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夢
整個夜晚我都在聆聽和張望
試圖看清屏住呼吸的群山
試圖分辨風中牛羊的呼號
只是集裝箱酒店的窗戶太小
沒有一座山巒愿意被看見
沒有一種睡眠愿意出現在風中
刺耳的寂靜包裹著無邊的黑暗
所有的耳朵和眼睛都是徒勞
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黃昏邊緣
遠處車燈一閃即逝,沒有多余
地方被照亮。曠野重新被縫合
這一次連窗前的電線也隱身
身體里的馬蹄沖破血管
草原上的祖先全都活了過來
舊年的琴聲里,靠在酒杯
邊緣的滄桑跑出他鄉與故鄉
有號角邊聲安放長煙落日
有成行鴻雁搬運南方北方
比刀子還要鋒利的寂寥,刺進
夜晚骨髓的寒冷,推遲異鄉人的
夢境。即使屋內臺燈慰藉
自由也僅限于在書頁里活動
等風停止吹拂,等露珠在草尖站立
我終于感到山的存在
是群山,是經幡,是羊群和
牛群高低起伏的天涯
帳篷每天都在丈量草的疆域
馬匹和駱駝習慣在歌聲里走遠
趕蜂人沿途丟下蜂箱,讓每一只
蜜蜂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風吹草低,河里全是云彩的倒影
火車什么也不找,專走菜花和
雪山之間的尋常路
在樹林邊緣,部落像一堆火出現
鋸齒形的波浪不舍晝夜朝你跑來
屬于金銀灘的夏天又回到大地眼眸
小鳥細數的黎明與黃昏,潔白炊煙
不斷從頭再來。山梁后面還是山梁
草的結尾處還是草。風車和斷橋
不相信維納斯,忘記的時間
只有閃電和暴風雨能找回。黑夜
握緊的不是荒涼而是一切響聲
野蠻生長的陰影抹掉了曠野邊界
青春和疼痛都被旺盛的雜草掩埋
走過的人都要回頭張望,拒絕刻在
石碑上的一切死亡。在那遙遠的地方
那么多的鷹從我身體里起飛
如今想起,它們仍停留在原處
在剛察,有上萬頭動物讓人著迷
超過十萬只鶴鳥常年盤旋天空
冬蟲夏草、雪蓮、沙棘野蠻生長
即使油菜花也盛開在公路中央
但我想帶走的只有一尾魚,一尾
洄游的湟魚
下午的陽光在泉吉河上走得緩慢
那些身體有了變化的魚塞滿河道
踩著沸點躍出水面,最低處的婚姻
得以完成。飛上十五厘米高臺階
脫離青海湖微咸的嘴唇,在棕頭鷗
的注視下,清澈的河水忽然暗起來
逆流而上的魚,九死一生只為完成
生兒育女的熱望。十八級臺階的艱難
除了提防鷗鳥還要提防淺灘,腹部在
堅硬石頭上摩擦生殖腺,就像海水粉身
碎骨也要拍向岸礁,度盡劫難的旅程
有一種旁人不得靠近的莊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