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時代發展大格局中的學前教育

鄭三元 | 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

現今，人類社會進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數字經濟、人工智能等后工業化浪潮的沖擊，全球化運動、地域沖突、文化價值觀念的碰撞等都在向我們宣示：我們處于一個復雜多變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在變動的格局中，我們需要怎樣的學前教育？我們應該培養怎樣的兒童？怎樣培養兒童？這些問題令人深思。

學前教育是一個復雜的系統

學前教育系統的復雜性主要體現在，系統外部的復雜性以及內外部聯系的復雜性。社會環境復雜多變，組成社會的各子系統也是復雜的，學前教育與社會各子系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且這些聯系并非彼此孤立、并行不悖的。單單從學前教育受到的來自社會的影響或作用方面看，社會經濟的發展就對學前教育起著促進或阻礙的作用，同時，社會政治也對學前教育具有制約甚至某種意義上的決定性作用，還有社會文化、科學技術、人口這些社會子系統對學前教育的作用等。這些作用相互之間在力量上、方向上、內外關系上表現出多種多樣的特點，它們或同生共長，或此消彼長，或同向共振，或反向牽制，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例如，經濟相對落后地區的學前教育的發展水平通常低于經濟相對發達地區，但如果有政策傾斜和文化扶持的話，經濟相對落后地區的學前教育發展水平會大幅提高，從而縮小與經濟發達地區的差距。同時，還有其他外部因素以及學前教育自身因素，也會給這種關系帶來變數。

學前教育系統內部也是復雜的。學前教育是由兒童、教師、環境、課程、管理等多重因素構成的整體，不但每個因素本身是復雜的，而且這些因素構成錯綜的關系，它們的關系很難區分孰輕孰重；因素之間也不存在單一的因果聯系，而是交互作用、多向性的，并取決于場景等隨機的條件。例如，兒童有復雜的個性差異，表現出多樣化、多層性的發展特征，就算是單個兒童，他的身心狀態也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隨情境呈現出偶然性和不確定性的一面。兒童如此，教師如此，其他因素同樣如此。兒童與教師的關系不是單一關系，在不同情境下有不同的關系性質、作用模式和表現特點，環境、課程等因素都會讓二者的關系變得不確定起來。

整體聯系性地看待學前教育的問題

學前教育各因素都共存于一個宏大的整體之中，我們在分析學前教育的某方面問題時，不能孤立地看問題，而是要考慮該問題與其他因素甚至整個學前教育的關聯，這樣才能獲得本質性的認識。例如，教學與游戲，誰最適合兒童的學習？我們應該看到，教學和游戲本質上都是兒童在幼兒園教育生活的形式，都是兒童學習的途徑和發展的手段，有教育的內在的靈魂：即教育從一開始就是人與人的遭遇，他們碰到一起，影響彼此。因而，教學和游戲都是學前教育不可拆解的部分，具有內部關聯性，對于學前兒童來說，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它們或交互作用，或相互轉化，或各自演化。過分強調教學，跟一味地強調游戲一樣，都是強行地將教育拆開，那樣的話，教育就不是教育了。誠然，在一些人看來，教學尤其是集體教學有它的缺點或者問題，但游戲就是“萬能”的嗎？因某種教育形式“有問題”就試圖以另一種教育形式取而代之的想法，某種程度上也是簡單的決定論思維的體現。教育的真理或許就是，它永遠不可能完美，一旦它完美了，它就會走向“終結”。就像人一樣，哪怕他再小心謹慎，意料之外的事總是會發生。所以，我們需要做的，不是想方設法地去防止意外的發生，而是在意外來臨時，以一種坦然的心態去面對它，以一種從容的策略去解決它。雅斯貝爾斯說：“人是一個沒有完成的而且不可能完成的東西，它永遠向將來敞開大門。”人如此，教育亦如此。

總而言之，教學和游戲對于學前教育這個整體而言都是有意義的存在，思考教學或游戲問題的時候，我們需要看到更大的整體。集體教學活動因幼兒自主性發揮不夠被人詬病，但如果集體教學跟幼兒的生活、經驗、需要聯系起來，它就會演化成另一種教學活動，那種活動中或增加了更多的自主討論，或融進了探究、發現的成分，或具備游戲的樣態，讓兒童的學習變得更輕松，從而給人一種生活感。那么游戲呢？游戲中雖然兒童是自主的，但也不是完全消除教師的影響。如果游戲前、游戲中和游戲后增添了教師與兒童的互動，甚至讓這種互動變得更加頻繁，游戲與教學的邊界就會逐漸消失。在不刻意區分的情況下，我們甚至不知道幼兒到底是在學習還是在游戲，一切都是在教育生活這一大的“熔爐”中演化著，如此一來，教學、生活、游戲就不再彼此分離。

面向未來培養兒童

教育從根本上來說是人與人的問題，在學前教育這個復雜的系統中，兒童是思考一切問題的原點。兒童是“根本”，為了游戲而游戲，或者是為了教學而教學，而忘記了兒童這一“根本”的話，就會失去問題本身的意義。眾所周知，在充滿整體聯系的復雜系統中，一個偶然的、不經意的小事情就會逐漸演變成大運動，這就是有名的“蝴蝶效應”。跟兒童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是那個可能引起連鎖反應的“蝴蝶的翅膀”。當前，人口出生率下降帶來在園幼兒人數的減少，如果這一趨勢繼續下去，可能進一步帶來一些幼兒園的關停并轉，從某些方面來看，這有利于學前教育的重新布局和內部整頓，有利于推進小班額，從而影響幼兒的學習方式，說不定會帶來一場學前教育的大變革。

學前教育是一個面向未來的系統，而未來是復雜的，是充滿不確定性的，也是前途未卜的；未來并不都是今天的延續，今天的某些東西說不定會在未來突然消失，一些新的東西也有可能在未來突然出現，甚至可能完全超出人們的認知。我們預測不了未來的具體內容和樣態，但可以肯定未來是變化的，且與今天截然不同。作為學前教育，不是去假定一個未來，描述它的樣子，然后照這個樣子去培養所謂的理想中的兒童，而是做好面對更加復雜的未來的準備，為兒童提供應對巨大改革所需要的力量。正如埃德加·莫蘭在《復雜性理論與教育問題》中提到的教育使命：“提供這樣一種文化，它使得可能進行區分、背景化、整體化，謀求解決多維度的、總體的和根本的問題，培養迎戰不斷增長的不確定性的頭腦，不僅使他們去發現宇宙、生命、人類的不確定性的和隨機的歷史，而且在他們的身上促進策略性的智能和為著實現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而進行博弈的精神，為著在無論親疏的人類之間的相互理解進行教育……培育地球公民身份，為此教授人類在人類學上的統一性，和在文化和個人方面的多樣性，以及人類所處的全球紀元特有的共同體。”注重兒童發展的質量，培養具有應變能力、創新能力和全球思維的兒童，正是學前教育的使命所在。

為此，我們需要開放、包容、多元化的學前教育，接納學前教育中的新事物，以此擁有伴隨新事物而來的發展機遇，積蓄突變的能量；以積極的態度擁抱新科技，但不被其奴役。我們需要將學前教育放在一個內外關聯的格局中，尋求問題解決和新的突破。放眼未來，學前教育需要為兒童提供多樣化的發展道路，向更公平、更有效的評估模式轉變，以更有意義的方式來跟蹤和推動兒童的個性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