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盼盼,范勝龍,胡勇
(1. 福建農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2;2. 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土地科學技術學院,北京 100083)
閑置宅基地退出作為宅基地制度改革最有效的實現形式之一,城鄉融合發展為其提供了驅動力。長期以來,我國宅基地制度作為一種福利性分配,具有保障農民住有所居、維護農村社會穩定的政治屬性。而城鄉融合發展的加速推進,城鄉二元體制被打破,農村人口、經濟和服務等要素結構發生改變,給現行宅基地管理制度帶來了沖擊。一方面,農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使得農村人口布局、農戶家庭的生計模式發生改變[1],加劇農村“空心化”,造成農村宅基地大量閑置;另一方面,宅基地原始的無償劃分、福利分配的政治屬性成為進城農民的最后退路[2],農戶“離鄉不棄農、進城不退地”的現象造成農村人口持續負增長與宅基地規模正增長的矛盾突出[3],此與宅基地制度福利性保障的設計初衷相悖。以上表明城鎮化及其帶動的社會流動成為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的重要推力,宅基地管理工作正在由之前的“按需分配”轉變為“有序退出”,而宅基地退出會帶來鄉村物質空間的整合和地域結構的重構[4],使城鄉關系更趨近于融合發展的要求。因此,城鄉融合發展對農戶家庭退出宅基地的影響作用不可忽視,兩者間存在良性的循環關系。同時,在農戶家庭內部,受生計資本、教育經歷等因素影響,農村流動人口特征出現巨大的代際差異[5],老一代農戶和新生代農戶對宅基地功能需求產生不同的價值認知,退出意愿也伴隨代際效應。鑒于此,從城鄉融合發展視角研究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并辨析不同代際農戶對宅基地的選擇偏好,對盤活閑置宅基地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城鄉融合發展背景下宅基地的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城鎮化進程中宅基地的制度改革[6],權力束的擴張[7]、耦合鄉村振興[8]等視角,研究從制度、政策和產權等宏觀管理視角上闡釋了城鎮化對農村宅基地改革工作帶來的機遇與挑戰[9],學者意識到快速城鎮化伴隨的人口流動,導致農村人口數量下降,造成農村宅基地管理的主要目標轉變為解決農村人口減少背景下的宅基地退出問題[10],提出城鎮化過程與宅基地退出過程存在互促共進的關系,進城落戶農民是新型城鎮化發展的必然產物[11],有學者研究了農村人口流動對農戶退出宅基地的促進作用,指出人口流動是宅基地退出與流轉的主要推動力量,并進一步意識到農村流動人口特征存在巨大的代際差異[12],宅基地的價值認知呈現代際上的分異[13],但其對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是否具有代際差異性?少有文獻對該問題進行研究。現有成果將城鄉融合發展視為抽象化的概念,從宏觀維度上解釋其與宅基地退出的內在邏輯,但未明晰其對退出意愿的具體影響表征,缺少將城鄉融合量化的實證性分析,對農戶宅基地退出中的代際效應關注力度仍需加強。
綜上所述,本文基于城鄉融合發展和代際效應理論,利用福建省建甌市農村646份實地調研數據,統計分析農戶宅基地退出的概況,采用Probit模型和IV-Probit模型,識別城鄉融合發展對宅基地退出意愿的顯著性影響因素,辨析不同類型村莊農戶退出意愿受城鄉融合發展的異質性;并在調節效應模型中引入交互項,驗證農戶代際在城鄉融合發展對退出意愿影響中的調節作用。相比現有研究,本文不僅納入人口、經濟、土地和社會四大要素綜合探究城鄉融合發展對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更進一步估計了代際效應的調節作用,以期從“橫向—城鄉融合驅動”+“縱向—農戶代際差異”的視角為推進宅基地改革進程提供研究參考。
城鄉融合發展作為涵蓋人口、經濟、社會和土地等多種要素融合的綜合化發展[14],其與宅基地“三權分置”制度形成良性互動,促進了城鄉間資源要素的雙向流動和優化配置。其中,農戶家庭人口、經濟與城市的融合發展,使農戶借助城鄉融合發展提供的更多機遇擴大自身收入來源,并平等的享受城市公共管理和各項公共服務,加快農戶從農業生產中退出并遷移至城鎮[15],從而實現空間層面上的人口轉移和經濟層面上的職業轉換。熊柴等[16]指出,實現鄉村振興的目標,需要推進土地流轉,盤活農村閑置宅基地,而這一過程有賴于大量農業剩余勞動力向收入更高的非農產業轉移就業。因此,本文認為人口、經濟融合發展為農戶退出宅基地提供了驅動力。
農村社會、土地與城市的融合發展,使資本、產業等要素不斷流入農村,帶動了以開發新型農業、農家樂和旅游業為目的的資本流入,從而加快農村基礎設施的建設[17],削弱了農戶逃離農村的意識,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意愿被弱化。村莊距離中心市縣的遠近可作為表征城鄉融合程度的重要指標,距離城市較近的近郊型村莊發展受城市輻射的影響較大,農戶在就業、子女教育、醫療服務等方面與城市聯系密切,故農戶更有可能遷移進城市而退出宅基地;距離城市較遠的邊遠型村莊,因處在城鄉結構的邊緣位置,村莊發展受城市輻射作用較弱,農戶生計多依賴于農業生產,農業化程度較高,故農戶選擇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較低。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認為人口融合、經濟融合正向影響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而土地融合、社會融合對退出意愿有抑制作用;城鄉融合發展對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在村莊類型上存在異質性。
代際效應是由卡爾·曼海姆(Karl Mannheim)提出,該理論認為不同歷史代際的個體因處于不同的生長環境,會產生不同的價值認知和行為偏好,從而在決策中表現出一定的差異[18],這種差異被學者定義為代際效應。代際效應帶來的不穩定性隨著農戶分化逐漸顯化,為探究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的代際異質性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
老一代的生存基礎在農村,農業轉移的社會參與度不高[19],與城市社會的交流甚少,以務農為主要生計模式,生存技能有限,社會關系網絡也局限于農村親屬[20],出于自身能力限制和較低的發展需求,老一代農戶作為被動的弱勢群體往往不會能動地涌入城市化進程中,故對農村、農宅的珍惜和依賴感更強;新生代在生活環境和思想觀念等方面與老一代存在顯著差異,其生計模式多來源于城市化進程,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較強,更容易融入城市生活[21],不需要依賴宅基地的“兜底”保障作用[22],更傾向于脫離農業生產的非農化生計模式,故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更大。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認為農戶代際在城鄉融合發展影響宅基地退出意愿中具有調節作用,新生代更容易受城鄉融合發展作用影響而退出宅基地。
綜合上述分析,本文構建了城鄉融合發展、農戶代際對宅基地退出意愿影響的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圖1 理論分析框架Fig. 1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課題組2022年7月赴福建省建甌市的實地調研數據,調查區域涵蓋建甌市迪口鎮、東峰鎮等11個鄉鎮。為保證調研的普適性,隨機選取包括可建村、井岐村等宅基地改革試點村莊和連地村、太平村等非試點村莊共18個村莊作為主要調研區域。實地調查采用問卷調查法,每村隨機抽取有閑置宅基地的農戶進行問卷調查;調查內容主要包括農戶基本情況、宅基地利用情況、政策認知、退出意愿等。本次調研共發放問卷700份,收回問卷686份,剔除無效問卷,最終獲得有效問卷646份,有效率達92.3%。此外,村莊人口數據來源于村委會的統計資料。
之所以選擇建甌市為研究區域,其依據是該市作為福建省面積最大、閩北人口最多的縣級市,亦是福建省農業發展大市,被評為第二批國家農業產業化示范基地和第三批國家現代農業示范區,農業生產與城市資本下鄉融合發展成果明顯,與其他傳統農區相比,對研究城鄉融合發展背景下農戶宅基地退出行為具有較好的代表性。此外,研究區域宅基地盤活程度較高,根據建甌市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辦公室發布的宅基地改革成果季度報告,僅2022年第二季度,建甌市就已累計清退宅基地3.5萬m2,通過宅基地整治盤活7.8萬m2閑置宅基地,極大的拓寬了鄉村發展空間。調研區域閑置宅基地改革成效顯著,為研究宅基地退出提供了可行性。
1)被解釋變量:農戶閑置宅基地退出意愿(以下簡稱退出意愿)。宅基地退出政策主要針對“一戶多宅”、離農進城等存在多余宅基地的農戶,又因調研地點建甌市為華僑之鄉,“葉落歸根”的鄉土情懷較重,考慮到農戶的情感依賴,故本研究只探討閑置宅基地的退出。同時,宅基地作為農戶的重要財產,其退出多數發生在獲得補償的前提下,因此,本研究以“您是否愿意有償退出閑置宅基地”來衡量農戶閑置宅基地退出意愿。
2)核心解釋變量:人口融合、經濟融合、土地融合和社會融合(表1)。

表1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Table 1 Variable definition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人口融合。人口融合是城鄉融合發展最直觀的體現,目前社會發展階段的人口融合多表現為資源的單向流出[23],一般指農戶家庭人口向城市轉移,借鑒李帆和馮虹[24]對人口城鎮化的研究,本文以勞動力轉移度、有無城市住房來考察農戶家庭人口的流動和遷移。
經濟融合。借鑒單卓然和黃亞平[25]對城鄉關系的研究,以農村非農就業率、勞動力二元收入比、家庭經濟類型來考察農戶就業、生計與城市融合的程度。
土地融合。參考趙燕[26]對土地城鎮化的研究,宅基地的非農化利用是縮小農民收入差距的重要形式,現有研究表明,參與承包地流轉、宅基地存在經營性收益的農戶農業轉移程度較高,農地、宅基地市場化水平也更高。因此,選擇農地二元產值比,即市場化模式與傳統耕種模式的收益比值,反映農地二元利用結構;選擇經營性用途變量來反映宅基地脫離傳統農業化利用模式的程度。
社會融合。借鑒黃永春等[27]對鄉村發展的研究,本文采用村莊基礎設施建設滿意度、與城市聯系頻次2個變量來反映農戶在公共服務上與城市融合的水平,其中,村莊基礎設施建設滿意度測量采取打分制,滿分5分,分數越高表示農戶對村莊基礎設施建設狀況越滿意;以子女就讀地點、文娛支出2個變量來反映農戶所接受的文化教育與城市融合的程度。
3)調節變量:農戶代際。鑒于目前對宅基地退出行為研究一般以農戶家庭為單位[28],而農戶家庭內部往往呈現“數代同堂”現象,考慮到戶主對農戶家庭決策的主導地位和對子代未來接手農業生產的影響作用,故以家庭戶主的年齡單獨劃分農戶家庭所處的代際位置。借鑒何可和張俊飚[29]的代際劃分方法,將出生于1975年及以后的戶主界定為新生代農戶,1960—1974年出生的界定為中生代農戶,1960年之前出生的界定為老一代農戶,并賦值。
4)工具變量:城鎮化率和農村常住人口數。考慮到城鄉融合發展與宅基地退出可能存在互為因果的內生性問題,故采用工具變量法消除這一顧慮。借鑒周文等[30]對城市化的研究,本文選擇建甌市人民政府公布的各鄉鎮城鎮化率、農村常住人口數為工具變量,并進行對數化處理。城鎮化率、農村常住人口數可以直觀反映該地區城鎮化水平,但是與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意愿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滿足工具變量的要求。
5)控制變量。本文參照蔡俊等[31]和Erul等[32]的研究,從農戶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宅基地特征、政策認知維度選取6個控制變量,各變量定義和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1)Probit模型。由于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是否愿意退出閑置宅基地”是一個0~1的二元變量,因此,構建Probit模型:
式中:Yi表示第i個農戶的退出意愿,愿意退出為1,不愿意退出為0;Ui表示城鄉融合發展變量;Xi為控制變量;α0、α1、α2為待估系數,εi為隨機擾動項,并且服從標準正態分布。
2)內生性檢驗。考慮到人口融合與退出行為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同時控制潛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引入城鎮化率、農村常住人口數2個工具變量,采用IV-Probit模型Heckman兩步法[33],對內生性解釋變量勞動力轉移度進行參數估計。由于所選工具變量的個數大于內生性解釋變量的個數,故要同時對模型進行過度識別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
3)調節效應模型。為了考察代際對城鄉融合發展變量的調節效應,在方程(1)的基礎上引入城鄉融合發展與農戶代際的交乘項,得到:
式中:Gi為第i個農戶的代際;Ui×Gi為城鄉融合發展與農戶代際的交乘項,當α12顯著時,說明在城鄉融合發展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過程中,農戶代際具有調節作用。在分析調節作用時,需要將調節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
本文的異質性分析主要針對村莊類型入手,鑒于不同區位村莊受城鄉融合發展影響程度存在差異,導致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存在一定的異質性。因此,本研究將全部樣本劃分為近郊型村莊、遠郊型村莊和邊遠型村莊三種類型進行異質性討論。在參考朱戰輝[34]研究的基礎上,本文以村莊去往最近中心市(縣)區所需乘汽車時長來劃分村莊區位,通勤時間<15 min的村莊定義為近郊型村莊;通勤時間15~40 min的村莊定義為遠郊型村莊;通勤時間>40 min的村莊定義為邊遠型村莊。
統計結果顯示,有425位農戶明確表示愿意退出宅基地,占比達65.77%(表2),221位農戶不愿意退出宅基地,表明調研地區農戶有償退出閑置宅基地的意愿較高。在退出原因方面,有32.27%和21.93%的農戶愿意退出宅基地是因為家庭成員進城務工和就業、子女教育需要搬到城市,可見,追求城市較好的就業發展和公共服務為調研地區農戶退出閑置宅基地的主要誘因。此外,調研地區80%以上的農戶家庭以進城務工為主要的收入來源,除了規模養殖、種植的農業“大戶”,以單一務農為生計的純農戶幾乎不存在。進一步證實了相比于城市較高的工資水平,農戶對傳統農業經濟的信心不足,其生產、生活的重心逐漸向城市偏移,削弱甚至消除了農村宅基地的保障功能,這為推進宅基地退出工作提供了契機。崔新蕾等[35]的研究也得出類似結論:城市較好的生活、養老、交通、醫療和文化教育條件等是吸引農民進城定居的主要因素。

表2 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統計Table 2 Statistics on farmer’s willingness to exit their homesteads
對比分析不同退出意愿農戶群體的異質性可知,愿意退出宅基地的群體中有67.25%的農戶已經或計劃(三年內)購置城市住房,而不愿意退出的農戶中該比例僅為21.33%(表3)。在收入來源方面,愿意退出群體中,收入一半以上來自城市的農戶達54.97%,而不愿意退出的群體中,該比例僅占21.94%。以上數據表明愿意退出宅基地的農戶與城市融合的水平較高。可見,城鄉融合發展成為農戶退出宅基地的驅動力,人口流出和生計模式非農化為其具體表現形式,此與本文所提出的人口融合發展理論方向一致。從代際維度來看,愿意退出宅基地的農戶群體中,46.86%的農戶為新生代,老一代農戶僅占15.10%,而不愿意退出宅基地的農戶群體中,老一代農戶居多,該結果說明與新生代相比,老一代農戶的宅基地退出意愿較弱。本研究進一步調查了有城市收入的農戶,結果顯示,該群體大部分為新生代和中生代農戶,擁有城市住房的農戶80%以上為新生代。因此,可以合理推測,代際能調節農戶受城市融合發展影響的程度,使宅基地退出意愿呈現代際差異。

表3 不同退出意愿下農戶特征Table 3 Characteristics of farmers under different exit types
綜合以上分析,追求城市較好的就業發展和公共服務為農戶退出宅基地的主要誘因,人口流動和生計非農化為其具體表現形式,且愿意退出的農戶群體與城市融合的水平較高;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具有代際異質性,老一代農戶的宅基地退出意愿較弱。因此,推進宅基地退出工作要明晰農戶與城市融合的方向,重點甄別農戶退出意愿的代際差異。
由于Probit模型系數無法直觀解釋,故對其進行邊際化處理。結果顯示,人口融合、經濟融合對宅基地退出意愿影響顯著,且人口融合表現為正向影響;土地融合、社會融合對宅基地退出意愿有顯著負向影響;控制變量中的文化程度、家庭人口數、是否了解退出補償標準3個變量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影響顯著(表4)。這驗證了前文提出的城鄉融合發展影響宅基地退出意愿的理論。城鄉融合發展中的人口融合能正向提高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而土地融合、社會融合對退出意愿有負向抑制作用,經濟融合整體上促進了宅基地退出,其隨農戶生計對城市的依賴度表現為不同的影響方向。

表4 IV-Probit回歸結果Table 4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IV-Probit model
人口融合中,勞動力轉移度、有無城市住房變量反映了農戶家庭成員與城市融合的幅度,其中,勞動力轉移度,即農戶家庭成員進城人數與村內常住人數之比每增加1個單位,農戶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就增加13.0%,有城市住房的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概率比無城市住房的農戶高25.3%(表4)。此結果表明人口融合極大的促進了農戶閑置宅基地退出。可能的原因是,長期以來,宅基地作為農戶最基本的生存平臺,為農戶提供居住保障,而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城市的各方面條件都好于鄉村,無論是考慮家庭的未來生活還是孩子的發展前途,理性的鄉村人都會選擇進城[36],農村宅基地不再是承載居住保障需求的必需品而成了替代品,重要程度明顯降低。有學者預測,到2030年中國的城鎮化率預計達到70%左右,大約有10億人生活在城市里。因此,人口融合成為農戶退出農村宅基地的導火線。
經濟融合中,根據研究結果,勞動力二元收入比、家庭經濟類型變量與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正向相關,而農村非農就業率與退出意愿負向相關。因此,可進一步推導,農戶家庭收入對城市的依賴程度極大的影響了閑置宅基地的退出意愿,收入大部分來自城市的農戶與農村粘性較小,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較大,反之,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就越小。吳郁玲等[37]的研究也得出相似結論:非農化的生計模式更能支撐農戶改變生產生活方式,降低其應對外界擾動和沖擊的敏感程度,進而有效激發農戶宅基地退出行為。可能的原因是經濟融合水平較高的農戶,農戶收入大部分來源于城市,生計模式多脫離農業生產,不用擔心宅基地退出會對生計造成威脅,非農化程度更高,更具備退出宅基地的經濟稟賦。晉洪濤等[38]的研究指出,增加非農就業機會和非農收入可以提高農戶抗風險能力,增強農戶面對風險的信心,從而推進宅基地退出。因此,在經濟上對農村依賴程度較小的農戶,更有可能退出農村宅基地。
土地融合中,經營性用途與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負向相關,存在經營性用途的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比無經營性用途的低17.5%(表4)。該數據說明土地融合伴生的宅基地市場化經營模式對退出意愿起抑制作用。宅基地獨特的區位條件使得農戶從事超市、餐館和診所等經營性活動有比較優勢,可產生較高的經濟價值,宅基地退出后此經濟價值也隨之消失,故農戶退出意愿較弱。農地二元產值比對農戶退出意愿影響不顯著,調研發現可能的原因是,調研地區農地流轉呈現兩極分化現象,交通通達度較高、山地可開發面積大的村莊,如連地村、井岐村等調研村莊,農戶普遍將農地流出給承包戶種植白筍、茶葉等經濟作物,農地規模化經營程度較高;而地塊零散的村莊,如中村村、吉陽村等村莊,因農地土壤肥力較差,開墾成本較高,農業生產具有不經濟性,故農地拋荒現象嚴重。總體來看,農戶與農地、農業生產間的聯系較弱,不足以形成農戶退出宅基地的阻力,故農地二元利用模式伴生的農地二元產值比對農戶退出宅基地的影響不顯著。
社會融合中,村莊基礎設施建設滿意度每提高1分,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概率就降低13.8%;子女在本地就讀的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概率比子女在城市就讀的農戶低15.2%;文娛支出每增加1萬元,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概率提高8.3%(表4)。可得出,社會融合發展中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和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抑制了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可能的原因是,隨著資本、技術等要素的雙向流動,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標準逐漸向城市看齊,人居環境得到較大程度改善,子女接受教育、醫療保健、金融業務等基本需求在村內得以滿足,降低了農戶對城市生活的向往,農戶離農發展的意識被削弱,故農戶退出宅基地的意愿不明顯;而在城市文娛消費支出多的農戶,更追求城市較高端的文娛活動,如展覽館、娛樂場、游樂園等,而村內無法提供此類服務,故經濟條件富裕的農戶可能為享受城市高質量的文娛服務而選擇離開農村,進而退出宅基地。
本文采用IV-Probit模型“兩步法”進行內生性問題檢驗。第一階段檢驗是剔除掉Probit模型中不顯著的控制變量后,將勞動力轉移度作為被解釋變量與剩余變量作回歸,結果顯示,城鎮化率、農村常住人口數2個工具變量系數分別為0.650和-0.266且在1%水平上顯著(表4),故認為本研究所選擇的工具變量可行,與內生性解釋變量有較強的相關作用。
第二階段檢驗是將退出意愿作為被解釋變量,將第一階段工具變量產生的擬合值與剩余變量作回歸,檢驗結果與Probit回歸結果方向一致,進一步驗證了城鄉融合發展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的顯著影響。城鄉融合發展中的人口融合、經濟融合極大的促進了農戶宅基地退出,而土地融合、社會融合則抑制了農戶退出意愿。可能的原因是,城鄉融合發展核心是人口的融合發展,經濟融合發展是人口融合發展的必然結果,且農業人口向城市涌入的態勢將在未來很長時間內繼續保持,其背后是宅基地原始的居住保障功能變得次要,因此,人口融合、經濟融合發展促進了宅基地退出;土地融合、社會融合發展則顯化了宅基地的重要性,資本、產業等要素的不斷流入為農村朝著多功能復合化發展提供了支持,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水平不斷提高,農戶的居住幸福感被放大,使他們更不愿離開長久以來生活的“舒適圈”。此外,宅基地作為農村建設用地的組成部分,退出的閑置宅基地能為農村產業發展騰退指標,加快了農村“人—地—業”系統良性循環,故反向抑制農戶的宅基地退出意愿。
由于本研究所選的工具變量的數量大于內生解釋變量的數量,故要進行過度識別檢驗,Stata檢驗結果顯示Sargan檢驗的統計量對應的P值為0.213>0.05,則不拒絕原假設“假設所有的工具變量都是外生的”,故認為該模型所有的工具變量都是外生的,不存在內生性問題。
為了進一步檢驗所選擇的工具變量的準確性,故進行弱工具變量檢驗(表5)。原模型假設“所選工具變量為弱工具變量”,根據檢驗結果,Cragg-Donald統計量27.48大于Stock-Yogo weak ID test critical value在10%水平上的統計值19.93,拒絕了原假設,即該模型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本研究模型通過了內生性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故認為該模型是科學和正確的。

表5 Cragg-Donald弱工具變量檢驗結果Table 5 Results of the Cragg-Donald weak instrumental variable test
村莊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城鄉融合發展只對近郊型村莊的宅基地退出意愿有全部正向影響,且人口融合的影響最強;土地融合、社會融合極大的抑制了邊遠型農戶的退出意愿(表6)。以上結果表明,地理區位作為農戶與城市融合的重要媒介,影響著城市化對農戶的輻射程度,從而使農戶退出意愿在村莊維度上具有異質性。

表6 異質性分析檢驗結果Table 6 Heterogeneity regression results
進一步分析異質性原因。近郊型村莊與中心市(縣)區距離較近,農戶可以就近享受城市良好的就業、教育和醫療等公共服務,更具備與城市緊密互動的便利條件和進城落戶的區位優勢,易實現城市融入和職業上的非農化,故人口融合和經濟融合為農戶退出宅基地提供了契機;遠郊型村莊農戶一方面借助城鎮化發展提供的更多機遇擴大自身收入來源,另一方面仍需兼顧農業生產,農工兼顧的生計模式使得遠郊型農戶在退出宅基地中受到城鄉雙重阻力的制衡,同時,多數農民工仍處于“半城鎮化”的狀態,生計模式未完全“非農化”,導致農戶尚不能完全放棄農村宅基地。因此,生產重心向城市還是農村傾斜是決定遠郊型村莊農戶宅基地退出的關鍵,故經濟融合大幅影響了其退出意愿;邊遠型村莊農戶因距離中心市區較遠,通勤不便,不具備就近享受城市資源和公共服務的區位優勢,隨著鄉村振興的不斷發展,國家加強對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投資,農村環境得到改善,一定程度上強化了農戶與農村之間的粘性,故社會融合水平的提高將大大削弱邊遠型農戶離開農村發展的意識,降低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
調節效應結果顯示,新生代農戶與人口融合的交乘項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系數為正(表7);中生代與經濟融合的交乘項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顯著性水平大于有無城市住房、文娛支出的交乘項;老一代與土地融合、社會融合的交乘項顯著且系數為負,顯著性水平大于農村非農就業率的交乘項。此研究結果與理論分析預期方向一致,表明農戶代際在城鄉融合發展影響宅基地退出意愿中具有調節作用,新生代、中生代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受人口、經濟融合發展的影響顯著,而老一代的退出意愿受土地融合、社會融合發展的影響顯著。這證明,城鄉融合發展背景下,新生代更容易發生人口遷移和職業轉變,從而松動與農宅間的粘性,成為宅基地退出的主力軍。

表7 農戶代際的調節作用檢驗Table 7 Test of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farmers’ generations
進一步分析農戶代際的調節效應。受年齡、文化水平、宅基地價值認知等影響,新生代更傾向于流入城市,同時在年齡、能力上具有更好的稟賦優勢應對城鎮化發展帶來的風險與挑戰,故更容易搭上城鎮化發展的“順風車”;中生代的退出意愿則取決于其生計模式向城市傾斜的程度,收入來源較依賴城市的農戶退出意愿更明顯;而老一代農戶往往收入不高、社會保障不健全,該部分農戶生存基礎在農村,往往將農村當作最終歸宿,農村宅基地為其養老生活的保底,故宅基地退出意愿較低。因此,與生存技能單一、接受新生事物能力較弱、對宅基地保留需求較大的老一代農戶相比,新生、中生代更容易受城鄉融合發展的影響遷移至城鎮,從而退出農村宅基地。
研究表明,福建省建甌市農戶自愿有償退出閑置宅基地的意愿明顯,追求城市較好的就業發展和公共服務為農戶退出宅基地的主要誘因。城鄉融合發展中的人口、經濟、土地和社會四個維度對農戶閑置宅基地退出意愿均有顯著性影響。村莊異質性分析表明,人口融合對近郊型農戶退出宅基地的促進作用最為顯著,區位優勢伴生的與城市互動的便利條件是近郊型農戶退出的主要驅動力。代際對宅基地退出意愿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農戶代際可改變城鄉融合發展的作用方向從而調節宅基地退出意愿。
進一步的分析表明,城鄉融合發展影響農戶宅基地退出的本質是改變農戶和農宅之間的粘性,而農戶生產、生活的重心是否發生轉移是影響其粘性改變的關鍵,因此要重點關注經濟融合對農戶帶來的影響,甄別農村非農就業率對宅基地退出的阻礙作用。對代際的研究結果也一定程度上證明了中青年、老年農戶的發展特點和差異性,中青年農戶群體作為城鎮化的主流,構成了閑置宅基地退出的主力軍,老年農戶與城市融合的能力較弱,更容易將農村視為最終歸宿,宅基地則是其生活的保底。因此,宅基地管理工作應統籌農戶的城鄉發展水平,重點甄別宅基地對農戶來說是“退路和保底”還是“資源的冗余”,深化宅基地制度設計的保障性初衷,勿以退出作為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唯一的貫徹行徑。
需要指出的是,宅基地退出是個復雜的動態化系統,本文從人口、經濟、土地和社會維度表征城鄉融合發展,證實了城鄉融合發展影響退出意愿的理論假說,為城鎮化發展背景下的宅基地管理提供了思路,但仍有較大的研究空間。因此,基于農戶家庭微觀視角,從城市和鄉村兩個維度構建面板數據,探究城鄉融合發展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動態影響機制,是下一步要考慮的研究方向。
1)加強城鄉統籌聯動,優化宅基地退出制度。城鎮化是閑置宅基地退出的主要誘因,因此宅基地退出工作應重點針對進城農民群體,聯立城市住房指標與農村宅基地指標統籌管理制度,統籌城市落戶與農村戶籍制度一體化管理,以城市落戶身份資格和保有宅基地的權利不得兼顧對農戶進行約束,使進城落戶的農戶釋放農村多余宅基地資源。
2)因地制宜推進宅基地退出政策,推動宅基地改革成果轉化為發展紅利和治理實效。地理區位是農戶與城市融合的重要媒介,因此,引導城市人口、資本流入應立足鄉村的區位優勢和資源稟賦。鼓勵近郊型村莊利用閑置宅基地發展鄉村旅游、民宿和文化創意等多元產業,以激活土地資源的經濟價值,推動宅基地改革成果轉化為鄉村發展紅利;邊遠型村莊應重點將閑置宅基地盤活與農村人居環境綜合整治相結合,推動閑置宅基地復墾復綠、退宅還耕,助力宅基地改革成果轉化為鄉村治理實效。
3)提高農戶城市融入的能力,保護農戶宅基地資格權。針對城鄉兩棲的青年農戶群體,宅基地的保障性作用是影響其退出的關鍵。因此,應降低農戶城市融入的門檻,通過開展就業培訓、增加城市非農就業機會等提高農戶城市融入的能力,從根源上解決農戶因不能完全融入城市而保留宅基地的保障性顧慮;同時要推進以保護農戶未來返鄉資格權為核心的“地票”“宅票”制度,加強以“時間”換“空間”的閑置宅基地盤活路徑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