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波

科幻與現實,出現了某種次元壁的松動。
6 月15 日,網飛上線了第六季的《黑鏡》,觀眾反響令人大跌眼鏡,豆瓣整季評分7.4,國外也沒好到哪去,IMDb 單集最高的也不過7.6,最低的是第4 集,女明星與狗仔的故事,5.3分。拍得多爛,不是我想說的重點,縱觀整個故事,《黑鏡》系列似乎已經脫離了科幻的范疇,變成了當代媒介奇觀的現實諷喻:女明星與狗仔,流媒體與生成式AI,紀錄片的商品化與故事化(或者俗稱假新聞),這些都是現實世界每天上演的老套故事。
我想說的有趣的地方,正在于此,以腦洞著稱的科幻寓言,《黑鏡》,如今走向了它的反面,變成了一種現實的無關痛癢的諷喻。反觀我們的現實世界,不光生成式AI 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腦機接口、虛擬現實等,紛紛從科幻走向了現實。相反,科幻作品對未來的想象力,卻逐漸萎靡。這不光是《黑鏡》的問題,仔細一想,這些年的科幻作品,的確沒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超英片當道的時代,故事、主題和風格,都在模板化、套路化,馬丁·斯科塞斯說得對,它們不過是主題樂園。科幻只是一層可有可無的外衣。另一方面,續集當道,開創性的原創科幻作品也難見蹤影,《終結者》《黑客帝國》《異形》等,都炒起了冷飯,而且不出意外,都撲了街。
彼時的創作者,對人類命運懷有一份集體性的焦慮和恐慌。
如果要給上述現象一個結論,也許是文化創意領域的工作,正在出現全球性的大衰退,但這也只是表象。仔細研究最近十年不可多得的科幻佳作,不難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在某種程度上,它們都在“去科幻”。比如,《地心引力》,雖然號稱科幻作品,但科幻設定其實蕩然無存,它講的是一個女航天員如何在天空事故中艱難求生,并重返地球,內核里,還是災難與冒險故事。同理還有《火星救援》。《降臨》是一個有趣的案例,它講述外星人的造訪,但視野完全局限于“如何與外星人交流”這個微觀層面,是一個語言學的故事:學習外星語言的同時,人的思維能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算是最受好評的《星際穿越》,也在連篇累牘地闡述天文學與物理學原理,一次次地演繹穿越時空的現實邏輯及其可能性。相反,在《星球大戰》里,超光速飛船滿天穿梭,物理現實的問題,從來不成為一個問題。如今要拍好一個科幻作品,似乎很依賴某種現實依據,我們對科幻喪失了開創性的想象力。
回顧影史上的經典科幻作品,恢弘如圣經的《2001 太空漫游》、開創賽博朋克的《銀翼殺手》、創世紀的《黑客帝國》,大開大合,氣象非凡,無須小心翼翼地尋找現實的根基,它們自成完整自洽的世界。這種想象力,來自創作者對人類未來的,先知般的洞察。彼時的創作者,對人類命運懷有一份集體性的焦慮和恐慌,對冷戰、政治、技術、世界末日與人類毀滅的焦慮,轉換成一種借由科幻揮灑的創作能量。如今,科幻作品的“去科幻化”,只印證了一點,人類對自身未來的走向與處境,變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