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綜合集成法的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方法

王 強, 高云翔, 杭 爽, 張筆峰

(軍事科學院戰略評估咨詢中心, 北京 100091)

0 引 言

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是軍事戰略問題研究中的一個基礎性問題,也是難點問題,是軍事戰略活動中,軍事力量運用及建設發展規劃的基礎和前提。隨著國際形勢深刻演變,國家發展和安全面臨著錯綜復雜的風險和挑戰,軍事戰略能力作為國家戰略能力的核心,深入開展相關評估問題研究,支撐軍事戰略能力建設和運用的頂層籌劃,成為日益迫切的現實需求。

戰略環境演變、高度不確定的軍事科技發展以及本質復雜的信息化條件下的聯合作戰體系,為軍事戰略能力評估帶來諸多挑戰。如何系統完整地反映現代戰爭中軍事能力的發展演化規律,一直是軍事戰略能力評估研究的重點和難點。本文在相關概念分析的基礎上,梳理總結常用的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方法,并以從定性到定量綜合集成法為基本指導,探索研究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方法,希望為軍事戰略能力評估的理論方法和實踐研究提供借鑒。

1 相關概念

1.1 軍事戰略能力

軍事戰略能力,是指運用戰略資源和手段達成戰略目的的功能或本領。這是塑造態勢、應對危機、遏制戰爭、打贏戰爭,并實現戰略目的的關鍵性和支撐性能力。如果安全威脅是制定軍事戰略的外在牽引,那么軍事戰略能力則是制定軍事戰略的內在基礎,戰略更直接地取決于軍事戰略能力的數質量和結構。

軍事戰略能力的概念描述中,戰略目的是行動所要達成的預期結果;戰略資源是對戰爭、戰略具有重要作用的人、財、物、信息等;手段則是為達成目的可以采取的方法和措施,如顯示前沿存在、武器試驗、軍事演習等。從上述概念來看,軍事戰略能力不僅包含了靜態的“資源和手段”,同時,將建立在其上的人的主觀能動性——對資源和手段的運用,作為重要要素納入其中,從而使靜態的“資源和手段”與動態的“目的”“運用”之間建立了聯系。

軍事戰略能力是戰略目的、戰略資源和手段、對資源和手段的運用3個方面的公共表達,這意味著“目的”“運用”對軍事戰略能力的規定性。這一概念是超越了“武器裝備體系能力”的概念,與裝備體系或裝備的數量、性能有所不同。同時,軍事戰略能力是軍隊達成戰略目的的本領,必然依賴于作戰能力而存在,是作戰能力在戰略活動中的體現,對戰略能力的評估要求以對聯合作戰體系能力的評估為基礎。

1.2 軍事戰略能力的特點

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是對戰爭系統高層次的系統效能進行的分析和衡量,是分析和解決當前及未來一段時期軍事力量建設和運用問題的基礎,是對宏觀決策的分析支持,為軍事戰略活動提供依據。因此,軍事戰略能力本身具有一般戰略問題的宏觀性、全局性特征,而作為評估對象,軍事戰略能力還有以下特點。

一是目的性。軍事戰略能力是達成某種戰略目的或者執行某種戰略行動的能力,服務于戰略活動,而不是獨立于戰略活動之外的靜態存在,這是與戰略資源或者軍事實力的重要區別。與軍事戰略能力的目的性相關,不同的國家,采取不同的安全戰略和軍事戰略,軍事戰略能力具備了相應的政治色彩。

二是對抗性。這是軍事戰略活動本身特征所決定的。軍事戰略不是一廂情愿、孤立于世界發展,或霸權擴張,或和平發展,都包含了對世界格局的認識和對安全風險的研判,而戰略能力是戰略活動的內在基礎,從這個視角來看,戰略能力本身包含了對手視角。

三是復雜性。戰爭系統是一個典型的復雜系統,對軍事戰略能力評估而言,表現為涉及因素多、關系復雜,涉及到多個層次、多個領域的子系統及其相互作用關系,能力表現為不具有加和性,而是戰爭系統作為一個整體涌現的結果,建模分析存在困難[1-4]。同時,評估對象及其外部環境存在多種不確定性,評估過程中還需要考慮到人在戰略活動中的作用,這為軍事戰略能力評估帶來諸多挑戰。相伴而生地,則會帶來一定的評估風險,甚至導致決策風險。

2 常用評估方法

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是目的明確、帶有強烈實踐意義的評估活動,根據評估目的的不同,對評估結果的要求不同,評估方法有不同的選擇。常用的戰略能力評估方法有靜態評估方法和動態評估方法。

2.1 靜態評估方法

靜態評估方法主要是對能力的構成、相互關系進行分析和衡量,側重于對能力涉及到的戰略資源以及力量運用的部分要素進行數量層面的分析和評估,注重戰略資源數量和資源結構的靜態對比,而對資源的運用和運用效果較少體現。常見的有基于數量的分析評估方法和解析計算的評估方法。基于數量的分析評估,主要是對武器裝備、兵員進行數量、性能和部署結構,以及軍事理論、軍事訓練、編制體制等方面的分析和評估[5-6]。解析計算方法是在數量的基礎上,通過設計計算公式和能力指數、戰斗價值系數等[7-8],對軍事能力的數量和運用效果進行評估分析。

從前文對戰略能力的概念和特點分析來看,靜態評估方法得到的能力評估結果是不全面的,實際是用資源的數量、質量、結構代替了軍事戰略能力,但是避免了戰爭系統建模問題的困擾,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從某些方面反映能力特征,因此這種方法應用廣泛。這種方法主要用于分析世界政治、軍事格局演變,分析比較各國軍事投入和發展趨勢[9-12],如美國傳統基金會向國會提交的年度《美軍軍力指數報告》[13],如表1～表3所示。表3中,裝備得分1～5,分別代表從最弱到最強。此外,冷戰時期美蘇戰略核力量的評估分析,以及國際核軍控領域,由于涉及到的因素較少,問題規模較小,一般是對核武器數量、運載載具數量、等效核當量等進行比較分析,這種數量上的靜態比較分析能夠滿足戰略問題研究的需要。

表1 《2019年美國軍力指數》總體評估結果

表2 《2019年美國軍力指數》海軍軍力評估結果

表3 《2019年美國軍力指數》航空母艦類裝備得分情況

2.2 動態評估方法

從戰略活動決策者的角度對于軍事戰略能力評估的需求,往往不僅僅在于艦船、飛機等戰略資源的數量和性能,更在于軍隊完成使命任務和達成戰略目的的能力。因此,對軍事戰略能力的評估,就需要從“目標任務”的角度,以完成使命任務的效能作為最終的衡量標準。不僅需要考慮能力的資源構成要素,還要考慮在實際戰略環境中,存在對手的條件下,軍事力量的對抗效能情況,即需要采用動態評估的方法。

軍事戰略能力的動態評估方法,一般采用戰爭模擬的方式對戰略目標、戰略資源及軍事力量運用過程進行模擬,評估依賴于對戰略背景、環境及對手情況等想定背景的設計,依賴于對對抗過程的模擬,從而獲得對能力的近似估計。

戰爭模擬方法是軍事能力評估的常用方法,在各種擬定的情景下,綜合各種影響能力的因素(兵力、裝備、指揮控制過程)建立動態的作戰模型,以人在回路的推演或者人不在回路的探索性分析的形式,對作戰過程進行模擬,以此來評估軍事系統相對敵方的作戰效能[14-18]。戰爭模擬根據問題研究的需要,可以采用相對簡單的仿真模型、大型推演仿真或者實兵軍事演習等方式進行評估。典型案例有蘭德公司的《中美軍力計分卡——軍隊、地理和持續演變的力量平衡(1996-2017年)》報告[19]、《恐怖的海峽?》報告[20],美軍“施里弗”系列和“太空旗幟”系列軍事演習等。

用戰爭模擬方法進行戰略能力評估,重點在于對戰略目的、戰略資源以及對資源的運用這3個方面的描述,這三者在評估方法中的表現形式,在評估過程中的變化和作用形式,都關乎評估結果的可信性,也構成了評估方法需要解決的難點問題。

3 基于綜合集成法的評估方法設計

軍事戰略能力,本質上是運用資源實現目標的程度,其最直接的體現是實際軍事行動的效能,最真實的能力體現在戰爭實踐當中。在軍事力量建設和運用問題研究中,為了能夠為軍事戰略活動提供可信的參考依據,往往需要采用更加近似于戰爭實踐的戰爭模擬方法,評估對資源的運用達成戰略目的的效能。本節根據上述對戰略能力評估問題的分析,在從定性到定量綜合集成法的指導下,基于戰爭模擬方法對戰略能力評估方法進行研究和設計。

3.1 總體思路

軍事戰略能力,處于戰爭問題研究的頂層,是戰略決策機構關注的頂層設計問題之一,而戰略能力的基礎在整個戰爭體系,戰略能力的形成和發揮作用依賴于作戰體系和武器裝備體系。因此,戰略能力問題本身,表現出了從戰略到戰役、戰術、技術的層次結構。本文提出的戰略能力評估方法,總體上采用從定性到定量的綜合集成法的思路,對于戰略背景的設計和戰略目的的研究,主要采取戰略推演的方法,而在戰役和戰術層面的戰爭活動過程模擬中,則運用人在回路的兵棋推演和人不在回路的體系對抗仿真方法,記錄對抗推演過程數據和結果數據,通過對數據的綜合分析,最終形成評估結論。

從定性到定量綜合集成法,是錢學森及其合作者提出的解決開放復雜巨系統問題的方法體系[21]。該方法強調專家、數據和各種信息技術的有機結合,強調各種學科的理論和人的經驗與知識的結合,融合知識體系、專家體系和機器體系構成一個人機結合體系,如圖1所示。為復雜系統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方法指導,在宏觀決策問題研究中得到廣泛應用[22]。

圖1 綜合集成法示意圖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meta-synthetic approach

人在回路的兵棋推演和人不在回路的體系對抗仿真方法,是計算機仿真技術在兵棋推演中的應用,通過對戰爭中各要素建立動態的仿真模型,模擬對抗各方的作戰指揮和裝備運用[7]。人在回路的兵棋推演中,參演人員根據參演方和席位劃分,參與到對抗推演過程;而人不在回路的體系對抗仿真,預先編輯仿真想定,對抗過程則由計算機仿真程序完成。在模型、數據和規則合理的情況下,這種對抗推演仿真方法可以模擬戰爭中各種規模和樣式的作戰行動。

3.2 方法設計

基于綜合集成法的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方法,總體框架如圖2所示,其中陰影部分的環節為推演仿真實驗。在一定的任務導入前提下,依托軍事情報、作戰行動、兵棋推演、仿真模擬4類專家,通過現狀對比、未來推算、想定推演、復盤分析等環節,實現對戰略能力的評估,最終形成綜合性的分析評估結論。

圖2 戰略能力評估方法總體框架Fig.2 Overall framework of strategic capability assessment methods

(1) 戰略推演

首先以戰略推演的方式,根據一定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的國家安全戰略和軍事戰略,分析國際戰略環境和安全環境,確定競爭各方的軍事背景條件,明確所研究問題涉及的戰略目標,并將戰略目標分解細化為對不同戰略能力的要求,確定評估問題的邊界。比如,蘭德公司報告《中美軍力計分卡——軍隊、地理和持續演變的力量平衡(1996-2017年)》[19]中,所確定的1996年、2003年、2010年、2017年4個時間,某兩個可能的沖突地區。

(2) 擬制兵棋推演構想

在戰略推演給定的戰略背景條件下,采用專家研討的方式,確定各方可能的戰略目標、行動方式與資源。對于針對未來一個時期戰略能力的預測評估,則需要在專家研討環境中,綜合各類軍事專家、相關科學技術領域專家的集體智慧,對問題給出初步預測判斷。

對于推演實驗構想的設計,是對問題研究的戰略背景、在行動中要達成的戰略目的、可用的戰略資源、對資源的運用方式的安排。通過這種安排,達到壓縮實驗空間的目的,降低推演實驗的復雜度。

構想設計完成后,一般需要進行人在回路的兵棋推演,以進一步檢驗構想的合理性,發現和排除構想中不合理的因素,修改和完善構想。

(3) 實施對抗仿真

對抗仿真實驗的實施,是對戰略資源以及資源運用手段的模擬,通過評估指標的設計和具體推演過程中對指標的監控,觀察和記錄戰略能力在對抗活動中的外在表現。

這一過程,需要對達成戰略目的的每種選擇在一系列廣泛的作戰條件(實驗空間)下進行評估。而且對于能力的評估,根據需要可以模擬對抗的整個過程,或者將對抗中的某個環節放大,反復推演實驗,進行更加細致的觀察。如《恐怖的海峽?》報告[20]中,選取影響戰局的7個關鍵變量,運用體系對抗仿真和探索性分析方法,反復進行1 700多次推演實驗,獲取實驗數據并進行分析。

(4) 復盤分析

利用仿真實驗過程數據和結果數據,進行基于數據分析挖掘的對抗推演復盤分析,主要是根據評估指標設計和數據分析方法,對推演過程中作戰體系的表現形成更加聚焦的規律性的分析結果[23]。例如,不同兵力部署條件、不同作戰階段的雷達網預警探測能力空間分布,不同結構的通信網絡的毀傷恢復能力。

(5) 結果驗證

對于對抗仿真實驗的結果,需要進行必要的驗證,尤其是對某些與領域專家定性分析不相符的實驗結果,要進行人在回路的兵棋推演檢驗,必要時甚至可以通過實兵對抗演習進行驗證,根據檢驗的結果修訂模型和方法,進行重新評估以提高結果的可信性。

(6) 綜合分析形成結論

對于最終的戰略能力評估結論,還需要根據實驗結果進行充分的專家研討和綜合分析,主要是根據評估目的和評估任務要求,對評估過程中模擬構建的整個戰爭系統進行檢討分析,分析戰略目的的達成情況,戰略資源的運用情況,戰爭體系的能力優勢、缺陷和體系彈性等,形成綜合的評估結論。

3.3 評估支撐系統和工具

系統和工具是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方法的重要支撐,根據本文評估方法的總體設計,軍事戰略能力評估需要戰略推演環境、兵棋推演系統以及大量的實驗結果分析工具的支撐。

(1) 戰略推演環境

戰略推演環境,主要用來支撐能力評估過程中的戰略推演和綜合分析,將戰略能力評估所涉及到的相關基礎數據、情報信息、模型資源、仿真系統資源等進行綜合集成,并提供多種綜合研討與協作模式,構成一個能夠支撐高層戰略問題研究的,具有定性定量相結合、綜合集成、研討協作、戰略推演、開放與迭代增長等特征的綜合集成研討工作環境。

(2) 兵棋推演系統

現代大型計算機兵棋推演系統,可以模擬作戰中的各種要素,人在回路的推演中還包含了指揮員要素,支持多方對抗演練,模擬信息化條件下聯合作戰的復雜行動交互。在兵棋推演過程中,側重于裝備相關的新型作戰概念、戰術戰法、兵力運用方式的研究,可以支撐對作戰體系整體能力或者某方面能力的研究。

(3) 數據分析工具

數據分析工具,是作戰體系能力分析的重要手段,對對抗過程中記錄下來的仿真推演數據進行分析,形成對聯合作戰體系能力的動態測量和評估[24]。常用的方法有超網絡模型(見圖3)[25]、摘要計分卡(見表1～表3)、OODA(observation,orientation,decision,action)環路分析、能力時空分布圖譜(見圖4)、網絡化指標分析挖掘[1,26]等數據分析工具和方法。

圖3 體系超網絡模型分析示意圖Fig.3 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system hypernetwork model analysis

圖4 能力時空分布圖譜示意圖Fig.4 Schematic diagram of spatiotemporal distribution of capabilities

3.4 評估結果討論

軍事戰略能力評估是分析和評估當前及未來一段時期軍事力量建設和運用問題的基礎,為軍事戰略決策提供宏觀的參考依據,因此,一般是大尺度、低分辨率的評估結果,以及戰爭系統中的關鍵性要素,如作戰體系的體系彈性、體系重心及關鍵節點情況等。同時,由于軍事戰略能力本身所具有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一般不能將評估結果作為一個固定的數值[27-28],在不同的對抗方案、不同的時空范圍等相關條件下,所有可能結果的集合形成解空間中的結果分布。評估活動一般不能針對能否達成戰略目的給出確切的“行”或“不行”的單一答案,而是要針對重點關注的領域或者指標,分析判斷能力的最壞情況、最好情況和最有可能情況[29-30],為決策提供具有定量依據的支持信息。

4 結 論

軍事戰略能力評估,作為戰略評估活動的一項重要內容,其重要性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但是對于相關方法的研究,在學術界尚未深入展開。本文試圖從軍事戰略能力的概念入手,分析了軍事戰略能力的特點,總結了在軍事能力評估領域常用的靜態評估和動態評估方法,并在從定性到定量綜合集成法思想的指導下,研究設計了評估方法,希望能夠對相關領域的評估理論研究和實踐活動提供有益的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