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對產業工人的專業技術和能力產生了密集需求。基于L市N區的田野調查發現,當地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經歷了塊狀發展、空間集聚和區域協同集聚三個階段。其中,經營主體的草根性、集聚空間的便利性和區域協同的引導性構成了產業集聚的主要特征,而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穩定、流動與多元則構成了產業集聚的基礎。研究進一步發現,在制度化和市場化技能人才培養模式的矛盾下,政府統合、校企合作和人才共享共同促成了一種總體性的職業技能人才培養生態。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的持續與升級發展離不開高水平技能人才的充分供給,這就需要從內容、觀念及互動模式等方面持續優化產業工人的職業技能培養。
關鍵詞 技術密集型產業;產業集聚;產業工人;職業技能培養
中圖分類號 G71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3)18-0061-07
作者簡介
邱婷(1992- ),女,中南民族大學講師,人類學博士,研究方向:經濟人類學,農村社會學(武漢,430074)
基金項目
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社會治理共同體培育及其生成機制研究”(21CSH042),主持人:田孟;2022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家庭變遷視域下農村低生育率形成機制及應對策略研究”(22CRK009),主持人:王春凱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隨著政策引導與資本投資的強化,制造業產業規模化發展趨勢越來越突出。產業集聚產生的規模效應,加速了經濟交流活動,產生了多樣化的經濟類型,推動了市場競爭與創新。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產業和區域都能夠實現高水平的產業集聚,產業集聚同時取決于產業和區域兩個要素。尤其是在制造業由“制造”向“智造”轉型升級過程中,產業和區域對產業集聚的影響更為復雜。
技術密集型產業的集聚意味著產業發展對產業勞動力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改革開放以前,產業工人是既定制度下的產物;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剩余勞動力進入非農領域,成為產業升級和城鎮化的重要貢獻力量。長期以來,產業工人往往通過遵守和服從工廠管理制度,通過長期、反復操作,進行工作經驗積累,實現與崗位的匹配;而產業發展則主要依靠廉價勞動力和生產成本控制優勢。在經濟高質量發展進程中,產業勞動力結構發生改變,專業技能成為勞動者匹配崗位的重要要素。在這種情況下,產業工人的職業技能培養會呈現出什么特征,對區域經濟及社會又會產生什么影響,是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需要思考的問題。
目前,關于產業集聚的研究非常豐富,且主要集中在經濟學領域,主要包含三類主題。一是關于產業集聚形成因素的研究。研究者對產業集聚的形成因素進行了分析,指出交通密度、政府支出比重、開發區數量以及貿易壁壘強度等區域特征共同影響著產業集聚[1],還系統梳理了產業集聚的理論解釋,包括比較優勢論、產業集群論、新產業區論、新經濟地理學論和競爭優勢論等[2]。二是關于產業集聚過程及模式的研究。研究者揭示出產業集群的動態演化規律,即從數量擴張到質量提升再到品牌創新的三個階段性過程[3],還概括出專業化產業集聚和多樣化產業集聚兩種產業集聚模式[4]。三是關于產業集聚的影響研究。研究者認為,產業協同集聚促進了本地的技術創新,但對鄰近城市產生了顯著的負向溢出效應[5];由于受到經濟基礎、開放程度、市場要素、信息化、政府行為以及工業化等驅動因素不同程度的影響,產業集群與縣域城鎮化的協調發展呈現出不平衡[6],工業產業集聚存在環境的臨界點,防止出現環境的負外部性,就需要將其控制在合適范圍[7]。此外,不同類型的產業集聚對城鄉消費也有影響,總體上對城鎮的影響強于農村[8]。
以上研究大多通過定量研究的方法,試圖從宏觀角度解釋產業集聚的問題,但較少關注到產業集聚中龐大的產業工人主體。部分學者研究了傳統產業工人群體的身份認同及其再生產問題[9][10],而更多學者關注的則是新生代產業工人群體的生存、交往及精神需求等問題[11][12][13]。有學者指出,在市場經濟體制下產業工人的范疇進一步擴展,農民工逐漸進入研究者視野之中[14][15],在此過程中,部分工人群體實現了職業垂直流動[16],但也存在著部分產業群體弱化和產業群體思想腐化的危險[17][18]。只有少數學者關注到了產業工人的技能問題,探討了社會轉型與中國新產業工人的技能養成難題,認為整個社會尚未形成重視職業教育的氛圍,并且來自企業外部的培養機制不夠健全,從而提出通過“橫向談判”與“協同治理”的辦法解決難題[19][20]。
目前,關于產業工人技能養成問題的分析主要針對的是以農民工為主體的產業工人,解決問題的落腳點也在于完善社會治理,由此忽視了不同區域、不同產業中工人構成的復雜性與差異性。同時,在產業升級過程中,產業工人的技能養成呈現出新的內容,其與產業、區域社會的關聯,需要進一步深入到現代產業工人群體自身來尋找答案。長三角地區諸多工廠有著明顯的本地用工傳統,近年來,才出現外地工人大規模增加的現象。隨著工業產業規模化發展,老的工廠不斷改造升級,新的工廠不斷建立,在區域產業工人體系中,傳統工人和現代產業工人、本地工人和外地工人以及“一代”農民工和“二代”農民工相互交錯,共同形成了工業產業集聚的勞動力基礎。本文基于2021年在杭嘉湖平原北部L市N區R工廠的田野調查,試圖探索技術密集型企業如何實現技能人才培養,以及在區域產業集聚的背景下,技能人才如何實現有序流動,這是解釋產業發展中的“用工荒”問題以及理解轉型期工人自身發展問題不可忽視的內容。
二、L市N區的產業集聚過程:從塊狀發展到產業協同集聚
(一)塊狀發展階段
浙江省產業集聚的形態經歷了不斷變化升級的過程,早期的集群偏向于同類產業的數量擴張,20世紀九十年代,浙江全省發展起來的塊狀經濟即是典型。所謂塊狀經濟,通常是指在一定范圍內集聚形成特色產業優勢十分明顯的專業化產銷基地,并由其帶動當地經濟與社會發展的一種區域經濟組織形式[21]。這種區域經濟的組織形式具有四個明顯特點:一是企業規模小,通常幾人到幾百人不等;二是數量多,少則幾十、幾百,多則上千家;三是基本都是同一類型的企業;四是基本集中在同一個區域內,往往發展出“一縣一品”“一鎮一品”或是“一鄉一品”等多種模式。這些同類的小企業通過在區域內的聚合,總體上形成了一個相當大的規模,構成了集聚特色經濟發展模式。2000年初,L市N區的“一鎮一品”經濟發展十分突出,包括S鎮的蠶桑產業,個體私人企業上百家,蠶農上千家;L鎮的水產養殖產業,一個農村專業合作社就有300多戶;J鎮的木地板產業,有十家私人企業和近百家個體工商戶;該市經濟開發區“一村一品”模式成效也十分突出,比如古村的輕紡加工中小企業有近10家,田村的五金、印刷和皮革等私人企業有40余家,丁村的商業戶有60多家,羊村、新村、江村、橋村、馬村、玉村等皆發展木業產業,私營戶近600家。這些小商戶絕大多數以家庭為單位,以自家土地或宅院為生產經營場所,以村莊為依托,來組織生產經營活動。其共同點在于:大量農民迅速投入到鄉村發展大潮,產業生產經營規模極小,技術和資本門檻較低,而且在生產經營活動中,人們還共享并遵守著一套鄉村熟人社會的知識傳統和村莊秩序規范。
(二)區域空間集聚階段
鄉村工業經濟的快速擴展給環境帶來了巨大的負荷和治理壓力,工業園區規劃使得工業產業在空間上進一步集聚。2001年開始,L市地方政府開始建設工業園區,引導企業空間集聚,統一提供完備的基礎設施,集中處理環境污染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區域龍頭企業和物聯網發展起來,逐漸形成了區域性制造業生產基地[22]。N區在20世紀90年代末形成的“鎮鎮有產業”和“村村有產業”的情況大為轉變,印刷、五金、化工醫藥產業幾乎消失,桑蠶種養產業在部分鄉鎮的極少數鄉村還有所保留,工業經濟也發生了轉型,通用設備生產制造、木業、紡織和皮革逐漸發展成為地區支柱產業。如紡織產業向新型材料研發轉變,圍繞中心鎮,建成四大工業園區,最終形成全國性的建材交易市場,成為通用設備的生產制造基地,其中M公司、J公司分別成為通用設備和木業產業集聚發展的龍頭企業。同時,大量勞動力開始向旅游、餐飲等第三產業轉移。然而問題是,盡管產業進入空間集聚階段,解決了公共品供給的諸多問題,但產業內部以及產業園區之間并沒有實現技術整體提升和空間整合,部分企業仍然重復著低水平的生產,還在區域內部形成了競爭與生存發展壓力,大量企業在產業結構調整和轉移中逐漸失去生存空間,區域內部開始發生頻繁的產業勞動力轉移,部分產業工人不得不進行再學習以適應新的崗位需求。由于工業產業集聚擴張,土地開發和被征用,越來越多的農民失地后就近進行非農就業,進入各個工廠。
(三)區域協同集聚階段
隨著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產業集聚逐漸走上協同發展的道路。一般而言,在中等及以上城市,產業集聚趨向于多樣化,而在小城市產業集聚往往容易趨向于專業化,但無論是多樣化還是專業化,產業集聚本身構成了一個有機聯系的經濟體。近年來,隨著環保治理強化和工業加速轉型,N區木業企業逐漸搬遷到郊區工業園區以及鄰近省市,但這些木業產業并未完全脫離原有的經濟體,他們仍然是通用設備產業產品運輸外包裝材料的主要提供者。此外,部分通用設備企業不僅開始在中西部地區投資建廠,擴展市場和業務,同時也承接著鄰近大城市企業的工廠遷移業務。整體而言,當下N區的產業結構、產業園區布局乃至區域間產業分布趨向于協同發展。所謂產業協同集聚,是指以某一或某幾個特殊產業為中心,大量的相關產業聯系密切,以及有關支持結構實現了產業協同,在空間上形成產業集群,并且形成一個穩定和持續的競爭優勢集合體[23]。與以往的產業空間集聚不同,產業協同集聚強調產業集聚的整體性和整合性,將有利于區域產業價值鏈由低端向高端突破,實現優勢集聚互補和良性協同匹配。但是,生產制造產業價值鏈提升和突破的根本在于產品本身的價值突破,事關研發、生產等一系列環節,尤其是在愈益面向消費市場的趨勢下,專業化的售后服務更為重要。因此,產業協同集聚對產業人才的數量和質量皆提出了要求。在這樣的發展背景和趨勢下,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協同集聚,對從業人員的要求完全不同于早期的塊狀經濟體階段的要求,也超越了產業轉型和集聚初期讓工人被動適應的情況,而是需要具備與產業協同集聚發展相匹配的技能人才。
三、產業集聚與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特征
本文考察的產業集聚,主要是指那些使用復雜先進科學技術進行生產和服務,機械化、自動化程度比較高的技術密集型產業的集聚。通用設備產業需要一定的機械化、電氣化等知識作為基礎,且對于特殊崗位還需要相關人員具備專業化材料化工知識和操作技能。近年來,N區地方政府在副中心城鎮建設智能制造產業園,其惠企政策吸引了一大批國內外智能制造企業進駐,而圍繞通用設備的整機、配件及配套企業繼續在開發區、中心鎮及鄰近鄉鎮集聚,目前共有規模上企業1000多家,規模下企業(含個體戶)3000多家。R工廠是其中一家規模上的通用設備生產制造企業,提供生產制造、技術指導以及售后維修保養服務。50年間,職工規模從最初的十幾人發展到近千人,尤其是近3年,職工規模持續擴大,新增外地職工越來越多。目前,R工廠所在的科技產業園,是N區最大的通用設備制造集聚區,包含一家龍頭企業,幾十家同R工廠一樣的中型整機企業,還有上百家小型配件廠。這個以通用設備產業為主導的科技產業園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產生的。
(一)產業集聚的特征
第一,在產業集聚過程中,產業經營主體呈現出明顯的“草根”性特征。不同于一般自上而下推動的縣域工業經濟發展模式,N區的工業發展基礎可以追溯到新中國成立以前的手工業和近代工業,在發達的民間手工業、商業傳統下,比如皮革作坊、鐵匠鋪遍布,機器繅絲廠及電燈廠等現代工廠也較早建立起來。新中國成立后,這類生產者和生產經營單位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后被重新整合進新的生產體系中。在農業經濟主導時期,這類經濟并不占主導地位。改革開放后,社會轉型給區域經濟發展帶來深遠影響。20世紀90年代末期,N區已經完成了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的轉型。
R工廠是改革開放以來迅速發展起來的企業,該廠可以直接溯源到上世紀60年代末期的某公社工廠,而該公社工廠則來自于新中國成立前期若干家鐵匠鋪和手工作坊的合并與改造。改革開放前,R工廠主要生產農用機械設備。改革開放后,R工廠開始進入通用設備生產領域。2000年初,企業化改制后R工廠開始進入個體私營階段,并與國外開展技術合作;2010年后大量引進外國資本,開始承接大城市工廠轉移與加工業務。事實上,R工廠所在的科技產業園區,有十多家中小型企業受益于改革開放前的集體經濟,至少兩家大中型企業與R工廠有著相同歷史脈絡和轉型發展路徑,而其他80%以上的通用設備生產企業都是近十幾年來不斷發展起來的企業,通常是中小規模企業,專門生產某類通用設備配件。這些新發展企業具有一個典型特點,即企業的創始人大都是普通的當地人,他們從社會底層勞動者轉變為創業者,并一步步實現財富積累和階層流動。這種通過自下而上的方式發展起來的產業集聚帶有明顯的“草根”性特征,從這個意義上講,普通產業勞動者與產業經營者并沒有絕對的區隔。
第二,產業集聚空間便利。方便的區位是產業空間集聚的基本要素。其中,最基本的是自然地理區位,包含著地形地勢、水文等諸多要素,這些要素直接影響工業產業的空間發展與市場聯系;其次是經濟區位,直接影響著市場擴張和勞動力供給。N區處于杭嘉湖平原,水網密布,運河航道可直接通往上海,可以暢行于長三角,陸路交通包括國道和高速公路,通達全國,不僅可以方便地獲取通用設備生產制造的鋼材原材料與利用大城市大企業的核心部件,還能夠便捷地聯結全國的消費市場。
第三,區域產業協同的引導性。市場轉型給經濟發展帶來了靈活度與自由度,但也產生了無序性和滯后性,需要高于一般市場主體的力量來進行統合、協調。在塊狀經濟發展階段,盡管市場主體趨同選擇同類的產業領域,進行生產和經營,存在無法規避的市場競爭風險,但在一個生產經營活動高度嵌入鄉土社會發展的階段,“草根”發展起來的個體戶與個體企業的經濟活動基本可以在鄉村治理單元內實現統籌。但在產業空間集聚階段,一個陌生化和松散的龐大經濟活動空間建構起來。在市場機制作用下,產業經營主體之間的競爭性關系被無限放大,而在產業協同集聚階段,地方政府進一步介入到產業活動之中,包括產業治理、產業結構調整、產業發展規劃以及產業扶持政策在內的各項介入措施,引導合理的產業分工、激活產業創新能力、提高效率和市場競爭優勢,確保產業集聚良性發展,從而實現區域產業的可持續發展。
(二)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特征
相較于全國勞動力市場的流動性與不穩定性,區域勞動力市場具有一定的流動性但總體上保持穩定,并體現出三方面特征。
一是勞動力雇傭的本地化。本地勞動力往往是區域勞動力市場中的主體,這意味著雇傭關系主要發生在基本處于同一文化空間的區域內部。一方面本地人有著強烈的就近工作的就業偏好,另一方面企業基于穩定發展的考慮也更愿意雇傭本地工人。2018年,N區農村勞動力資源有25萬人,其中22萬人實現了就近就業,包括20%的勞動力從事農業,80%的勞動力實現非農就業。從事農業的勞動力,主要種植經濟作物,主要是當地農村中的老年人以及外來大戶;非農就業的勞動力,涵蓋面較廣,大多數中青年勞動力普遍進入工廠,每月平均工資5000元左右,一般一線生產工人采取計件工資制,旺季工資相對高于非生產一線的工人。
二是勞動力就業的非農化。非農就業意味著可以實現勞動價值的及時變現,通常工資或是約定報酬構成勞動價值變現的主要形式。比如,36歲的S原是做皮革生意的,在城區開了一間門店,由于疫情,跑不到訂單,再加上環保治理,生產廠家越來越少,找貨源困難,他不得不關掉門店并轉行。2021年3月,他聽說R工廠工資福利待遇不錯,由于會開叉車,他參加了應聘,但由于沒有相應的上崗證,而沒被錄用,隨后他在滴滴平臺注冊當兼職司機,跑縣內短途,每天掙200元到400元不等。筆者統計了2013-2019年N區全社會從業人員數量及分布,見表1。總體上看,該區非農就業占據絕對主導,其中,第二產業從業人員數量最多,而第三產業從業人員則在快速增長。
三是勞動力構成的多元化。首先是外地勞動力愈益增多,包括遷入在此定居的外地戶籍人口和持續流動的外地人口。2006年之前,N區遷出人口始終大于遷入人口,2006年遷入人口開始超過遷出人口,此后凈遷入人口持續增長,且每年省外凈遷入口數量基本維持在1000人上下的水平。從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來看,N區戶籍人口49萬人,常住人口54萬人,外來人口5萬人,外來人口成為區域勞動力市場中的重要勞動力資源。其次,外來人口來源比較集中,多來自于江蘇、安徽、四川、河南等地。比如R工廠,2019年成立焊接車間后開始大量從市場上招工,該車間工人30%來自江蘇,20%來自安徽,30%來自四川和河南,另有一部分是本地工人。最后,勞動力的年齡構成形成了一定的梯度,本地人口老齡化嚴重,但是外地流入人口主要是中青年。2020年,N區15歲到59歲的勞動人口比例為62%,十年間下降了7.4個百分點;60歲以上的人口比例高達26%,十年間增長了7.2個百分點;而就R工廠的觀察來看,截至目前,外地職工占比達到55%,其中60%以上的外地職工年齡在17歲到36歲之間。
雇傭本地化形成了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穩定性,就業非農化成為區域勞動力市場的主導特征,勞動力構成的多元化激發了區域勞動力市場的活力。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穩定、流動與多元成為區域產業集聚活力的基礎,區域勞動力市場是提供產業工人的主要陣地,而產業工人的技能養成也是在區域勞動力市場中完成的。
四、產業工人的職業技能培養實踐
二、三產業的發達為區域社會創造了充裕的勞動就業機會,勞動力的就業選擇高度豐富、自由,因此在市場機制下也更加具有流動性。同時,不同于一般工業產業,通用設備制造業需要保持穩定的產能,對從業者的工作經驗、技能甚至是專業化背景有基本的要求。當大量同類產業在區域空間集聚時,在區域勞動力市場必然會發生矛盾。在應對專門化技能人才短缺、流動和競爭壓力的過程中,當地形成了一種服務于區域產業集聚發展的技能人才培養秩序。
(一)產業工人的技能培養路徑
一條是制度化的培養路徑。產業工人的技能形成源于職業學校的對口培養。N區所在的L市,1982年建立了第一所普通中專學校,其后陸續建立起中等職業技術學校、職業高中和技工學校。到2019年,該市已經建有12所中等職業學校和1所技工學校,每年招生人數和畢業人數都達到1萬人,在校生規模近3萬人。近十年來,N區中考升學率由97.98%增長到99.35%,普高占比有所增長,職校占比有所下降,但總體上普通高中與職校分流比例維持在5∶5的穩定水平。在職業教育的培養體系下,學生往往在畢業時就已經獲得專業技能認證。一般情況下,職校生畢業前一年到單位實習,實習期結束取得相應文憑,絕大多數人會就近選擇對口單位實習、工作。Z校是位于L市的一所中等職業學校,十多年來,Z校機械、電氣、數控等專業的畢業生一直是R工廠一線工人的穩定來源。SG是Z校的學生,也是在R工廠車間實習的工人,他是N區農村人,現隨父母常住在縣城,幾年前中考沒有考上普高,在Z校學習數控技術,并在2020年拿到CAD、數控等多項技能認證證書,他打算實習結束后接著在工廠干。SG的十幾位同屆同學,與其一樣家住N區,在市區念職校,實習時都選擇回到縣城進工廠。
另一條是市場化的培養路徑。產業工人的技能培養是在工作場域下完成的,包括兩種方式。一種是企業組織專門的技能培養,職工通過企業組織的集中學習,掌握一定的專業知識并獲得崗位技能,這種技能培養需要職工具備一定的條件,比如學歷、專業或是從業時間等,其培養周期短、針對性強、通過率高,往往能夠得到專業認證。這種形式是以企業自身需求為出發點的技能人才培養,因此,其培養規模和頻率受企業自身定位和發展影響較大。比如,近幾年R工廠在業務拓展的需求下,正大力培養安裝和維修工人,這些工人大多是應屆機械類專業畢業生或是工作資歷較久的職工。另一種是職工自發的技能學習,包括自學自考最終獲得技能認證以及自發學習掌握實操技能未取得認證的情形,這種形式是職工發揮主體性進行自我提升的結果。KG是R工廠新進的工人,他在工廠跟著老師傅學開叉車,最后拿到了正式的上崗證;TG是到R工廠應聘的焊工,他在上一家小廠做數控,同時會電焊,但是沒有考證,最后崗位給了一位符合條件的勞務工,他自己轉到普工崗位。這兩種方式下的技能培養都是勞動者在工作場域下進行的,是借助市場體制完成的。在市場化的培養路徑下,知識、技能與崗位基本實現匹配,相較于制度化教育體系培養,市場化培養,針對某一特殊崗位,知識專業性強,培養周期短,較為高效地解決了技術工人短缺的問題,但這種培養模式下,不僅企業面臨技術工人流失的風險,職工也面臨著被替代的風險。
(二)產業工人職業技能培養的實踐機制
制度化和市場化的產業工人技能培養,都實現了為區域產業提供技術人才的目的,但二者在培養目標、培養層次、培養周期以及培養風險上存在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在本質上源于二者運作的環境存在根本性差異甚至是矛盾。前者是教育體系培養下的公平機制,后者是市場體系培養下的效率機制,解決二者之間的矛盾,才能有效地滿足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對技能人才的需求。筆者發現,N區通用設備產業集聚過程中,制度化與市場化兩種培養機制相互交織,并通過多種機制實現了一種“總體性”的技能人才培養生態。
首先,地方政府資源統合為技能人才培養提供了基礎。地方政府的統合作用發揮主要包括人才引進和技能提升激勵兩個方面,激勵方式主要是政府財政補貼。人才引進補貼標準分成不同的層級和對象,不僅勞動者在區域內企業就業可以獲取多項補貼,對于接納特定來源人員就業,企業也可以獲得政府的人才引進補貼。技能提升涵蓋的工種十分廣泛,比如保潔員、健康師、電工等皆在認證和補貼范圍內,且補貼標準同樣分為不同等級。人才引進利用了現有教育體系的培養成果,而技能提升則是充分利用市場的靈活性和多樣性培養技工。
其次,校企雙向合作是技能人才培養的主要方式。地方政府引導學校與企業聯合進行人才培養,學校為企業打造訂單班,企業導師同教師共同進入課堂授課,學生分批進入企業完成從業認證,并在工作現場學習實操技能。訂單班定向為目標企業及目標崗位培養技術人才。自2019年開始,R工廠與某校開展合作,共同培養通用設備技工,目前已經將該校若干批共18人送到實操現場進行培養。
最后,區域人才共享成為技能人才培養的共識。在同類產業集聚的過程中,行業內技能人才的市場競爭不可避免,但區域內的社會規則運行在某種程度上緩和了競爭,甚至逐漸形成一種共享的發展文化:一是確立了人才流動常態化的共識,表現在對勞動者自由選擇的尊重,即權益依法保障下的流動自由,“我為他人作嫁衣裳,他人亦如是”是管理方對區域人才培養與流動最直白的態度描述;二是產生了同類產業人才競爭異化的自我監督,表現為“要守行業規矩”的道義自覺和“要顧及熟人交情”的做人原則;三是形成了行業間的包容和良性互動,比如近期縣域教培行業整改實施以來,大量教培從業人員被吸納進工廠,成為工業產業的新生力量。
五、結語
從塊狀發展到空間集聚,再到產業協同集聚,產業集聚形態實現從單一數量擴張到形成有機整體的轉變,產業發展模式也實現“草根”、市場與政策的協同。就田野經驗來看,區域勞動力市場的穩定、流動與多元構成了產業集聚的基礎,而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則離不開地方政府的統合,并且在政府的引導下,通過制度化與市場化兩種技能人才培養模式的整合,實現了人才培養效率與公平的統一,而這種統一最終通過區域內的人才共享得以維護,三者共同構成了產業工人總體性技能養成的特征,也構成了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良性發展的基礎。
然而,不容忽視的問題是,當下該區產業集聚的梯度并不清晰,即便是技術密集型產業,仍然面臨著研發與創新不足的問題,其關鍵在于高水平的技能人才短缺。這不僅意味著需要進一步加強人才吸引與人才流動,優化人才培養,還意味著要改變傳統的觀念,要把培養生產工人和售后服務人員放在與培養研發人員同等重要的位置,圍繞著技術產品而觸發的研發—生產—維護業務愈發構成一個整體,那么與之相應的產業環節工人的技能培養亦需要連貫為一個整體:首先是專項知識技能與總體知識技能的結合,其次是政策資源、工廠制度與職工需求的整合,再次是產業環節之間內部交流空間與機制的創造。唯此,才能持續回應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的發展需求。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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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ctical Paths of Workers Vocational Skills Training under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Based on the Field Experience in N District, L City, Zhejiang Province
Qiu Ting
Abstract? Technology-intensive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has produced intensive demand for the professional technology and ability of industrial workers. Based on the field survey in N District, L City, it is found that the local technology-intensive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of block development, spatial agglomeration and regional collaborative agglomeration, among them, the grassroots, the convenience of agglomeration space and regional coordination guidance constitute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and the stability of the regional labor market stability, flow and diversity constitute the basis of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The research further found that under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institutionalization and market-oriented skill personnel training mode, government integration, school-enterprise cooperation and talent sharing have jointly contributed to a skill personnel training ecology of overall skill cultivation. The sustainable and upgrading and development of technology-intensive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cannot be separated from the full supply of high-level skilled talents, which needs to continue to optimize the talent training of industrial workers from the aspects of content, concept and interaction mode.
Key words? technology-intensive industries;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industrial workers; vocational skills training
Author? Qiu Ting, lecturer of South-central Minzu University (Wuhan 43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