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長國

韓 瀟/圖
當麥季結束,麥場上簸凈場光,鄉間的馬戲藝人就開始登場了。
20 世紀80 年代的麥季是那樣的悠長,悠長到如今回憶起來,還好似昨日。那時的鄉村孩子,可以“享受”兩個星期的麥假,麥假結束,麥季就到了尾聲,當豐收的金黃撐溢了農家的糧囤時,接續麥季尾聲的,就是那行走于鄉間的藝人們了。那時,魯西南的鄉間,誰沒有見過走南闖北的藝人、看過他們的表演呢?跑馬賣解的、說書唱戲的、耍猴的、玩木偶的……他們的到來,為鄉間增添了不少活潑的文藝亮色。
魯西南人對游走四方的“馬戲團”沒有什么正統的叫法,通常叫作“跑馬賣解的”,“跑馬”好理解,“賣解”則是出賣本事的意思,這頗有些水滸遺風在里面。這些“馬戲團”沒有多少“馬戲”,其中武術和雜技表演居多。兒時,我們鎮子西頭有一個大的麥場,麥季后的一天,“跑馬賣解的”來到了這里。他們在干凈的麥場上支起高桿,扯上汽燈和一圈繩欄,拉上一塊布當后臺,一個簡單的演出場地就布置好了。不久,村里的高音喇叭吆喝上幾聲,算是下了演出通知。
天漸漸黑嚴了,麥場高桿上的汽燈愈發明亮,燈光下,大人小孩們把場地圍得水泄不通,有些著急地在人群中不時踮起腳尖翹首以盼;前面蹲著坐著的是孩子,坐長板凳的挨挨擠擠,更多的是站著的大人,相熟的男勞力互相遞著不帶過濾嘴的紙煙,打聽著麥季的收成;場地上的交談聲形成一片模糊又巨大的聲潮浮在上空,中間忽然傳出幾聲高亢的呼爹喚子的聲音;小孩東張西望,有幾個調皮的大著膽子鉆過繩欄瘋跑打鬧,在眾目睽睽下很快又鉆入人叢中消失不見;后來的人見沒有空當,有幾個干脆爬上了場邊的麥秸垛……往往這時,一個身著黃色或紅色練功服、渾身短打的小伙就出來報幕了,說上幾句“初來貴寶地,多多擔待……”的江湖場面話后,演出就正式開始了。演出的節目內容大同小異,一套集體的“大洪拳”或“二洪拳”過后,就是“跑馬”了。這些馬術表演也非常開眼界,“鐙里藏身”顯示的是技巧;“八步趕蟬”看的是速度;“倒騎馬”看的是膽量……“空手入白刃”“雙刀對槍”“金槍刺喉”“鐵掌開磚”“卡車過腹”是民間武術、氣功中的代表作,這些節目常常引來人們熱烈的掌聲。壓軸戲是最精彩的。兩名演員爬上高桿,做出各種危險的動作,“張飛賣肉”“金猴探海”,驚險刺激,人們的驚呼聲中也包含著隱隱的同情心……這中間,少不了的是小丑的角色,在演員隊伍中插科打諢,用動作和語言掩蓋著節目的瑕疵,起到“狗尾續貂”的作用,增添了不少歡樂。一次,演員不小心從平衡板上掉了下來,負責救場的小丑趕來朝演員屁股上輕踢了兩腳,迅速把道具裝在寬大的褲襠里帶走了。心有靈犀的演員一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追趕小丑,一同回到了后臺結束了演出,卻引來觀眾的哄堂大笑。不知情的觀眾反以為這是專門的滑稽節目,絲毫沒看出破綻,成了笑料最多而又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出。一鉤涼月天如水,演出結束,灑滿銀光的村路上是意猶未盡散場回家的鄉人,月上中天,關于節目的談論聲逐漸消失在靜默的柴扉小院中。
第二天一早,農家的門前就多了幾個馬戲團里十幾歲的孩子,他們端著瓷碗、拿著口袋。鄉親接過碗來,到糧囤里挖上尖尖一碗新麥子裝進他們的口袋。好心的大娘嬸子還會拿出幾個熱騰騰的白面饃饃塞到這些孩子手里。藝人們的演出地點不固定,一般第二天就會換地方。辛苦自不必說,但在那個武術熱的年代,不少農村孩子為了夢想還是輟學跟隨這些民間團體學習武術,成為村頭巷尾、茶余飯后人們的談資。
時光不斷向前,如今的鄉間早已沒有了鄉村藝人的身影,但那些豐富了鄉間文化生活的藝人和他們的演出,將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回憶童年時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