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鵬
韓蘭魁,著名作曲家,二級教授,西安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教育部高等院校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音樂家協會理事,《音樂創作》編委,陜西省第十一屆政協委員,陜西省音樂家協會副主席兼創作委員會主任,陜西省重點學科學術技術帶頭人,陜西省高等院校教學名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陜西省三秦人才,陜西省三五人才。1981 年考入西安音樂學院作曲系,1986 年以優異成績畢業后留校任教。1987 年入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教師研修班深造,2000 年公派留學于德國呂貝克音樂學院作曲研究生班。
主要作品有:交響曲五部,協奏曲四部,管弦樂十部以及多首室內樂和藝術歌曲。其中交響樂《音詩—絲路斷想》,琵琶協奏曲《祁連狂想》、合唱交響曲《綠色的呼喚》,鋼琴曲《幻想舞曲》,藝術歌曲《多情的海鷗》等作品分別獲得中國文華音樂獎,中國金唱片獎等國家級獎項。韓蘭魁還創作有大型舞劇《滿江紅》《敦煌神女》,大型樂舞《敦煌韻》,參與創作了大型舞劇《夢回大唐》、大型秧歌劇《米脂婆姨綏德漢》、民族交響樂《華夏之根》《敦煌音畫》等多部不同體裁的音樂作品。
韓蘭魁的作品在北京、上海、天津、廣州、西安、臺北、香港、及美國、德國、奧地利、新加坡等地演出,獲得廣泛好評。2010年6 月,韓蘭魁在北京音樂廳成功舉辦了“韓蘭魁交響樂作品音樂會”,2013 年9 月在西安曲江音樂廳舉辦了“韓蘭魁交響樂作品音樂會——獲獎作品展演”,音樂界給予了高度評價,被認為其作品代表了西部音樂創作的實力。2016 年3 月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舉辦了“來自絲路起點的交響——韓蘭魁交響樂作品音樂會”,受到業界廣泛肯定和贊譽。
在創作實踐之外還撰寫了《中國交響樂創作》《德國音樂的生存空間》《絲綢之路音樂研究》等多篇學術論文,主編《敦煌樂舞研究文集》。2011 年9 月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出版了《韓蘭魁交響樂作品選》總譜。
Z:張鵬(記者)
H:韓蘭魁
Z:您好,韓老師,很高興您能接受我的專訪,今天主要想和您談談陜北民歌主題的創作和您對陜北民歌的一些看法。
H:好,也歡迎你的到來!我先談談我對西北地區的民族音樂的整體認知吧!
作為中國作曲家我很幸運,我們擁有中華民族優秀的民間音樂資源,特別是生活在西北地區的作曲家更是得天獨厚。人們都說,西北地區相對東部地區來講物質相對有些貧瘠,但是我們覺得精神很富有,作為音樂文化人來說,很富有,主要是我們占有的資源太優秀了。
我通過30 年的音樂創作和學術交流活動自豪地得知,西北地區的作曲家寫東西都好聽,音樂都好聽,倒不是說西北作曲家多么有天賦,多么有音樂創作家的資質,而是覺得這一片土地擁有的民間音樂對作曲家的滋養,這很重要。
Z:那么,您在創作中是如何利用這些民間音樂的素材進行音樂創作呢?
H:在創作中,我始終堅守兩個方法:一個重要方法是把民族民間音樂作為一個語匯融化到作曲家的血液里,融化到創作中,從民間音樂家的養料里滋生出一種新的東西來,這也是我的創作之路之一。
我的創作也受到了匈牙利的兩位作曲家巴托克、柯達伊的影響,他們兩位作曲家是好朋友,聯手搜集了匈牙利各地幾千首匈牙利民歌,但是他們的創作之路是完全不同的。柯達伊的創作基本上是把原素材的加工作為主題來發展寫成一些變奏曲等,他的一系列的作品都是這種途徑;而巴托克則很少用或直接用原始的素材創作。我個人特別喜歡巴托克,所以我很少直接用民歌主題作為創作素材或主題,涉及民歌主題成份最多的代表作是合唱交響曲《綠色的呼喚》。
Z:那咱們今天就具體請您講一講您創作這部合唱交響曲《綠色的呼喚》的創作過程吧。
H:我的作品合唱交響曲《綠色的呼喚》,這里只有一小段信天游作為一個符號呈現在里面。其他的都是把陜北民歌或西北地區的音樂打碎,重新組合加上個人的音樂特點,重新展示出來。這個作品創作于1992年,靈感來自于信天游,我曾在1991 年第一次到陜北采風,當時是陜西省音樂家協會組織,后來西安音樂學院也組織過一次。那是陜西省委宣傳部組織大型創作,第一次去榆林,當時榆林給我的印象是荒涼,而且很貧瘠,半個多月去了很多縣。回到西安后,很難從當時采風的印象中走出去,那種地理環境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最主要的是第一次在陜北聽到了信天游,當時聽了王向榮、孫志寬、賀玉堂等歌手演唱,他們唱了很多民歌,尤其王向榮唱的漫瀚調印象很深。

當時,忽然覺得這個地方竟然有這么一種音樂很震撼。從榆林回到西安的一個月來,我一直沒有緩過來,腦子里滿是信天游那沖入心底的感覺。你說它蒼涼,它的歌聲并不蒼涼;你說它優美,它也顯得有很多形式在里面,這就是陜北民歌的魅力。我覺得它一切都在自然中。當時的另一種感覺就是唱民歌的陜北歌手雖然沒什么文化,但他們很有思想,因為他們把一首歌唱得太深刻了,且到位自然,他們那些感覺都是大師級別的,是解釋音樂的一種方式。這些東西是信天游所給他們的。當時最令我不可思議的是,人類還有這么一種表達情感的方式。
最近聽了很多演唱會都叫《永遠的信天游》,這名字起得好,信天游是我們人類的寶貴財富,從細節上分析,它還有很多種類,和周邊地區的民歌有共同特征,但又不同于它們。
Z:您創作合唱交響曲《綠色的呼喚》的初衷是什么?具體內容有哪些呢?
H:《綠色的呼喚》合唱交響曲的創作初衷:這是我曾經停筆了三、四年后重新有了創作欲望的。我那時還年輕,才三十出頭,當時歌詞拿到手后,看到歌詞寫了很多。后來根據交響樂的方式重新建構了一下,建構成六個樂章的合唱交響曲:第一樂章,序曲,高原的悲嘆。用現在的寫法不一定是此名。因為那時確實是感慨很多,高原悲嘆其實是表現黃土高原90 年代的情境。用密集的和弦,很壓抑,與其說綠色的呼喚,倒不如說是陜北人們內心的一種吶喊,對生活的吶喊。作品首演時,很多聽眾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創作動機就是采風后的直接產物,作品在西安首演。
第二樂章,黃帝陵遙想。五千年的文明,曾經的陜北,曾經的這片土地是黃帝一統天下,大地都是綠色,現在看陜北煤很多,煤就是曾經的森林,現在有多少煤,當時就有多少森林,想想當時的環境是多么的好啊!


第三樂章,沙流統萬城。表現沙漠狂風在一夜之間把統萬城吞沒的這么一個場景,包含的信息比較多,諸如對很多沙漠英雄獻身的憑吊,講述陜西省治沙英雄牛玉琴等的故事,和其他一些治沙事跡。
第四樂章,昆侖冰雪消融的季節。站在一個至高點上,看歷史的變遷。從哲人的角度來思考地球,從大的情懷上考慮作品的高度。
第五樂章,蘇醒的黃土地。表現黃土地上勤勞的陜北人民奮斗,為修筑綠色長城而喜悅。
第六樂章,綠色的太陽。從音樂素材上講,能聽出來西北地區特別是陜北民歌的影響,具體哪一首不明指,而且重新建構民歌素材,是把它打化了的,這也是創作上的一次升華。
全曲40 多分鐘,六個樂章,只寫了17 天就完成,這在我的創作史上是值得紀念的。
當時能確定下來找我開始寫時是在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當時看到歌詞后,就連夜開始寫,正月十五就完稿了。因為一開學我們學校就要排練,當時連總譜都寫出來了。今天想想,這個作品在思想上有很深的變化,在這部作品之前主要是研究學習近現代作品的一些創作技法,在寫這部作品的三、四年之前未寫東西。
Z:您對自己的創作有什么要求?
H:我當時給自己的定位是,專家認可,百姓喜歡,從綠色的呼喚開始形成了自己的創作手法、理念。作品首演后,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后來的幾次座談上曾總結,這是西安音樂學院歷史上最好的一部作品。
2001 年,國際環境部長的全球性的會議在北京召開,當時選擇了這首作品在北京演出,受到了好評。2010 年中國國家交響樂團在北京音樂廳演出,效果很好。2016 年,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成功演出,當時后臺坐輪椅的老人聽音樂會后覺得好要求與我合影,說他第一次在上海聽西北地區的音樂,認為我的音樂改變了人們對西北音樂的一慣認識,之前認為西北音樂就是粗獷、簡單、豪放,沒有想到我的音樂卻很細膩、高潔。當時上海的資深記者對此作品評價也很高。
作為西北音樂家要珍惜,要用好,守住我們的文化資源,也是責任。前段時間的一次會議上說陜北民歌多人都可以研究,上海一位專家說你錯了,很多東西它水土不服啊。這些民歌讓上海或者其他地區人研究也可以,但是他離開這個環境就變味兒了,語言是配套的啊。
我后期會對陜西的民間資源好好整理一下,好好創作一些東西,這也是我未來的一些打算。
Z:您器樂作品的創作是否會完全完整地用原民歌作為動機主題?
H:我基本上沒有完整用過(說著他站起來在鋼琴鍵盤上彈奏)。大二度的上下游移,陜北民歌的調式有很多品種。陜北民歌的最大優勢是在于它的可變異性。用數列來排列的話,如5、6、1、2 四個音,這是陜北民歌的主要框架。5、6、1、2 還可以是1、2、4、5 或 3、6、7、3 等,他有很多可變異性。在調式上來講,這四個音結合過程中,若和第五個音結合時,它的調式就變了,這就是陜北民歌的優勢。
如果把不同的元素結合起來,配合起來就會起各種反應,所以在調式上就會有些不確定性。這些調式的不確定性正是音樂的魅力所在,如果宮、角關系很明確的話,音樂反而不好發展了。5、6、1、2/ 1、2、4、5/ 3、6、7、3 的調性不確定性。3、5、6 等調式變化非常豐富。
當然,在大型作品里面,不能把調式簡單化了。它還有其他的東西過渡,也會加入十二音體系的東西,像《綠色的呼喚》的第三樂章里就這樣處理,用大管的音色表現沙漠里的小精靈、骷髏等。配上木琴的下行(十二音體系),表現形式就更加豐富。
其次,從陜北民歌的情緒上來講,它顯得很有內涵。陜北民歌里面其實沒有特別歡快的東西,表面上看似歡快的東西,其實還是唱的內心的苦,陜北民歌其實是內心的一種苦楚的吶喊,陜北民歌是很典型地把音樂寄托給一種夢想。
陜北民歌的表情達意還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悲大泣,而是哪怕死了也很平淡,高興也沒有活蹦亂跳,它一直保存了像文化人的一種狀態。一般地,文化人表達情感的一種狀態就是大悲大喜。每當看到陜北人唱民歌,不管是男的女的都覺的很有思想。

Z:如果要把陜北民歌作為改編歌曲唱時,會怎么選用素材呢?
H:在選用原民歌的素材時,若是聲樂樂曲時,要看是哪個聲部,然后在調性上做一些改變。
Z:對于當前的陜北民歌面臨的一些傳承問題,您是如何看待的呢?或者您有哪些好的建議。
H:對于陜北民歌的研究,我們要多思考,各地和政府也都很重視,但沒有一個實質性的進展,口號式的重視陜北民歌,組織一批詞曲作家采風,感覺現在已沒什么可采的了。這個工作的主體工作在上世紀80 年代已經結束了。近年來發現的一些民歌都是重復80 年代的一些民歌,只不過個別的音符有變化。陜北民歌的搜集、整理的主體工作已經結束了,當然也不排除最后能撈一把,看能否撈到什么東西不。
對于陜北民歌的研究要進入一個實質性的階段。在田野工作告一段落后,對收集到的東西要有一個高度的總結。包含作曲家、音樂理論家來共同完成。作曲家就要把陜北民歌從調性上大概分為多少種,然后創新的研究還要做些東西。還可以對陜北民歌作一些器樂性的嘗試,可以把它變成鋼琴小曲,到底應該配成什么和聲,這個很重要。見1 就配個1、3、5 和弦,這完全不是民歌上的事兒,將來能有個鋼琴曲集,哪怕選上50 首左右短小精悍的小曲,根據孩子們的鋼琴程度,配套做一些從一級到十級的曲目來,那多好啊。那時,才真正地能把陜北民歌傳下去了,而且是高層次地傳承下去了。目前,我覺得靠培養歌手傳承陜北民歌靠不住,歌手現在多被市場化了,被利益化了。多數民歌手只會10 首、5 首就敢滿天地的跑場子了,如果這樣,讓他們變成陜北民歌的傳承人,這陜北民歌馬上就完了。
我們需要靜下心來,找一批真正喜歡這些東西的人,這個工作因為靠歌手的傳播,已經告一段落了。我常想,陜北民歌配上四部和聲,配上合唱它是一種什么感覺,我是有這方面的想法與思考。這些工作還需要很多人來做,把這些陜北民歌由易到難地改編為器樂作品讓孩子彈,從根本上來講,就把民歌傳承下去了,但是,配和聲一定要高級,要經的起推敲,需要坐下來研究調式與和聲布局,這個工作就需要琢磨、研究,做鋼琴化的研究,從一級到十級程度的設計。
如民歌《一對對鴛鴦水上漂》這種類似好聽的民歌都可以進行器樂化的改編。器樂化是一個途徑,傳播形式更加多樣化,要真愛這些事,才能把這事兒干好。

在創作過程中,我認為技術和靈感是辯證關系。一個好的作品是有技術含量的,但單線追術技術的作品太匠器。同樣,技術是在創作之中,很多技術是前人做過的,也許有適合做的作品,也許有不適合做的作品,還需作品在創作中有一些新的手法。嘗試一些新的實踐,這樣每一首作品就都有不一樣的氣質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