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史 組詩

韓玉光（山西）

石鼓寺

寺院里的楸樹

枯葉落盡

露出兩只麻雀

我愿意和它們呆在一起

陪著清冷的枝條

我愿意和它們一起飛去

像三片葉子

一念間

變成了三朵白云

石 寺

我的朋友趙澤汀住在一個叫石寺的地方

早年寫詩

后來釣魚

再后來迷上了古代的器物

想想也對

寫詩就是建寺

釣魚就是禪修

古代的器物

一朝擦去灰塵，就是無字的經書

我寫下的詩里

也有一寸土，也有一座寺

我寫過高不可攀的地方

也寫過遠不可及的地方

我寫到的每一個人

最后，都會朝著自己跪下來

那是一塊石頭

對著石頭里的佛像

跪了下來

真的是這樣

能找到自己的人

都成了人間的神

己亥年冬日游小西天

迎面而來的二百多級臺階

像分行的詩句

被刻在鳳凰山上

讀吧，對一個五十歲的詩人而言

讀到無字處

方知一首詩的來意

這些年，從這些流水的身上

我真的學會了很多

但只有那些輕易就越過峰巒的白云

才是我真正的老師

看見銹跡斑斑的大鐵鐘里

藏著未及出世的鐘聲，我忍不住想跪下來

默默地祈禱。一直以為我的心里

藏著太多的愿望，話到嘴邊

方知無言，才是我

這一生最想說出的心里話

有風吹來

把我分身為前面的兩扇門

一曰：疑無路

一曰：別有天

獨立孤桐峰，我看見的

很多人都已看見過了

我沒有看見的

也是很多人想要看見的

對著兩邊的懸崖

我高喊一聲：我是誰？

群山跟著喊：我是誰？

看來，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么多年，我一直保留了仰望的習慣

也只是想把天看高，把云看淡

把生活看透

把萬事逐一看開……

石膏山上

護林員神秘兮兮地告訴我

要去，就去看看石蓮花

那潔白之物

仿佛云做的

透過樹葉的縫隙

看到了他右手指向的地方

還是不去了

凡目光到過的地方

都是故地

入眼，即是入心

昨天剛落過雨

山是山，廟是廟，佛是佛

萬物如此嶄新

已不接受我陳舊的贊美

石階上剛落下幾片葉子

就像神的腳印

我繞過它們

看見流水

從山上下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我凡心深重

遇見疑似鏡子的事物

就想照照自己的模樣

中途坐在樹下

看到下山的人

我也不問山上的事了

做一個活在低處

而對高處充滿激情的人

對我來說

已經等于嘗到了人間的喜悅

在祖師頂

白云像蒲團

除了光

我們都坐不上去

而想在云中安一個家的想法

這么多年從未放下

云丘山已經摸到天了

我也不能落后

爬了幾百級臺階

又讓纜車送我一程

竟到了虛空之上……

林中記

荒草中駐足，我聽到一種空靈的聲音

來自密林深處——

是啄木鳥

在敲打著樹干

有點像寺里的木魚聲

眼前落葉紛紛

仿佛做完早課的僧侶

正走過安靜的碑林

這寺院真大

故我

今我

未來之我

就像三個小和尚——

一個剛從溪邊挑水歸來

一個正在劈柴

一個正給燈里添油

那枯草上的光

這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