結設定規律，對人物的性格、身份、年齡進行排列組合，得出眾多標簽，常見的有“霸道總裁”“冷艷御姐”等。“CP”也是互聯網影視劇創作和營銷繞不開的設定，指的是角色人物的配對，由性別、氣質的雙邊流動而形成不同的結果，比如御姐和小狼狗、霸道總裁和傻白甜等。如今，網絡文化越來越傾向生產反常規的鮮明角色以及有強烈反差感的關系。

《念念無明》的情節設定和“史密斯夫婦”相似，人物構思采用極致化處理方式，表面上司小念是溫婉賢惠的“弱女子”，實則是一名殺手，狠辣颯爽，而晏無明看似是溫潤如玉的“弱書生”，實則卻是殺伐果決、武藝高強的朝廷暗衛營今嵬司指揮使，兩人對彼此隱瞞身份，如戲精一般不斷在兩個相反的性格間橫跳，既展現了角色的多重性格，又顯得異類新奇，很有喜劇效果。男女主各方面勢均力敵，打破了神話模式里男女原始權力關系的固有設定，這種反轉設定大大激發了觀眾對人物的期待和好奇。此外，微短劇最大的好處是不注水，《念念無明》一共有18 集，每集10 分鐘，團隊精心打磨優質內容，保證每個敘事段落都是有目的、有意義的。如第1集里夫妻情感濃度達到頂峰；第2 集回顧相識過往，立住人設和交代動機，之后兩人隱藏身份下的劇情跌宕起伏，情感反復推拉，妙趣橫生；第5 集為避免視覺疲勞，兩人任務有了交際，成為競爭對手；第8 集的“懷孕”誤會加深兩人回歸平靜生活的念頭，故事有了反轉；第10 集里，主角刺傷對方，將劇情推向一個小高潮。[6]

“換臉”是眾多古裝武俠片里會出現的經典橋段，最早可以追溯到《聊齋志異》的《陸判》一節。在《虛顏》里，換臉的人“相愛卻不能相認”構成最大的戲劇沖突。值得一提的是《虛顏》的副線“CP”沈沁和寧王，人物形象充滿悲劇色彩，體現人物弧光，為觀眾帶來強烈的情緒渲染力。寧王固執瘋狂、濫情風流、我行我素、殺人如麻，在劫持十七后自戕逃避現實，然而他浪蕩做派的隱情是為逃離王權斗爭的生存之計。寧王也有溫情一面，比如痛斥青樓老鴇的卑劣行徑，為年幼時期受欺負的沈沁出頭，在意識到傷害十七之后主動道歉示好。沈沁童年不幸，為妹妹治病被騙入風月場所，她狡詐偏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取代真正的相國府千金，威脅親生妹妹換臉，然而她卻對寧王長情專一，最后與其共同赴死。《虛顏》雖然時長短，但是每集的信息量很豐富，每集都以關鍵節點收尾，第1 集在兩人換臉時戛然而止，第2 集停在了刺殺十七的成婚之夜。通過設置難以預料的反轉，打破觀眾預期，激發觀眾追劇熱情，比如，寧王在與假沈沁相處過程中愛上背后的真十七；十七苦苦尋找的姐姐是多次威脅她生命的沈沁等。可見，《虛顏》使“交換人生”的創作母題煥發出新的活力。

塑造鮮明的角色形象和具有反差感的人物關系。在《長公主在上》中，長公主李云貞身為一朝公主，是冷艷嬌媚、權傾朝野的御姐形象，男主角顧玄清是侍衛，是一個內斂沉穩、順從盡職的忠犬形象，但該劇將傳統的性別模式對調為女強男弱，使人物關系產生了強烈的反差感，更容易碰撞出火花，增強情感沖擊力。比如，在第18 集，李云貞發現顧玄清的臥底身份下令嚴懲的虐心情節，點贊破20 萬次，評論區炸鍋。該劇作內容凝練，每集都設置反轉和懸念，情感和動機循序漸進，經得起觀眾推敲。比如，李云貞表面心狠手辣，對百姓疾苦視而不見，實則暗地派人安置照料請愿的百姓；她與皇帝胞弟不合，意圖謀反，實則和皇帝聯手做局扳倒丞相勢力，人物特質鮮明而有層次，但這種惡女反轉形象在影視市場并不常見。

盡管強化角色特質可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是這種策略也可能使人物扁平化，因此人物弧光的設計也十分重要。這不僅能豐富人物形象和情節，還能讓人物更加鮮活真實，引發情感共鳴。作為目前短劇賽道的頭部劇，這三部古裝微短劇尊重觀眾的智商，堅持用優良的劇作內容打動觀眾。創作者借鑒經典橋段為故事創作提供有力的劇情保障，但是也需警惕故事的套路化和模板化，如何把握則是作品取得成功的關鍵要素。

打破古偶垂類，雜糅多樣的題材元素。如今，隨著題材的拓展，類別界限越發模糊，融合不同風格是后現代藝術創作的趨勢，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難以被敘事類型學歸類。與此同時，在激烈競爭的影視市場，觀眾對各種題材的敘事早已見怪不怪，常規單一的故事對如今挑剔異常的觀眾來說毫無吸引力。根據特定的藝術語境，將不同元素相互雜糅、消解或延申，則成為提升視聽體驗、增加新鮮感的一種有效途徑。

情感價值是影視作品最重要的功能，“甜寵”以一種浪漫而理想化的敘事消解現實中的矛盾和苦難，主角的主觀能動性高于所有的邏輯秩序的“爽感”，為觀劇主體提供精神的避難所，這種“爽感”能短暫地彌合幻想和現實的縫隙。[7]《念念無明》的劇作集齊甜寵、懸疑、喜劇和武俠，以往甜寵劇敘事較慢，若節奏把握不好，則易于陷入“工業糖精”的批評聲中，而加入懸疑元素不僅使劇情更加緊湊，也增加了故事的看點。《念念無明》除去愛情線外，又將男女主角執行的任務關聯以及兩人背后真正操縱者設為懸念，以此增加觀眾的觀劇欲望，而懸疑線的進行也在推動情感線的發展。此外，分別是江湖殺手和暗衛指揮使的夫妻兩人擁有大量打戲，精彩的武打場面可以說讓劇集質量再上一層。喜劇常常起到調節氛圍和娛樂觀眾的作用，該劇里男女主角“掉馬甲”的戲碼妙趣橫生，比如兩人因執行任務差點沒趕上自己的婚禮，擁抱對方時發現自己身上的武器還未卸下，于是一邊和對方周轉，一邊偷偷解下武器，詼諧有趣，令人忍俊不禁。

《長公主在上》以懸疑、武俠和輕喜劇為主，以揭發長公主的惡行和調查貪污案為懸念，并展現了侍衛和長公主日久生情的甜虐過程。劇中顧玄清的殿中舞劍和竹林打戲十分亮眼，在突顯主角魅力的同時也為劇集增添幾分俠氣。此外，配角沈侍衛為“爭寵”對顧玄清使用的小伎倆為劇集貢獻了不少笑料包袱?？傊?，各種元素的混搭大大增加了該劇的可看性。

《虛顏》以懸疑、甜寵和輕喜劇為主，在劇集開頭便營造了懸疑感，沈沁身為相國千金卻到煙柳之地找十七畫像，素未謀面卻得知十七一直在暗中尋找姐姐，為觀眾制造兩個疑問：其一是沈沁為什么要畫像；其二是如何得知十七的身世。氛圍感的鏡頭也加深了懸疑感，比如在十七孤身前往未知的庭院找沈沁，煙霧繚繞的溫泉池充斥著神秘的虛幻感，讓人預感有大事發生。此外，在蕭寒聲和十七的情感日益升溫的同時，寧王對有著“沈沁”面孔的十七也開始了充滿“烏龍”的追求，喜劇部分令人捧腹不已。

為避免同質化，防止審美疲勞，《虛顏》《念念無明》和《長公主在上》創新融合多種元素，以愛情線為基礎，迎合女性受眾，用懸疑元素保持觀眾追劇熱情，通過精彩激烈的武打場面提供視覺刺激，配上插科打諢的輕喜劇，滿足觀眾多方面的情感需求。然而，創作者還需明確，元素配置是為了服務故事框架和內容，若一味糅合，則會陷入形式主義，容易產生拼貼、割裂之感，甚至阻礙敘事的正常展開。

結語

從《念念無明》《虛顏》和《長公主在上》這三部劇可見，注重提升視聽審美水平和敘事技巧的運用，是打造成功古裝微短劇的兩大途徑。雖然長視頻平臺的入局帶來了專業的制作團隊和更充裕的資金，利于提升微短劇的品質，但是大多數微短劇的故事敘述和價值內涵都停留在表層，一些創作者一味制造違背常規邏輯和擺脫現實秩序的“爽感”，甚至刻意迎合觀眾變得惡俗、媚俗，企圖通過土味的視覺刺激、不斷的反轉和網絡段子的堆疊，生產一波收割短時流量的劇集，而這些劇又將很快消失在浩瀚的劇集市場里。2022 年12 月，國家廣電總局發布《關于推動短劇創作繁榮發展的意見》，指出推動短劇創作繁榮，既需更多創作主體參與，關注社會現實，提升創新能力，也離不開有關部門構建合理的傳播格局與市場體系。因此，實現微短劇的精品化，創造健康的發展環境，已是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