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閑
小區前邊有幼兒園,早上路過,常聽到小朋友們讀詩。稚嫩的童音,抑揚頓挫的音調,清澈動人。近來,聽到的是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這天早晨,路過幼兒園,和我并排走在人行道上的一個行色匆匆的送外賣的中年女子在小朋友們清澈的童聲中突然蹲下來,掩面而泣。
一時間,我也怔在了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好好的,哭什么呢,是哪里不舒服嗎?正要上前詢問,中年女子的手機響了。她迅速地站了起來,抬起手抹掉眼淚,先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又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才按下了手機上微信的接聽鍵。
只見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殷殷切切地叮囑中年女子:“下雨了,你不能著涼,著涼就要咳嗽了,今天就在家歇著吧。”中年女子笑呵呵地答應著。屏幕上又出現了一個女子,對中年女子說:“姐,沒事兒,放心吧,就是家里面下雨了,姑姑認為你那邊也下雨了,一大早就來我家,要給你視頻。我看了天氣預報,你那邊是大晴天,姑姑就是不相信。”
見中年女子沒事,我正要向前走,她已掛了視頻,向我道了聲“謝謝”。我不由得問起剛才的情形。她顯得有些羞澀,眼眶又涌起了淚水。
原來是聽到幼兒園的小朋友誦讀的“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讓她想起了老家白發蒼蒼的八十歲的老母親。母親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本來一直在老家,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但生活上的一些變故,她不得不把母親托付給老家的表妹照顧,為生存和肩上的責任奔波。
老母親漸漸出現了一些阿爾茲海默病的癥狀,意識里只覺得她的女兒體質弱,不能經風受雨。前段時間,她回老家看母親,臨走時,母親蹣跚著腳步,一直把她送到鎮子外,她臨上車前,母親又把穿在身上的坎肩脫了,硬要她穿上。車風馳電掣地向前,她不經意地回頭,發現母親還在坐在鎮子邊上的青石上張望著她乘坐的車輛。
她聽表妹說,她母親常常來鎮子邊上的青石上坐著等她回家,雖然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卻還是興沖沖地等待著。一轉眼,時光就倒過來了。她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從小她就和母親相依為命。舅舅姥姥都勸她母親再走一家,但為了她,母親沒有。
小時候,她母親在縣城上班,每到星期天才回來一趟。她住在姥姥家,最盼望的就是星期天,她早早就會跑到鎮子邊上的青石上坐著,巴巴地望著那條通向縣城的路,直到夕陽落下,天色昏暗,母親熟悉的瘦弱的身影遙遙地出現在蒙蒙的大道上,瞬間天色又亮了起來。瘦弱的母親蹬起自行車來,竟是呼呼生風,還帶著淡淡的溫柔的馨香。她的世界就這樣一直明亮著,到處是母親的氣息。
可母親老了,她卻深陷在生活的泥潭,不僅未能給老母親撐起一方明亮的天空,還讓老母親時時擔憂她。
她再次向我道謝,并歉意地說,嘮叨了那么多,耽誤了我的時間。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她一定是陷在深深的自責和痛苦里,在孤獨的處境里難以排解,才會向素不相識的我訴說吧。
中年的她也許也是位母親,她也許正在為她家庭的幸福努力拼搏。我給她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只要孩子好,母親便會覺得好,便會覺得自己頭頂的天空亮堂。
望著她戴上頭盔、騎上電動車遠去的背影,我想起《詩經》里的句子:“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