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非凡 編輯:山湖


她叫樊錦詩。但或許用“敦煌的女兒”來稱呼她,更為貼切。
樊錦詩曾在給北大新生的信里寫道:“我幾乎天天圍著敦煌石窟轉,不覺寂寞,不覺遺憾,因為值得。”“我這輩子就做了一件事,無怨無悔。”
從青絲到白發,從繁華城市到荒漠戈壁。幾十年來,她走遍莫高窟的每一個洞窟,看遍每一幅壁畫、每一尊彩塑,將自己的一輩子,都交付給了敦煌。換得敦煌的“永生”。
“我已經八十多歲了,總有一天會走的,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聊以欣慰的是,我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我為莫高窟盡力了!”樊錦詩這樣說道。

“敦煌的女兒”和敦煌的故事,要追溯到1962年。那年的樊錦詩還是北大歷史系考古學專業的一名學生,臨近畢業,跟隨老師前往敦煌做畢業實習。攀緣著被積沙掩埋的崖壁,一個洞窟一個洞窟地看過去。從北涼、北魏,到隋唐的山水、人物、建筑,從伏羲、女媧到力士、飛天……樊錦詩被眼前那一個壯闊盛大的敦煌世界深深震撼了。
莫高窟位于甘肅省最西端,氣候干燥,冬冷夏熱。洞內是神仙世界、藝術殿堂,洞外卻是飛沙走石、黃沙漫天。喝的是鹽堿水,一天只吃兩頓飯,住的是破廟泥屋,沒水沒電,沒有衛生設施。房子天花板是紙糊的,會時不時“咚”地掉下一個老鼠。
因為嚴重的水土不服,營養也跟不上,沒到3個月,本來體質就不好的樊錦詩就不得不離開敦煌。“我不想再回來了。”離開敦煌時,樊錦詩這樣想著,但不到一年,她就食言了。
畢業后,樊錦詩被分配到了敦煌。父親舍不得女兒去那么遠的地方吃苦,寫了長長一封信給學校領導,想要留下女兒,但信卻被樊錦詩扣了下來:“只要祖國需要,我就去。”
只是那個時候,樊錦詩也以為自己只是去三四年,等后面有新的畢業生過去,就可以把自己換回去。卻沒想到,這一去,便是一輩子。
最開始,樊錦詩好幾次想離開敦煌,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回去。到后來,卻是她自己離不開敦煌了。“我離不開敦煌,敦煌也需要我。”“我這個人命中注定,這一輩子就交給敦煌了。”
畢業分配到敦煌時,樊錦詩和被分配到武漢大學的男友彭金章約定,3年后,等她看完敦煌的壁畫和雕塑,就回來與他團聚。然而3年后,樊錦詩卻沒能離開敦煌。
和丈夫分居19年,直到后來丈夫放棄自己在武漢的事業,去往敦煌研究所工作,兩人才得以團圓。兩個孩子出生后,為了孩子的教育,也是由彭金章將孩子接到身邊照顧。
在敦煌,遠離故鄉,遠離愛人和孩子。總有無限愧疚,和漫漫孤獨。“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感到孤獨。”“尤其到了春天,整天整天地刮風,窗外刮風屋內下沙。我常常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給忘了。”可是啊:“第二天只要一走進石窟,我就感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余秋雨曾在文章中寫道:“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活。一千年而始終活著,血脈暢通、呼吸勻停,這是一種何等壯闊的生命!”然而這樣壯闊的生命,卻在一點點消逝。
風沙侵蝕、巖體裂縫、滲水……莫高窟的“衰老”無可避免:“不可再生,也不可永生”。
在敦煌研究院的一面墻上,寫著這樣一句話:“歷史是脆弱的,因為她被寫在了紙上,畫在了墻上;歷史又是堅強的,因為總有一批人愿意守護歷史的真實,希望她永不磨滅。”
樊錦詩來到敦煌后,就看到包括常書鴻、段文杰在內的敦煌守護人放棄繁華的城市,放棄優渥的生活,來到了那么荒涼的敦煌。
而敦煌,也逐漸成為了樊錦詩的“歸宿”。她漸漸習慣地上永遠掃不干凈的沙塵,習慣了報紙糊起來的天花板,習慣了半夜里有老鼠掉在枕頭上,爬起來撣撣土,然后繼續睡覺……一顆心,全撲在了敦煌上。
幾十年的時間,樊錦詩扎根大漠深處,守望著莫高窟里的歷史滄桑、文化紛繁;身處戈壁之中,守護著佛陀累世的善行因緣、經變佛傳。
“我感覺自己是長在敦煌這棵大樹上的枝條。我離不開敦煌,敦煌也需要我。只有在敦煌,我的心才能安下來。”
在敦煌五十多年,樊錦詩走遍了大大小小七百三十五個洞窟,看遍了每一寸壁畫,每一寸彩塑。
“在敦煌,每一個洞窟都是一個博物館。”她運用考古類型學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斷代,成為學術界公認的敦煌石窟分期排年成果。她撰寫的《敦煌石窟研究百年回顧與瞻望》,是對20世紀敦煌石窟研究的總結和思考。由她主編的26卷大型叢書《敦煌石窟全集》更是百年敦煌石窟研究的集中展示。
1998年,已經60歲的樊錦詩成為繼常書鴻、段文杰之后,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和時間賽跑,和功利對抗,繼續守護摯愛的敦煌。
隨著敦煌的知名度越來越高,慕名而來敦煌的人越來越多,一些部門想要將敦煌與旅游公司捆綁上市,追求利益。一旦如此,敦煌將會徹底淪為旅游公司的工具,大搞旅游開發,這對于敦煌,對于莫高窟,對于那些保存千年的珍貴石窟雕塑和壁畫,無疑都是“致命”的。
為了保護敦煌,樊錦詩帶著研究院的人,北京蘭州兩頭跑,多方奔走,最終才使得捆綁上市的悲劇沒有在莫高窟發生。
那段時間,她沒有一夜睡得好,瘦了整整十斤,有人被她的堅持激怒,罵她不識大體,不考慮地方發展,勸她識時務……樊錦詩卻不肯退步:“我們都是歷史的過客。我們這些人走了,莫高窟還會在……我們沒有權利將留給子孫后代的文化遺產毀在我們這代人手中。”
這樣“不討好”的事情,樊錦詩做過好幾回。
2002年開始,在樊錦詩推動下,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合作開展“莫高窟游客承載量研究”項目。也是樊錦詩率先提出建立“數字敦煌”的概念。為每一個洞窟、每一幅壁畫、每一尊彩塑建立數字檔案,利用數字技術讓更多的人看到敦煌,也讓永生的敦煌,實現“永生”。
2016年5月1日,“數字敦煌”正式上線。從此,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通過網絡免費欣賞莫高窟10個朝代、30個洞窟、4430平米壁畫的高清圖像。
而這一年,樊錦詩已經78歲。季羨林在2000年敦煌百年慶典上用一個詞評價樊錦詩:“功德無量”。但對此,樊錦詩卻永遠將敦煌擺在自己前面:“要不是敦煌,人家知道我是誰?那不是我的榮譽,那是敦煌的榮譽。有一天我成灰了,歷史在這兒。”“如果有朝一日我離開敦煌時,大伙兒能說,“這老太婆還為敦煌做了點實事”,我就滿足了。”
除了考古研究和保護工作,在敦煌,樊錦詩還操心著莫高窟大大小小的管理工作。
每一個能夠離開優渥生活來到莫高窟的人,都懷著可貴的信念:“我在一件事情上尤為堅定,那就是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善待敦煌研究院的每一位學者和藝術家,包括每一個普通的職工。”
她自己總是能省就省,出差拉個箱子就走,住便宜的酒店,但卻不遺余力改善改善職工的住宿環境、生活條件。隨著游客數量增加,她不止一次建議院里提高一線工作人員的補助費標準;還觀照食堂一定要保證執勤巡邏的警衛,每頓都要有肉菜……好幾年的大年初一,她都會自己掏錢,和警衛戰士們一起包餃子,吃餃子,嘮嘮嗑……
工作幾十年,樊錦詩每年會從自己的工資里拿出1萬元,捐給中國敦煌石窟保護研究基金會;2014年,樊先生退休,她又把公積金賬戶里存的45萬元一次性捐出。“錢要用在該用的地方”,她總是這樣說。她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守護敦煌”,卻將這件事做到了極致。
2019年,樊錦詩當選感動中國2019年度人物,頒獎詞這樣寫道:舍半生,給茫茫大漠。從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輩的火,開辟明天的路。半個世紀的風沙,不是誰都經得起吹打。
一腔愛,一洞畫,一場文化苦旅,從青春到白發。心歸處,是敦煌。
而于她自己而言:我覺得我能把一生奉獻給敦煌莫高窟的保護事業,能夠為這樣一個絕無僅有的人類最偉大的文化遺產服務,非常幸運。如果還有一次選擇,我還會選擇敦煌,選擇莫高窟。
她是敦煌最美的女人。是永遠的,敦煌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