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口罩，你還會微笑嗎？

陶愷

“微笑教練”川野惠子帶領學員鍛煉如何自然、慣性地拉動嘴角的肌肉

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在日本，隨著政府逐步取消強制口罩令，更多的場合不再將佩戴口罩作為必須的社交禮儀，摘下“焊在臉上”三年之久的口罩后，人們發(fā)現，因為長期遮蓋面部肌肉，重新“見光”時，露出自然的微笑變得困難。

對一些需要面對客戶的從業(yè)者來說，露出標準、專業(yè)的微笑更是難上加難—教人們如何在摘下口罩之后完美微笑的“微笑教練”由此走紅。

“微笑”，還需要學習嗎？

老行業(yè)，新機遇

這次經《紐約時報》報道走紅的微笑課程教練名叫川野惠子，是一家電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

講授微笑課程，倒也不是完全由疫情興起的“新行業(yè)”。早在6年前，川野發(fā)現，因為常年躲在聲音之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很僵硬，如果想要露出一個自然、漂亮的笑容，甚至需要仔細想想“動哪塊肌肉才行”。

正如《日本時報》對本國人的精準認知：日本人露出“職業(yè)性微笑”既是悠久的、禮貌的歷史，也是不可或缺的生活技能，對一些特定職業(yè)，比如服務業(yè)、零售業(yè)的員工來說，自然、專業(yè)的微笑與真誠的鞠躬、認真的服務一樣舉足輕重。

川野結合自身的狀況與日本對微笑的“剛需”，從面部肌肉的工作原理學起，運用知識、訓練讓自己重新擁有自然的笑容。2017年，她開始系統(tǒng)開班，講授微笑課程。此后，隨著疫情的到來，人們將自己的面部藏在口罩后面，微笑在日本也不再是剛需，川野的微笑課一度完全沒有學員。

川野惠子展示面部肌肉的工作原理

川野結合自身的狀況與日本對微笑的“剛需”，從面部肌肉的工作原理學起。

今年，隨著日本放寬對佩戴口罩的要求，摘下口罩的人們猛然發(fā)現，比起川野剛剛開班的2017年，更多人因為口罩而不再會笑了，而工作、生活中對微笑的“剛需”，也隨著口罩的松綁回來了，一時間，川野的微笑課程異常火爆—口罩造成的笑容倒退，成了川野自己都想不到的絕妙機會。

學習“微笑”的過程看起來很像是健身：如果你希望背部肌肉有力，那么就做背部力量訓練。同樣，在健身房教授微笑課程的川野也認為微笑是一種“肌肉力量訓練”。“以往，人們鍛煉的通常是身體肌肉，而不是面部肌肉。”

在集中訓練面部肌肉的一個小時里，川野借鑒瑜伽的發(fā)力方式，帶領學員鍛煉如何自然、慣性地拉動嘴角的肌肉。除了依靠自身的肌肉力量調動微笑，對面部的肌肉訓練也會借助“器械”—比如咬著一根吸管的同時抬起臉頰肌肉、露出上牙，這樣，嘴和顴骨便可以同時服務于微笑。當嘴角、臉頰的肌肉能夠被自然、完美牽動時，再進一步練習眼睛下方的肌肉—這會讓整個笑容更有“巧笑倩兮”的盈盈之感，更顯得真實、動人。

這樣一次的一對一、可線下可線上的微笑課程，費用為7700日元（約387元人民幣）。而正像頻繁令你甘心掏錢的健身房、私教課一樣，學習微笑的課程顯然要以10次以上為計。

口罩依賴癥

對于像川野這樣的微笑教練來說，口罩帶來的“戲劇三年”是難得的機會，令他們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技能，也幫助那些需要完美微笑繼續(xù)“搬磚”的打工人。

口罩奪走的，顯然不止是微笑這一件事。去年冬季，兒童呼吸道合胞病毒（RSV）在美國瘋狂傳播，一度造成了醫(yī)療資源擠兌。而過往經驗中，RSV一貫傳播“慢條斯理”，不會令人措手不及。究其原因，專家歸結為兒童在三年中持續(xù)佩戴口罩造成的“免疫債”。

日本綜藝節(jié)目中，對口罩產生依賴癥的女孩宮崎捺月

除了病毒之外，剛剛面對世界的兒童在語言發(fā)育、情緒識別上也面臨著危機。口罩讓這個世界發(fā)出的聲音模糊不清，兒童失去珍貴的“聽力”環(huán)境；口罩遮蔽了笑容、情緒，“隱式反饋”喪失，剛剛踏入人間，重要的溝通渠道便被口罩阻隔。

而對于2020年畢業(yè)進入社會、疫情中開始任教的“菜鳥”教師雷馨來說，口罩在世人口中縱有千萬般不好，對剛剛踏入職場的自己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救命稻草。

口罩依賴在成長期女孩的身上成了“重災區(qū)”。

雷馨性格內向，對自己的外貌不太自信，她從小成績好，但一直努力避免成為人群中的焦點—那會讓她覺得不大自在。成為一名需要站在講臺上、接受眾多學生目光的教師，是基于專業(yè)、未來的妥協(xié)選擇。

“幸好”，疫情來了。最初，雷馨所在的新加坡進行線上授課，她可以將自己的畫面切換成課件或其他資料，即便迫不得已要出鏡，隔著屏幕與網絡，恐懼感也會降得極低。后來，線下授課時，她與學生都佩戴口罩，隔著口罩，她可以在講到緊張時躲在這層紡織布后做鬼臉舒緩情緒，也無需將注意力放在表情管理上。

今年2月13日，新加坡取消了“口罩令”。“對我來說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雷馨說，她依然戴著口罩去上課，但心里知道這種躲在口罩后面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直到一個月后的一天，前來聽課的課程督導委婉提醒她：作為語言教師，為了更好的教學質量，她應該摘下口罩上課。

“多笑，多幸福”

像雷馨這樣，留戀口罩帶來的安全感的人并非少數。事實上，早在幫助人們摘下口罩、綻放笑容的“微笑教練”走紅之前，日本關于口罩的討論度最高的是“口罩依賴癥”。

雖然政策方面早已松綁，但東京一家醫(yī)療機構專門針對全國8-18歲女孩做的中小學生口罩需求、佩戴認知調查顯示，有89.3%的女孩表示一定會繼續(xù)佩戴口罩—她們的理由很少是為了預防病毒，而是“戴口罩比較自在”“對自己的長相、表情沒自信”“擔心從未見過自己長相的朋友討厭自己”……

川野惠子的微笑課程上，學員正在練習微笑

口罩依賴在成長期女孩的身上成了“重災區(qū)”。日本ABC電視臺的綜藝節(jié)目“探偵！ナイトスクープ”曾在去年拍攝了這樣一期節(jié)目：12歲的女孩宮崎捺月無論是出門還是在家都堅持佩戴口罩，疫情期間，她正好處在小學升初中的換環(huán)境階段，以戴口罩的樣子與同學認識，甚至擁有了男朋友—但大家都沒見過她的完整面容。只有在吃午飯時，她才會稍微將口罩拉到下巴，但“吃一口飯，馬上就戴回去咀嚼”。

在川野看來，雷馨與捺月們的恐懼是面部表情寡淡后的無所適從。如果學會得體的微笑，擁有另一個條件反射般的“新皮膚”，或許就不會那么恐懼摘下口罩的時刻。

雷馨不太認同這個說法。“即使新加坡有‘微笑教練，我也不會想去專門學習調動肌肉讓自己展現職業(yè)假笑。那只會讓我每次微笑時覺得更難過：我在企圖用假的表情去交換真心。”

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面部表情專家雅艾爾·哈內恩也有類似的看法，面部肌肉確實可以像其他肌肉一樣進行訓練，但個體之間的差異很大，長期佩戴口罩對面部肌肉是否真的產生“萎縮”式影響，目前也沒有學術研究可以證實，而“練習微笑或假裝微笑的一個問題是，這么做也許會被其他人識破”。

但或許無論如何，那些找到川野、繳納學費、積極調動自己面部肌肉的學員們，確實是在心理上努力“摘下”了“口罩”。而哪怕是一次次練習假笑，在日本中央大學心理學專家山口正美看來，也是有意義的信號。在《日本時報》的訪談中，她表示微笑練習可以幫助對自己笑容不滿意的人們改善面部表情進而培養(yǎng)自信，更重要的是，“微笑”這個肌肉動作會向大腦發(fā)出積極的、快樂的信號—哪怕你只是在練習“假笑”，沒有真的快樂。

川野的教學口號是“多笑，多幸福”。但或許摘掉心里的“口罩”，不再依賴有形的“遮羞布”，靠的不止是牽動肌群的技巧，還有對自己真正的接納。在疫情三年、國際局勢震蕩的時日，“接受自己”“熱愛自己”從未像此刻一樣重要。

這個學期，雷馨一邊完成自己“不戴口罩”的課堂教學，一邊在工作之余學習舞蹈—對著滿屋明晃晃的鏡子，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毫不協(xié)調的四肢，是能讓曾經的她聞風喪膽的事。但這一回，她決定輕松學習、慢慢進步，和鏡子里、講臺上的自己一起成長。畢竟，口罩終將成為生活中的一個普通選項，而接納自己才是一生的課題。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