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抵擋太平洋的堤壩》[1]是瑪格麗特·杜拉斯早期重要作品之一,杜拉斯用溫婉、細膩的視角講述了一家人奔赴法國殖民地的生活境況。捻除讀者對文中殖民地面貌的獵奇外,其中的女性人物更加引發深思。母親用生命之軀追逐財富,卻在實踐中逐步異化,直至完全喪失自我,呈現出悲劇命運的必然趨勢。本文擬運用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階級性、異化、第二性、實踐等理論分析母親這一主要女性人物,揭示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殖民統治下宗主國女性在現世生活中感遇的艱辛、痛苦和壓迫,對文學作品中女性命運的多元深入研究無疑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起到促進作用。
【關鍵詞】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抵擋太平洋的堤壩》;母親;悲劇命運
【中圖分類號】I56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3)23-005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3.016
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21年研究生“創新型科研項目”資助博士項目《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視域下杜拉斯〈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女性命運研究》成果(CX2021BS20)。
女性形象塑造是當下中外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都較為聚焦的熱點,該熱點之所以引起關注,是因為:第一,女性形象是社會發展與時代進步的剪影[2];第二,女性形象是文學作品和文學思潮的重要風向標[3];第三,女性形象塑造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和文化價值[4];第四,文學作品的女性形象可以映照出女性命運,從而透露出作家對自身性別的思考[5];第五,最重要的一點是,女性形象塑造是女性主體意識覺醒,尋求女性自我命名的一種路徑。[6]法國當代著名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在《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塑造的母親形象給中外讀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也引發了批評界的廣泛關注,如較早柳鳴九先生就給予“母親形象”以“西西弗式的奮斗”之名;部分學者結合文本分析母親面對苦難生活表現出的堅強、勇敢品質;近年來,更多的研究是找尋杜拉斯《抵擋太平洋堤壩》中母親形象與其他中外作品中母親形象的對比。由此可以看出,以往學者們都挖掘了“母親形象”較為積極、值得肯定的一個方面,然而,為什么母親最終還是走向了悲劇?又是什么原因形成了母親的悲劇命運?本文將運用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理論從階級性、異化、第二性等分析母親悲劇命運的成因,揭示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殖民統治下宗主國底層女性的現實處境。
一、雙重階級性驅使母親到達法屬殖民地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婦女解放運動中出現了繼婦女爭取各方面權力保障后的第二次浪潮,女性主義試圖與西方馬克思主義相融合,形成具有根基性和影響力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資本主義制度和父權制雙重階級性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基本前提和理論主張。杜拉斯《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母親作為女性形象塑造主角,在此種雙重壓力下到達文本故事的發生地——法屬殖民地交趾。
母親是農家女,她曾經是那么優秀的學生,故而,她的雙親由著她一直讀到大學畢業。隨后,她在法國北部一座村莊里當了兩年小學教員。那是一八九九年。有幾個星期天,她站在村政府門口張貼的殖民地宣傳布告前遐想聯翩。“加入殖民大軍吧”“年輕人,到殖民地去,財富正在等待你們”。[1]14
法國作為最早的資本主義殖民帝國之一,在本國以加入殖民大軍獲得更多財富為宣傳口號,吸引法國普通民眾奔赴法屬殖民地,道出資本主義追求剩余價值,追求金錢的本質。這種強烈的金錢觀也運用到控制和管理殖民地中。母親雖連續幾個星期關注宣傳布告,無意識地被資本主義的“財富”論所驅動。母親身為資本主義社會的農家女,通過自身大學畢業的學識做小學教員得到的金錢,明顯存在著非常大的局限,她觀望、找尋著或許可獲得更多財富的通道,對殖民地的向往成為埋在母親心里的一顆財富之種。作為一名女性,母親并沒有僅憑資本主義的口號就加入殖民大軍的實踐中,她需要另外一個因素的雙重黏合動力——父權制。
她嫁給了一位小學教員,他同她一樣,在這北方鄉村里,覺得厭煩得要命;同她一樣,成了皮埃爾·洛蒂的一些陰郁神秘作品的受害者。婚后不久,他們一起遞交申請,要求成為殖民地的教員,于是,他們被任命前往法屬的這塊大殖民地。[1]14
美國凱特·米利特(KateMillett)在《性政治》[7]一書中首次將“男權制”或“父權制”這個概念引入女權主義理論中。“如果我們把男權制的政府看作由占人口半數的男人支配占人口另一半的女人的制度的話,那么,男權制的原則似乎就具有兩重性;男人有權支配女人,年長男子有權支配年少男子。”[7]34母親在嫁給父親后,男人對女人的支配力,建構起女性自我男權家庭的閉環,成功助推母親與父親一起奔赴法屬殖民地。
母親難以預料資本主義和父權制的雙重壓迫將無形指引她在殖民地沼澤中步步深陷,并最終走向人生的終結。兩年后丈夫的去世,逼迫母親必須賺取更多的錢撫養兩個孩子,母親在十年間辛勞從事兩份工作,十年后,積攢了足夠的錢向殖民地租借管理局申請到一片租借地,母親努力改變現狀,卻不曾料想竟成為此生難以終結的夢魘。夢魘的制造者看似是丑惡嘴臉的地籍管理官員們,實則是資本主義制度下對女性的壓迫和迫害。
可耕作的租借地通常要以兩倍的價格才能買到。其中一半的錢偷偷進了地籍管理局那些負責給申請者分配土地的官員的口袋。這些官員真正掌握著整個租借地市場,他們變得越來越貪心。[1]17
平原上的任何一塊租借地都不是最終給予的。正是這些無法耕作的租借地,使地籍管理局不費吹灰之力從其他真正的、可耕作的租借地獲取可觀的利益。[1]18
母親將全部的積蓄都用來租借高于土地價值的無法耕種的租借地,她被壓榨得一無所有。丈夫死后她背負著父親、母親的雙重責任,又一次在完全不可能中搜尋可能,在租借地一塊免受海水侵蝕的五公頃土地上,貸款建造起一座吊腳樓,給自己和兩個孩子一個安身之地,一個棲居之地。未完工的吊腳樓和逐漸長大的哥哥約瑟夫,成為協助母親爭奪租借地的幫手。母親連續三年獲得無法耕種土地的租借權,連續的租借權使母親邁入西西弗斯的魔咒,永不放棄修筑阻擋海水堤壩的實踐行動。至此,母親將自己的人生奮斗完全奉獻于世界強權直至生命結束。
二、母親“第二性”他者生存身份確立
法國女權主義創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礎上創造出獨特的女權主義馬克思主義理論大廈,代表作《第二性》[8]中女性在多重作用下淪為他者處境逐漸發展成女性主義的經典論述。杜拉斯在《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塑造的母親角色,在法屬殖民地康鎮平原上因由男性(他者)建立起穩固的“第二性”他者身份,并在歷史時間推進中深陷生存他者身份的脈絡。
“蘇珊誕生后,母親便放棄了國立教育職業。她只是個別授課,教教法語。”[1]15
母親初到殖民地仍然做著小學教員的工作,在第二個孩子蘇珊出生后,母親做出家庭中自我的第一次“犧牲”,放棄自己的“教育事業”,這就意味著舍棄自己勞動賺取金錢的能力,用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家庭勞動中。孩子、家庭建構起母親人物的“第二性”他者身份。“她的丈夫被任命為當地一所學校的校長,她說,盡管要負擔他們的孩子,他們還是生活得挺闊綽。”[1]15母親在自愿放棄自我勞動所得后,仍然滿心歡喜享受自己變為從屬地位的喜悅。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用這樣的表述來描寫女性對男性的依賴性,“而在男人的中介作用下,同樣條件的女人卻有著迥異的命運;已婚的或者舒適地受人供養的女友,對只得依靠自己獲得成功的女人來說,是一種誘惑;她覺得自己被迫要走最艱難的道路,每當遇到一個障礙,她便尋思,是否不如選擇另一條道路。”[8]38波伏娃認為女性的他者化除了社會制度、文化等的影響外,在女性自我意識中存在著深刻的無意識他者化構建,此刻母親也正在心甘情愿地助推著自我構建的他者化身份。
兩個孩子年幼時,丈夫去世,母親第二次因家庭之變,由一名女性母親身份被迫承擔男性父親+女性母親的雙重身份。原本可以享受只去教教法語的生活現狀,卻因丈夫的離開附加超強度的額外勞動。
然后,由于入不敷出,除了授法語課,她還教鋼琴。再往后,隨著孩子們長大了,依然捉襟見肘,她就應聘去伊甸電影院當鋼琴師。她在那兒干了十年。十年后,她積攢了足夠的錢,便向殖民地地籍管理總局提出購買租借地的申請。[1]15
母親被他者化為父親男性身份角色,卻沒有獲得父親男性的社會職業,母親有著大學畢業的學歷,曾經和父親一樣也是一名小學教員,在父親死去后,母親并沒有能夠如父親作為一名校長的社會平等酬勞工作,只能從事多份工作,用來贍養孩子支撐起整個家庭。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女人比男人弱……缺乏穩定性和控制力。”[8]87顯現出雖然女性生理上的劣勢是先天難以回避的,然而社會歷史和文化壓迫卻將這種不平等的對比無限放大,充斥整個社會現實。母親不得不從事兩份工作維持生計,并用十年的時間積攢足夠的錢試圖改變貧瘠的生活現狀。男權社會的主導地位繼續深化著母親的他者化。
伴隨母親的另外一個強有力的他者化對象就是兒子約瑟夫。丈夫死后,約瑟夫逐漸成長為家中的唯一男性,支撐起母親對男性的依附性。堤壩被海水沖毀,被螃蟹啃食,坍塌潰倒后,母親如斷了翅膀的蜻蜓無所適從。預愿通過建造堤壩獲得財富的計劃失敗后,兒子約瑟夫成為生命持續的全部,兒子約瑟夫代表的男性統治成為母親他者化的深層隱秘力量。
母親對兒子的外化已經失去母子之間的平衡與和諧。母親與兒子有著對財富渴望的同一性,但母親總是為兒子其他問題找到正面的理由辯解,只允許兒子的優點進入自己的認知視野,自動屏蔽缺點,漸漸失去對兒子的正確認知。
母親聲稱:“只有財富才能帶來幸福。只有對傻瓜,財富才不會創造幸福。”她又補充道:“當然,富有的時候,應該盡量保持理智。”而約瑟夫比她更加不容置疑地斷言,財富帶來幸福,這不成問題。[1]37
母親總是說,他生來就不是學習的,他只有機械、汽車、狩獵方面的才能。可能她說得對。但是,也許,母親這么說只是為自己沒有促使他繼續學習辯護。[1]89
實際上兒子約瑟夫每天游手好閑,獨斷專橫,除了獵禽就是開車到朗鎮喝酒,與平原、朗鎮的各色女人睡覺,但即使如此,他仍是母親唯一的男性依附。
當一家人決定到大城市賣掉若先生送給蘇珊的鉆戒時,約瑟夫與母親妹妹同住在一個酒店。起初,母親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怎樣把鉆戒賣出預期的兩萬法郎獲得足夠的金錢,約瑟夫和蘇珊陪伴在側,但是鉆戒出售碰壁后,兒子提出離開,母親不顧自己賣鉆戒的艱難處境卻滿足兒子玩耍的野性,還為兒子不負責任的行為尋找到她內心深處的悔恨之感,母親對兒子的病態依戀已然深入心靈。
兩天過后,約瑟夫認為這些奔走全然無用,斷然決定獨自一人走了,當然,開著那輛B12。母親只得同意。根據經驗,母親知道,約瑟夫因為沒有充分利用在城里小住的機會,日后可能會后悔不迭,比起她孑然一人步行或乘坐有軌電車,前去面對鉆石商惡魔般的眼光,比起這時油然而生的苦澀,那種悔恨也許會更強烈。[1]177
母親放走了心靈依附的支柱,再加之鉆戒出售不順,使母親逐漸放棄了到處奔走,決定在兒子回來后把鉆戒低價出手后回平原吊腳樓去,但是兒子約瑟夫漸漸失去一切消息,母親猶如失去靈魂的軀殼,整天無精打采,食欲不佳,在旅店蒙頭大睡。女兒給母親服用了鎮定的藥物,但是母親的情況也并沒有好轉,甚至出現了尿床這樣的生理問題。自我缺失在母親的生理能力中顯現。此時完全失去自我的主體性讓母親他者身份完全確立。
三、母親走入全面“異化”
“異化”是馬克思思想的核心關鍵詞,也是馬克思哲學思想的起點,20世紀西方女性主義在馬克思“異化”理論的基礎上,將資本主義和男權制社會下女性的“異化”推進到女性的全面異化。如勞動并非是女性自由選擇或為女性自身謀利,而是一種全面的異化,與此同時女性還與其他女性,與自己的孩子之間發生異化。《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中母親也正是全面異化的典型。
首先,母親對于財富的追求并非出于自身的自愿選擇,而是在丈夫缺失后撫養孩子支撐家庭的無奈之舉,不得不用雙倍或者多倍的勞動賺取更多的金錢。隨后,母親用多年勞動所得積攢的錢向殖民地租借地籍管理局租借土地,希望獲取高于目前的經濟狀況,完全沒有料想到,這是一片會被太平洋海水侵蝕的無法耕種的土地。至此,母親耗費了全部卻毫無所獲,即使在此情況下,她仍然沒有停止自我的異化,繼續一步步走向自設的建造抵擋太平洋堤壩的圈套,掉入追逐財富的異化深淵。
為了重建堤壩,她無時無刻不思考如何能湊錢重購新建造堤壩的材料,只有再次建起堤壩才可能實現耕種土地獲得財富。當女兒遇到一名家貲巨萬的投機商的獨生子,母親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雖然這個獨生子——若先生“活像個猴兒”[1]34,但母親仍舊呵斥女兒,“‘你干嗎把臉拉得老長?母親說,‘你就不能顯得可愛些嗎?”[1]35以至于認識若先生才幾天,母親就勸誘若先生向女兒求婚。在若先生與女兒蘇珊交往的過程中,母親也毫無耐性,用盡方法和手段催促若先生與女兒結婚,達到她的真正目的。
是母親要求她每天都向他提這個問題。她心急如焚。蘇珊一旦完婚,若先生就會給她重新修筑堤壩的錢(她預計這堤壩比其他的要大兩倍,并用水泥柱子加固),還有修繕完吊腳樓,換屋頂,另買一輛小車,以及讓約瑟夫修整牙的錢。[1]118
母親的異化還更深層次的表現為對兒子約瑟夫非正常的母子之情。母親在不停打罵兒子時發現兒子身體強壯起來,讓她感到兒子成長為強壯男人的喜悅。
從前,她也經常打他,直到有一天,約瑟夫拽住她的手臂,幾乎使她不能動彈。起先,她大為驚愕,后來她終于同約瑟夫一起捧腹大笑,看到他變得如此強壯,內心深處很高興。[1]132
自從他們一家賣掉了鉆戒回到平原吊腳樓之后,母親明白兒子肯定要離開她時,心中又產生阻攔不住兒子的無助感。
“‘我不知道該怎樣阻止他走,母親說,‘我想我沒有這個權利,因為,我看不出,除此以外,他怎樣擺脫這一切。”[1]269
母親得知若先生送給蘇珊的戒指是兒子約瑟夫交往的一個女人以兩萬法郎買走,而且把這枚鉆戒悄悄裝在兒子口袋里,母親更加顯露出前所未有的失落,一種與兒子(男性)分離的痛苦逾越了母親對金錢、對財富的熱愛。
“約瑟夫一旦走了,萬一她成功地把有瑕疵的鉆戒賣給了巴爾老爹,她也不知道拿這筆錢派什么用。”[1]275
當約瑟夫聽到買鉆戒女人的汽笛信號離開了吊腳樓,母親雖然沒有阻攔但卻失去了全部的精神和肉體支柱。兒子的離開急速加劇母親身體的生理反應,靠藥物維持生活,發出他者化本體異化的自我評價,“‘我看不出來,如果我起床的話還能做些什么。我,我對任何人都不再有什么用了。”[1]341八天后母親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母親的生命在喪失自我主體性意識中消亡殆盡。
四、母親在自我實踐中走入人生悲劇
馬克思提出的實踐思想為馬克思女性主義者提供了女性解放的方式和途徑。英國的馬克思女權主義理論家朱麗葉·米切爾將女性受壓迫的根源歸結為資本主義和父權制的“二元制理論”,如果女性要獲得根本上的解放就要推翻這種“二元制理論”。母親與二元制發生著緊密的實踐關系,她在思想和行動上痛斥資本主義制度,用一生的時間與殖民地地籍管理局進行行動較量與思想搏擊。母親能夠連續租借到不能耕種的那片土地,是用揭露地籍管理局官員的無恥罪行的信件換取的,是用她和兒子約瑟夫面對面恐嚇監管員爭取的。母親清楚認識個人與一整個社會的對抗是極度微弱的力量,這種對抗比在太平洋筑起一道堤壩還要困難。母親在給地籍管理員的最后一封信中寫道:“但是,您對此盡管放心,立起一道抵擋太平洋的堤壩還是要比揭露您的無恥行為容易。”[1]281女性與資本主義的較量猶如小說中母親與地籍管理局的較量,強弱懸殊,相去萬里,但是母親毅然決然的選擇頑強抵抗,不計后果地用一生實踐這種抵抗,大膽表達出一名受壓迫女性的吶喊之音,行動之形。
父權制作為壓迫女性的另一個根本因素,母親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無意識地陷入失去自我的洞穴,甚至在自我實踐中將洞穴越挖越深。父權制壓迫讓母親變形,自我異化。兒子約瑟夫在與妹妹蘇珊的交談中,深刻揭示出母親自我異化的真實生存狀態。
“每次他同那個女人做愛,他就想起母親,他記得,她在父親謝世后,就從來沒有做愛,因為,她就像個傻瓜似的認為,為了他們,她的孩子們有一天能夠男歡女愛,她自己沒有權利做愛了。他告訴蘇珊,母親曾經同伊甸影院的一名職員深深相愛了兩年,是她把這件事告訴約瑟夫的,而且,始終是因為孩子們,她從來沒有跟他睡過一次。”[1]271
“‘你不得不回憶這些事情,回憶伊甸影院,不得不總是做與母親所做的相反的事情。然而,約瑟夫愛母親。他甚至相信,他說,他永遠不會像愛她那樣去愛任何一個女人。沒有一個女人會使他忘記母親。‘但是,和她一起生活,不,那是不可能的。”[1]273
兒子已經在生活中感知到母親對他的愛超出了母愛,完全是一種變形的愛。沒有正常的兩性生活,壓抑自己的欲望,并將這種欲望壓制、隱藏起來。頑強反抗資本主義與深陷男權制的扭曲使得母親耗盡有形的生命肉體,釀成自我的人生悲劇。
五、結語
瑪格麗特·杜拉斯在《抵擋太平洋堤壩》中塑造的母親形象給讀者留存深刻印象,呈現出一位女性一名母親一生的悲劇命運。資本主義制度的引誘迫使母親走上追求財富的“歧途”,跳入資本主義預置的“陷阱”,社會、家庭擠壓下他者化的生存身份確立,最終在男權制中喪失自我。母親殖民地的這場生命之旅既是女性反抗資本主義的自我探索,也是女性反抗世界的自我毀滅。唯有結束生命才能與所有的一切徹底切斷。她用一己身軀喚醒平原上幾百人對地籍管理局人員的憎恨,點燃下層人的憤怒之火,用僅有的方式再次給予這個不公的社會制度攻擊;用生命的結束解鎖對孩子們的控制,歸還兒女們真正的身心靈的自由,同時用自我生命的結束給予父權制最后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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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芳,西南民族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研究生在讀,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當代法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