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的“好處”

朱國良

到我這把年紀，總結人老去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幾十年前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幾分鐘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凈。想來人都是希望記憶力好的。少年壯年時，我實在是羨慕別人“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想想以往，讀唐詩、吟宋詞、背定律、記公式，所有這些，記憶力好是多么重要！多少人的“三更燈火五更雞”，差不多都是為了博聞強記，“背多分”是也！為了加強記憶力，辦法土一點兒的，采用“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之法；辦法時尚一些的，還運用廣告上宣揚的“好記星”之類的輔助物。為此，人們真是煞費苦心。

記憶力變差，這是生理上的蛻變，忘得快，這是生命衰老的特寫。但無論如何，真正的愛是不能健忘的，否則，就是忘恩負義；真正的歷史是不能忘記的，而且要永遠銘記；奇恥大辱是不能淡忘的，因為那是愛憎分明，嫉惡如仇。但有的記憶也是一把雙刃劍，記性好也會給人帶來煩惱和傷害。對于一些事業上的不快，生活中的煩惱，對于一點兒人事的糾葛，交往的誤會，我看還是記性差一點兒好。老是記著，擠壓著寶貴的珍藏之地，對身心健康顯然不益，使工作生活皆受影響。走過人生風雨路、參悟多年有心得，我看有九個字匯成一法，可以試著用用看，那就是：看得慣，想得開，忘得快。這其中的忘得快，就是對人際間的種種不快，不牽腸掛肚。當然，性格決定命運、決定生活質量，有的事“你不是我，怎知我痛”，沒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要想忘，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但盡可能健忘一點兒，拋棄那些煩人的糾結，善待自己，善對他人，善于生活，這對人生多多追求快樂效果而言，肯定是有好處的。

我幫了別人，要頃刻忘掉；別人幫了我，要永遠記住。前者的忘懷，足見心胸，顯示襟懷。做了一點兒事，經常記著要讓別人來報答，也太牽腸掛肚了。但對于別人的大恩大德，甚至滴水之恩，那是忘不得的。但在對待個人小事上，在一些小小沖突上，還是得“健忘癥”為好。

我們常常用歌聲抒發情感，用詩意排遣情緒。不少歌曲之所以流行，是因為它刻畫了人生與愛情的矛盾，抒發了人們的心緒，勸慰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忘掉一些前塵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吧顩]有那么容易，每個人都有他的脾氣”。這歌聲堪入胸懷，可待慰藉。將愛情和友情以及人際關系的往事嵌入人生的大背景下觀照，有誤會，有不解，有齟齬，有矛盾，有蜂蜜的甜意，也有黃連的苦澀，有香茶的滋味，也有咖啡的品味，再濃再烈的情與愛都在灰色圖案中顯出了脆弱凄迷的本質。不少情誼更會在利益面前，一夜間被沖得七零八落，土崩瓦解！這時，唯有“往事不要再提”才能靜靜愈合創口，只有我們大家為了生計趕路要緊，微笑生活，快樂為上，才能將那些叨擾人的煩惱與不快沉入遺忘的淵底。

健忘其實是一門高超的學問，也是一宗可以操作的哲學，是一種處世待人的技巧，更是一種生活的修養。顯然，愛不能淡忘，情不可忘卻，恩不能漏忘，義不能健忘。在挫折的磨礪和陰影的籠罩下，善于遺忘的人可以在心理健康下，更多地獲得快樂，更多地追尋幸福。不能遺忘，不善健忘，意味著不能免于痛苦。而對于心中塊壘、生活不快和自尋的煩惱，最好是選擇忘卻，因為，人生已經太匆匆，大家處世都很不容易，忘了前塵就少了些許痛，將不快拋之棄之，只將往事拋在風中，就會少了些許痛楚，做人是要有這點兒境界的。

東邪黃藥師說，人有煩惱皆因記性太好。這其中的意思，想來你懂的！因此，速速忘卻小事瑣事，不失為慰藉人生創痛的方式之一。如果總是耿耿于懷，患得患失，對一些小得罪、小利益、小面子，也心存“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疙瘩，從而產生感情上的障礙，精神上的潰瘍，使得往事歷歷，小事樁樁，刻骨銘心，多年之后，還會念念不忘，那真是心累人也累！只有“健忘”才會有好心境，心胸開闊便會灑脫一些過得好，精神愉悅，過得開心，境界拓寬了，人生悟破了，活得質量高了，肯定有益身心。而這種修為修養，別人幫不上，只能靠自己修身修煉，你說是也不是？

【原載《東甌》】

插圖 ／ 模糊的記憶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