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李白詩集英譯本的百年出版傳奇

石春讓 戴玉霞 梁麗群

（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西安，710128）（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西安，710126）（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西安，710128）

1 引 言

1922 年，美國杜登出版社（E. P. Dutton& Co）出版了日本學者小畑薰良（Shigeyoshi Obata，1888—1971）翻譯的《李白詩集》（The Works of Li Po: the Chinese Poet）[1]。該詩集是第一部匯聚李白詩歌及其研究的作品集，給美國文壇吹來一縷新鮮的異國風情，旋即獲得巨大成功。此后100 年間，該詩集多次在美國、英國、日本等地再版20 多次，“尤其在美國印的次數最多，對讀者產生了持久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2]，創造了古典詩歌作品在西方世界的出版傳奇。

2 《李白詩集》簡介

2.1 作者簡介

小畑薰良于 1888 年出生于日本大阪，從小便熟讀中國詩歌，自幼學習《論語》等漢語典籍并對此產生濃厚興趣。1906 年，他于大阪茨木中學畢業之后去美國留學，先后在威斯康星、芝加哥兩所大學學習文學類課程，之后又在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院學習中世紀英國文學。大學畢業后，小畑薰良開啟外交官的生涯，同時，他也研習學問，用英語翻譯或寫成一些重要學術成果。他在讀研期間，就任職于紐約日本總領事館，期間他翻譯出版了《李白詩集》。后又應邀往歐洲游學一年半，1925 年回日本。同年隨同日本特別使命全權代表日置益到北京出席10 月份舉行的有中國、日本、美國、英國、法國等14 個國家參加的“北京特別關稅會議”。1949 年擔任日本外務省文書科事務官，1956 年成為外務省參贊官。1971 年7 月去世。小畑薰良曾用英文寫了一部戲劇《西瓜賊：一個中世紀日本的鬧劇》（The Melon Thief，From a Medieval Japanese Farce），于1923 年分別在法國、美國和英國出版。他還寫了一本政論小冊子《中日文化的內在關系》（The Inter-rel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Culture），于1930 在日本出版。翻譯的作品除《李白詩集》外，還參加合譯《英譯萬葉集》（1940 年日本學術振興會出版）。此外，他還把日本兒歌《數數歌》（The Counting Song）翻譯成英語[3]。而《李白詩集》是他最具有影響力的學術成果。

2.2 著作簡介

《李白詩集》選材全面。《李白詩集》收錄李白詩歌124 首，其中77 首是前人翻譯過的，但小畑薰良將其重譯后收入詩集。小畑薰良認為選譯的詩歌應該多樣化且具有代表性，所以也選了一些已經被譯過的著名詩篇[4]。李白一生創造了各種體裁的詩歌，涵蓋了樂府、歌行、律詩、絕句、古風等，小畑薰良選譯的124 首譯詩涉及以上各種體裁，能夠“讓西方讀者更能全面地了解李白，認知太白詩的多面性”[5]。

《李白詩集》是第一部英語書寫，面向西方讀者的李白詩歌選集。盡管李白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歌也較早地被翻譯成英語，但《李白詩集》出版之前，只有少數李白詩歌被翻譯發表。最早英譯李白作品的是英國18 世紀的詩人、政治家約翰?德庇時爵士（Sir John Francis Davis）。他撰寫了《漢文詩解》（On the Poetry of the Chinese）一書，介紹中國詩歌概況。該書先于1829 年在倫敦《皇家亞洲學會雜志》（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第二卷第393—461 頁發表，同年在倫敦出版單行本。《漢文詩解》收錄了李白兩首詩歌的譯文，一首題為《桃花潭》（The Inlet of Peach Blossoms，原題《贈汪倫》），一首題為《春天的一場夜雨》（An Evening shower in spring，原題《曉晴》）[6]。但是，在此后多年，只有少量詩歌被翻譯成英語，如英國著名漢學家道格思爵士（Dougias）譯有李白詩兩首，一首是《春日獨酌》（A Solitary Carouse on a Day in Spring），收入他的專著《中國的語言和文學》（Th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China），另一首是《登金陵鳳凰臺》（On Ascending the Phoenir Tower at Nanking），收入《中國》（China）一書[7]。《李白詩集》的出版，首次為西方讀者提供了李白詩歌的匯編本。一方面，《李白詩歌》有助于讀者一冊在手，了解李白詩歌概貌，另一方面，《李白詩歌》也有助于讀者了解李白的生平和詩歌成就。

《李白詩集》的版式也極具創新特性。圖1 是《李白詩集》第57 頁的書影。譯本中，詩歌的排版十分清晰。每首詩歌獨占一頁或兩頁，因此避免了擁擠的排版。其次，在英文譯文旁，譯者安排了豎版的該詩歌的中文標題，并且中文以繁體字寫出。這樣的豎版設計與繁體字相結合，使詩歌印刷方式充滿了中國古典風味。

圖1 《李白詩集》第57 頁的書影

3 《李白詩歌》的出版歷時景觀對比研究

《李白詩集》誕生100 年來多次印行，在英語世界展現了中國古典詩歌的亮麗風采。《李白詩集》被英、美、日等國的出版商們選中，一方面的原因是《李白詩集》自身附帶的獨特價值。《李白詩集》不僅是西方世界第一部李白個人作品英譯集，李白又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歌具有典型的代表性。小畑薰良的譯本充分展現了李白詩歌的獨特價值。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出版商的優質工作。不同的出版商為了讓《李白詩集》脫穎而出，贏得讀者和市場，各顯神通，展現了獨特的出版創意和風采。我們將收集到的部分《李白詩集》英譯本，對其出版概況、出版特征、封面設計、館藏情況作歷時性描述，并作相應分析。

3.1 出版概況

首先，多家出版商出版《李白詩集》。通過在互聯網上搜尋，可發現《李白詩集》在全球竟然有23 個版本，分別是 1922 年、1928 年、1935 年、1965 年、2007 年、2008 年、2009年、 2010 年（3 個版本）、2011 年、2014年、2015 年（2 個版本）、2016 年、2017 年、2018 年（3 個版本）、2020 年、2021 年（2 個版本）、2022 年出版的版本。其中，在2010年，有3 家出版社同時印行該著作。在2018 年，也有3 家出版社同時印行該著作。

其次，《李白詩集》英譯本的出版樣態繁多。通過比照，可以看出，《李白詩集》英譯本約有4 個主要版本：1922 年初始版，1935 年日本版本，1965 年版本，眾多影印版。

1922 年初始版，無論是內容還是版式設計都堪稱經典，既是李白詩歌翻譯的佳作，又是李白成就的典范宣傳品，還是中國詩歌英語版式的創新之作。

1935 年日本版本，影響非常有限，在日本也僅有3 家圖書館收藏，外界的評論幾乎沒有。

但在現代信息網絡社會里，似乎早就不再需要買賣雙方坐到一起來商定訂單數量了，銷售商的網絡數據可以實時更新，很快就可以告訴品牌哪些款式好賣，哪些不被市場接受。

1965 年版本則影響巨大。在全球范圍內，它的館藏量最多。它是由美國佳作再版公司（Paragon Book Reprint Corp）出版，但卻是1935 年日本版本的重印本。

《李白詩集》英譯本的影印版多種多樣，有原封不動影印的，也有增加內容影印的。后世眾多的影印版基本上都以1922 年初始版為基準。2022 年由美國桃花出版社（Peach Blossom Press）出版的影印版就專門附上原詩集中所列李白傳記和李白詩歌的繁體字中文版。

3.2 出版特征

出版社在譯本的選擇、出版、發行、銷售等一系列過程中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自始至終都扮演著重要角色[8]。不同出版者以自己創新的理念、獨特方式出版《李白詩集》，實現了不同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

第一，保存經典，傳承文明。

一些出版商影印《李白詩集》，純粹是為了保存古籍。許多出版商在亞馬遜網站介紹《李白詩集》時，都明確標注“這本稀有的古籍是原版的復制件”（This scarce antiquarian book is a facsimile reprint of the original.）。顯然，這些書是原版圖書的影印本。這表明，某個學術機構或某個群體為了研究或宣傳之需，影印了原版圖書，印數應該不會很多，傳播范圍有限。

但是，不同出版商卻按照獨特的選編、印刷原則來影印此書。阿爾法出版公司（Alpha Edition）在影印版上清楚地指出，“這本書經廣大院士和學者評定為具有重要的文學意義和價值。該書是我們的子孫后代知識基礎的一部分。為了讓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這本書，我們在影印時，完全忠實地保存該書最初出版時的樣態。因此，讀者看到的任何標記或注釋都是原封不動有意保留的，以保證其真實性。”萊蓋爾出版公司（Legare Street Press）在影印版上，特別強調該書的重要價值和出版目標：“這本書被學者們選為文化層面的重要著作，是我們所知的文明知識庫的一部分。學者們相信，我們也同意，影印工作是很重要的，因為它可以被保存、復制，并向更多公眾開放。我們感謝您對保存工作的支持，并感謝您成為保存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使這些著作中的知識保有鮮活物質，并向更廣層面傳播。”

第二，宣傳經典，傳播經典。

一些出版商的主要目標是宣傳經典著作。遺忘的書（Forgotten Books）是一家位于英國倫敦的出版商，專門影印出版各類經典著作。該出版社特別注意準確地保存每一頁的原始格式，同時，盡力利用數字化技術，提升影印文本的質量。該出版商對進入公版領域的經典著作不斷更新電子版。

為了宣傳經典著作，該出版商還采取了一些獨有的措施。首先，出版多個影印版。該機構2018 年首次影印《李白詩集》，至今已出版兩個影印版。當然，影印版最主要的變化是設置了不同的封面。其次，“多路徑檢索”。在該機構的宣傳網站上，我們可以看到，兩個不同影印本分別被歸入不同類別的檢索目錄。這顯然有利于更多的讀者從不同渠道檢索到影印版。

第三，商業操作，攫取利潤。

人類已進入深度融合時代，在此背景下數字閱讀已發生革命性和結構性革新[9]。一些商業機構充分借力最新的科技成果，以奇特的方式出版作品，以便攫取商業利潤。《李白詩集》也成為一些商業機構的搖錢樹。美國創意媒體合作伙伴公司（Creative Media Partners）本身是一家廣告公司，卻于2010 年、2015 年、2018 年4 次出版《李白詩集》影印本，其中2015 年出版了兩個版本（只是封面不同）。該公司網頁上旗幟鮮明地指出，他們是一家提供全方位服務的廣告代理公司，與各類企業合作，幫助企業開發品牌，營銷產品，跟蹤客戶，拓展投資回報。我們可以推測，該公司依靠出版《李白詩集》影印本，獲取了豐厚的利潤。

有的出版商以“抱團推介”的形態，向更多讀者提供圖書信息，以便更多讀者購買。例如，遺忘的書公司2019 年出版的《李白詩集》就被列入經典系列影印叢書。這個系列叢書可謂包羅萬象，既有中國哲學、中國詩歌，又有英國偉大文學家的作品，還有世界其他國家偉大文學家的作品。這樣的系列叢書設計框架，可以包羅多種作品，當然也有助于讀者在檢索自己喜愛的圖書時，順便瀏覽到其他與自己喜愛圖書有著一點兒關系的圖書。凱辛格出版社（Kessinger Publishing LLC）先后5 次出版《李白詩集》。它是一家按需印刷出版的公司，位于美國蒙大拿州懷特菲什鎮，專門出版絕版的稀有書籍，攫取商業利潤。該公司副總裁凱利?加拉格爾（Kelly Gallagher）明確指出，該公司是“為非常小眾的市場生產圖書，旨在開辟新的出版市場，并促進公版圖書重新煥發生機”。該公司主要出版電子圖書，也出版少量紙質圖書。2009年，該公司生產了190175 種圖書，成為“非傳統”圖書的第三大生產商。該公司為了攫取商業利潤，采取多種措施，一些措施甚至遭到公眾指責。據英國注冊網（The Register）（一家網站，主要刊發技術與新聞出版關系的各種新觀點）報道，凱辛格出版社出版電子版拉夫卡迪奧?赫恩（Lafcadio Hearn）的一本書，但不提供完整的閱覽，且明確標記為“受版權保護的材料”。一些學者批評道，該書早已是公版圖書，凱辛格出版社強迫學者購買的行為“令人憤怒”，這本書的網絡版本“對學者毫無用處”。

第四，助力學者，推進研究。

出版本質上是一種知識生產[10]。有些出版社出版《李白詩集》是為了輔助學者們進行深入研究。費克斯莫出版社（Facsimile Publisher）強調，出版《李白詩集》對于十分希望更加深入了解人類古老寶藏的讀者來說有著非凡意義。美國桃花出版社于2022 年出版《李白詩集》影印版，就專門附上譯者和原詩作者李白的傳記，并添加了相對應的中文版傳記，同時還添加了李白詩歌的中文版，最重要的是，這些中文版采用的都是富有古韻的繁體字。出版社還在出版說明中清晰地指明出版這樣的影印版目的在于“希望給任何深入研究翻譯的人提供方便”。這樣的排版安排也是出版影印圖書的一種創舉，為中國典籍在英語世界的出版和傳播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3.3 封面設計

書籍的封面設計是出版社非常重視的工作之一。我國當代出版家范用提出，封面設計，要根據圖書風格采用不同元素與顏色的組合，使之富有書卷氣，從而彰顯內容特質，表征作者的思想精髓[11]。對比分析《李白詩集》的封面，也可以豹窺一斑，檢視該詩集的出版歷時景觀。表1 列出部分《李白詩集》英譯本的封面書影及簡要特征。

表1 部分《李白詩集》英譯本封面書影及簡要特征

3.4 館藏情況

本文從世界最大的聯機書目數據庫OCLCWorldcat 查詢《李白詩集》英譯本在全球的圖書館藏信息統計，具體見表2、表3。

表2 《李白詩集》英譯本全球圖書館藏（家）統計表

表3 《李白詩集》英譯本全球館藏前三甲類型及比例（百分比）統計表

《李白詩集》1922 年版本在中國有3 家圖書館收藏，分別是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香港科技大學圖書館；在澳大利亞，僅有維多利亞州立圖書館收藏；在法國，僅有巴黎的美國圖書館收藏此書；在英國有5家圖書館收藏，包括威爾士國家圖書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東英吉利大學、倫敦大學圖書館等；新西蘭的奧克蘭博物館圖書館收藏了此書；以色列的希伯來大學以及愛爾蘭的肯尼斯書籍出口公司也有收藏。

《李白詩集》1935 年版本是日本本土出版的版本，與美國的初始版時隔13 年。該版本在世界各國圖書館的收藏情況不是很豐富。在日本，只有3 家圖書館收藏，分別是神奈川縣立圖書館、明治學院大學圖書館和國會圖書館；澳大利亞有3 家圖書館收藏，包括澳大利亞國立圖書館、新南威爾士州圖書館以及維多利亞州立圖書館；美國則有19 家圖書館收藏此書，其中美國收藏此書的圖書館絕大多數是學術型圖書館，也有少量是公共圖書館。也就是說，在美國，這本書也容易在公眾中產生一定的影響；而加拿大有7 家圖書館收藏此書，分別是阿爾伯塔大學、紐布倫斯威克大學、加拿大圣瑪麗大學圖書館、麥克馬斯特大學、愛德華王子島大學、麥吉爾大學的圖書館以及多倫多公共圖書館。可以看出，加拿大因為是美國近鄰，文化交流可能更便捷更充分，所以在加拿大有多家圖書館能見到此書身影，在公立圖書館也能見到此書身影。

《李白詩集》1965 年版本的收藏量最為豐富，收藏的國家和圖書館數都是最高的。澳大利亞有5 家圖書館收藏；加拿大有15 家圖書館收藏；另外還有法國、英國、荷蘭等歐洲國家，以及以色列、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亞洲國家的圖書館都收藏了此書。此版本在美國圖書館的收藏最為豐富，共有49 個州收藏此書，不同的州收藏情況不一樣，比方說加利福尼亞州有48 家圖書館收藏了此書，紐約市則有42 家圖書館收藏。但是，我國圖書館卻沒有收藏此書。

從圖書館收藏數量大概可以推測，此類圖書在美國的收藏最為豐富。因為加拿大和澳大利亞更關注美國的文化收藏情況，所以也會積極地跟隨美國，收藏此類圖書。

4 結 語

《李白詩集》作為世界上第一部李白詩歌英譯文集，自出版以來就廣受關注，在各個國家再版多次，歷時百年而不衰，堪稱具有傳奇色彩。《李白詩集》的成功，一方面源于譯者為《李白詩集》賦予獨特的價值。譯者小畑薰良在選取原作詩歌時反復斟酌，在翻譯詩歌時下足功夫，同時還精心編寫了評介篇章，清晰生動地介紹了李白的生平和詩歌成就。《李白詩集》作為最早誕生于英語界的李白個人詩歌集，選材精當，內容翔實，為西方讀者了解李白及其詩歌成就，甚至中國古典詩歌，提供了便捷的渠道。另一方面，不同出版商獨特的運營之道，評論界的廣泛贊譽也為《李白詩集》長久暢銷和廣泛影響發揮了重要作用。我們可從《李白詩集》英譯本的歷時出版景觀受到啟示，推進中國古代典籍的外譯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