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母性研究學者看來,母性不僅是一種制度,還是一種經歷。作為一種制度,母性體現出性別、種族、宗教以及階級等不同體制對女性/母親的交互壓制性,同時也為消解與改變各種制度提供了契機。作為一種經歷,母親在與子女互動的過程中不僅能夠自我賦權,還可以引導子女成長與發展。”[1]父權社會下的母親常常受到束縛,難以逃脫被物化以及被他者化的命運,進而喪失了自身的主體性,但在父權社會的壓力下,仍有一批母親敢于突破束縛,爭奪話語權,她們的形象為父權社會下母親主體性的重構提供了策略。
湯亭亭是當代著名的華裔女作家,祖籍為廣東新會,1940年出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湯亭亭的父母為第一代華裔移民,湯亭亭自幼便從父母那里了解了許多中國傳統文化故事,如聊齋志異、花木蘭傳奇、精衛填海等。如此,湯亭亭在父母的熏陶下對文學產生了濃厚興趣。《女勇士》為湯亭亭的處女作,一經發表便獲得巨大成功。除《女勇士》外,湯亭亭還發表了《孫行者》,均講述了華裔美國人在美國的生活經歷,確立了湯亭亭在華裔文學中的重要地位。
《女勇士》講述了華裔女孩在華人圈的成長歷程以及周圍女性的經歷,中國神話故事貫穿其中。全書共分為五部分,包括“無名女人”“白虎山學道”“鄉村醫生”“西門宮外”“羌笛野曲”。“無名女人”講述了姑姑的悲劇,在丈夫去美國幾年后,姑姑懷孕了,姑姑因此被村民抄了家,走投無路的姑姑在生產當晚抱著嬰兒投井自盡;“白虎山學道”講述了“我”將自己想象成花木蘭,拜師學藝并帶兵打仗,最終成為英雄的故事;“鄉村醫生”講述了母親勇蘭在中國的學醫經歷與捉鬼故事;“西門宮外”講述了姑媽月蘭被丈夫拋棄的悲慘故事;“羌笛野曲”講述了“我”在美國的上學與成長經歷。《女勇士》受到美國文學界與評論界的廣泛關注,并選入美國大學中的華裔文學閱讀書單。
一、父權社會下的母親主體性的缺失
“長期以來在父權文化仍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環境下,母親僅僅被看作是繁衍后代的生物體,是缺席的在場,她們不斷成為言說對象卻往往沒有自己的聲音。”[2]《女勇士》中有兩位受到壓迫的母親,即無名女人與月蘭姨媽。她們有許多共同點,如沉默、軟弱、逆來順受等,她們都受到了父權社會的壓迫,喪失了自身的主體性,被剝奪了話語權,最終走向了沉默與滅亡。
《女勇士》中的“無名女人”,即“我”的姑姑,即父權社會下受到迫害而喪失自身主體性的母親形象。從對姑姑的描述中,可以了解到姑姑與其丈夫的婚姻是包辦的,為的是村里的年輕人在去美國后“能在該回家時回家”。[3]姑姑與其丈夫在結婚前包括拜堂時從未見過面,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新婚當夜。姑姑在父權社會下的包辦婚姻中扮演了工具角色,喪失了自主權。結婚后不久,姑姑的丈夫便去了美國,一去便是幾年,從未回過家,姑姑甚至忘記了丈夫的模樣。從此,姑姑在父權社會的束縛下,不能再打扮自己,也無法追求愛情。兩年后,姑姑懷孕了,面對新到來的小生命,姑姑也許開始抱有期待,期待著成為母親。然而,姑姑懷孕的消息傳到了村里,村民抄了姑姑的家,姑姑的家人將待產的姑姑趕出門外。 孩子出生后,姑姑憐愛地看著懷中的小生命,給孩子喂奶。也許在當時,姑姑十分渴望能夠成為母親,能夠將懷中的孩子養育成人。然而,姑姑的美好愿望在父權社會下不可能實現。由于她的孩子被村民認為是私生子,不僅她將受到村里人的唾棄,她的孩子也逃脫不了干系。于是在第二天,姑姑帶著剛出生的孩子投井自盡,釀成悲劇。姑姑是父權社會下受到壓迫的母親形象,在父權社會的控制下,姑姑喪失了話語權與作為母親的主體性,最終走向了滅亡。
在《女勇士》中,還有一位受到父權社會壓迫的母親形象,即月蘭姨媽。月蘭姨媽與無名女人的經歷十分相似,她們都遭受了父權社會下包辦婚姻的壓迫,而且她們的丈夫都在婚后移民去了美國,再也沒有回來。月蘭姨媽的丈夫在美國找到工作后成立了新的家庭,將月蘭姨媽拋棄。月蘭姨媽從此便處在了父權社會的束縛下,緊靠著撫養金獨自將女兒養大成人。月蘭在七十歲時鼓起勇氣帶著女兒踏上了美國尋夫之旅,然而卻遭到了丈夫的嫌棄與排斥。精神上的打擊將月蘭姨媽徹底壓垮了,最終月蘭姨媽走向了瘋癲,在一家精神病院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在父權社會下,母親經常會成為受壓迫的存在,她們受到父權制的束縛,喪失了自身的話語權與主體性,成為父權社會的犧牲者。
二、父權社會下母親主體性的重構
(一)全新的母親形象
作品中母親勇蘭可以說是一位全新的母親形象,她的形象代表著父權社會下母性主體性的重構。“‘母親是女強人,是最早覺醒的、受過現代教育的一代新女性,她的奮斗經歷,是對傳統女性價值觀的否決和解構。”[4]母親勇蘭是一位堅強、勇敢、勤勞、有主見的母親形象,她不僅是母親,也是一位女勇士。這樣的母親形象不僅對子女來說是可以模仿的榜樣,而且是對壓迫女性與母親的父權社會的反抗。母親勇蘭不僅十分勤奮,而且敢于突破父權社會的束縛。在母親勇蘭的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個三歲,一個兩歲,都會說話了。”)夭折后,她卻沒有過長時間沉浸在悲傷中,而是決定去學醫。到了學校后,母親勇蘭學習十分勤奮,課本可以背得一字不差。最終母親學成回鄉,受到村里人的熱情接待,并成為了名醫。“離家時她平凡無奇,回來時卻令人刮目相看,如同古代進山歸來的得道高人。”[3]由此可以看出,母親勇蘭未被父權社會的種種規約束縛,即使已經結婚生子,即使已經年近四十,勇蘭仍然勇于追逐自己的理想,最后衣錦還鄉,得到了人們的肯定與愛戴。勇蘭的丈夫去了美國,勇蘭留在中國行醫,但勇蘭并沒有像無名女子一樣一直留在家鄉等丈夫歸來,而是去了美國與丈夫團聚。去了美國后,勇蘭無法繼續行醫,便與丈夫一起在洗衣店干活,但勇蘭絲毫沒有氣餒,反而全心投入洗衣店的工作中,為子女樹立了樂觀勤勞的榜樣。母親勇蘭的形象與父權社會下傳統的母親形象十分不同,她代表的母親形象代表著對父權社會的顛覆與反抗。
(二)教育子女的主體
母親勇蘭成為了教育子女的主體,發揮了作為母親的主體性與能動性。“母親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其重要不僅僅是因為她是生命的給予者,更重要的是她在生命的養育過程中作用顯著,無可替代。”[5]母親勇蘭的知識與經驗十分豐富,而這些知識與經驗則成為撫育子女的養料,在母親的養育下,子女得以茁壯成長,成為社會的人才。可以說,社會的健康發展與母親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母親通過自身的經驗養育子女,是自身能動性與主體性的體現。
母親勇蘭給“我”講了許多在中國的經歷以及中國的神話故事,這些經歷與故事代表著作為中國母親的價值觀,對“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母親勇蘭給“我”講了她在中國學醫的經歷,這些經歷代表了母親勤奮、勇敢、智慧的美好特質,這些經歷貫穿了母親的人生智慧與體悟,對于“我”而言是相當珍貴的養分。比如母親在講述學醫經歷時告訴我,“勤奮的汗水不是拿來炫耀的,顯得天資聰穎才更瀟灑”。[3]此外,母親給“我”講述了許多中國傳統故事,包括花木蘭替父從軍、岳飛精忠報國等,這些故事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種子,為“我”以后的成長積累了寶貴經驗。勇蘭作為中國母親,承擔了養育子女的重要角色,并通過自身獨特經驗向子女傳遞價值觀,發揮了自身的主體性與能動性。
(三)母親話語權的奪回與對父權社會的反抗
《女勇士》中的“無名女人”篇講述了“我”的姑姑因違反父權社會的倫理道德而被迫自殺的故事,在整個故事中,姑姑幾乎都處于失語的狀態。作為懲罰,姑姑從此被家族遺忘。母親在講述姑姑的故事時,對“我”說:“我要對你說的話,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3]“對姑媽的深切同情和對父權制度的強烈憎恨化作了‘我戰斗的動力與勇氣,催‘我拿起紙和筆,作為武器向父權權威發出挑戰,用文字和語言為她祭奠立傳。”[6]“我”站在姑姑的角度,站在母性的角度,對姑姑的故事進行了重構,嘗試為失語的姑姑奪回話語權。“語言代表一種權力,存在于歷史的、特定的敘述中,是政治斗爭的一個場所。”[7]“我”通過自己的想象,為姑姑的行為與處境作出了合理的解釋,站在姑姑的立場對父權社會的壓迫進行了抗訴。根據“我”的想象,姑姑是一位在父權社會下受到迫害而喪失自身主體性的母親形象。通過“我”對姑姑的形象的重構,可以看出父權社會對于母親形象的不公與壓迫。處在父權社會壓迫下的姑姑,不僅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而且因為私生子的出現而失去了生命,被家族遺忘,姑姑的經歷體現了父權社會對于母性的壓迫。在文中,“我”對姑姑生孩子與抱著孩子投井的情節進行了細節性的想象。姑姑選擇在豬圈分娩,為的是哄騙神靈,這一行為是出于母親對于孩子的保護。后來,姑姑選擇抱著孩子投井自盡,也是出于對自己與孩子的保護。如果姑姑與孩子冒著壓力生存下去,他們必將受到村里人的輕視與唾棄,必將受到來自父權社會更深的傷害,與其讓自己與孩子受到更深的傷害,姑姑決定抱著孩子投井自盡。這一做法,體現了姑姑作為母親對自己與孩子的保護,體現了姑姑對于父權社會壓迫的拒絕與反抗,凸顯了姑姑作為母親的主體性。通過“我”對姑姑的故事的重構,不僅賦予了姑姑以話語權,而且體現了姑姑作為母親主體性的凸顯與對父權社會的反抗。
三、結語
在父權社會下,母親總是成為被壓迫的對象,父權社會對母親的種種規約迫使母親喪失其主體性。《女勇士》中的無名女人便是在父權社會的壓迫下喪失自身主體性的母親形象,而母親勇蘭的形象以及“我”站在姑姑立場的想象性書寫,為被壓迫的母親奪回了話語權,為父權社會下母親的主體性進行了重構,對具有壓迫性的父權社會進行了批判與反抗。
作者簡介:馬金明(1997—),女,漢族,山東鄒平人,文學學士,研究方向為華裔文學、黑人文學。
注釋:
〔1〕毛艷華.流動的母性——莫里森《慈悲》對母親身份的反思[J].國外文學,2018(2):92-98.
〔2〕李芳.美國當代女性小說家的母性書寫[D].北京:北京外國語大學,2013.
〔3〕湯亭亭.女勇士[M].王愛燕,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
〔4〕華裔美國女作家對中國傳統的男權文化的解構——論湯婷婷的女權主義小說《女勇士》[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3):63-68.
〔5〕張秀蘭,王恒杰.母親在家庭子女教育中的作用[J].山東女子學院學報,2013(6):81-83.
〔6〕鄭慶慶.站在邊緣的女勇士——對湯亭亭《女勇士》的跨文化觀讀解[J].外國語言文學,2005,22(1):59-64.
〔7〕羅婷.女性主義文學評判在西方與中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