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敏
湖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1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鄉村治理經歷了一個從集權到共治的過程。以往,政府大包大攬的基層治理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資源整合,促進了鄉村社會發展,但同時造成了鄉村治理模式僵化,導致鄉村社會喪失治理積極性。為破解這一困境,鄉村需要建立一個共擔責任、團結協作、目標一致的社會治理體系[1]。基層民主協商在這種鄉村治理體系的構建中起著積極作用。因此,研究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底層邏輯和存在困境,并探索優化策略,對于創新鄉村治理體系、促進鄉村社會發展、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學界關于民主協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3 個方面。一是對于民主協商內涵的研究。白月[2]認為,民主協商是各政治黨派、社會各階層、各群體要協商、真協商、能協商和協商好的一種重要實踐形式。郭風旗[3]認為民主協商是指在政治共同體中,公民實現理性立法、參與政治和公民自治的一種民主理論。二是關于民主協商模式的研究。學界比較有爭議的兩個觀點是法團主義模式和多元主義模式。法團主義模式強調組織和社會集團的重要性,認為在整體社會治理中要削弱個體和個別團體的地位,使個體服從于組織和社會集團。例如,張靜[4]認為目前我國的協商制度性架構更傾向于這種模式。而多元主義模式遵循多元主體共治思想,認為在處理社會現實問題時應平等重視國家與社會多元主體作用的發揮。例如,“楓橋經驗”一直是“黨政主導、發動群眾”的經驗,不是依靠政府包攬的經驗[5]。三是關于民主協商構建路徑的研究。趙宬斐[6]認為民主協商是與本土化資源相聯系,強調要把民眾政治參與的程序性、協商性、參與性與治理性整合在一起。王一丹[7]針對民主協商發揮的作用,提出黨建引領、技術賦能、制度規范和能力培養4個方面的協商民主制度改革進路。
綜上所述,眾多學者對民主協商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研究。但學界多聚焦于民主協商自身進行研究,而將民主協商放在“鄉村”這一具體基層環境中的研究相對較少。因此,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筆者從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底層邏輯出發,研究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發展困境,提出針對性的優化策略,以期為建立健全鄉村治理體系、促進鄉村社會發展提供助力。
在博弈論中,經濟人假設將社會主體稱為“理性的經濟人”,其所進行的社會活動都是為了獲得最大利益。同樣,在鄉村社會治理中,村“兩委”、村社會組織、村民等多元主體進行協商的目的也是獲得利益,利益追求是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現實物質基礎。鄉村利益成果理應公平分配給各治理主體,但由于各主體的治理地位不同,導致存在利益成果分配不公的問題。而基層民主協商的最大作用是能夠將各治理主體置于平等的地位之上,以公平、正義、民主、理性的方式,通過互動、溝通消除各相關主體間的分歧,以整體的利益一致性為基礎,協商出符合各方偏好、意愿、訴求的合理方案[8],最大限度地達成利益共識。
受地理環境的影響,傳統鄉村社會人口流動性和空間移動性較小,因此形成了以人口聚居地為主的地緣關系文化,間接產生了以地緣關系為基礎的血緣關系文化。地緣關系下的鄉村社會,是人們受制于生存空間而自發構成的一個生活圈。在這個生活圈中,人們以彼此認同的規則、禮俗和道德為生活準則,形成了具有熟人關系的共同體社會。在血緣關系下的鄉村社會,血緣將人們緊密聯系在一起,家族文化由此產生。在傳統鄉村社會中,以姓氏為主的村落最為常見。一整個村以某個單姓為大姓,家族祠堂、宗族力量、長者社會等具有明顯家族文化特征的團體力量顯現,構成了具有親緣關系的共同體社會。正是依據地緣、血緣關系文化認同,地方政府部門在基層民主協商過程中充分了解各個協商主體的文化傾向,借助共同鄉土文化認同所帶來的精神影響力,提出有利于鄉村社會治理的意見和決策。
情感是把人們聯系在一起的黏合劑,在彌合社會分歧、凝聚社會力量、促進社會和諧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在鄉土社會,村民之間的情感互助是一項重要傳統。其中凝聚的道德共識、情感共識是流淌在鄉土社會的精神血脈。村民之間不求利益回報的互幫、互助、互惠,是建立在血緣、地緣基礎上的鄉村共同體得以維系的情感紐帶。面對基層鄉村治理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如果僅僅依靠法律的強制力,方式方法生硬,則容易激化矛盾。而依賴鄉村社會凝聚的道德共識、情感共識,建立各協商主體間的情感聯系,達成情感共識,有利于緩解矛盾,構建鄉村社區建設“安全閥”機制,構建多維鄉村治理體系,進而增強鄉村軟治理能力,實現鄉村基層民主協商。
鄉村基層民主協商是解決鄉村治理問題的重要方式。但隨著鄉村的不斷發展,多元鄉村治理主體在進行協商的過程中面臨著一些困境。
當前,以村“兩委”、村社會組織和村民個體等為主的協商主體利益訴求各不相同。其中,村“兩委”致力于推動村莊的整體發展,希望通過協調鄉村發展的有限資源,做到“對上有交代、對下有回應”;村社會組織希望在參與村莊事務管理工作的同時,能解決其發展所需的資金等問題;村民個體則更傾向于自身的利益,不但希望被賦予更多的公共參與權利,而且希望享受更好的公共服務。但由于目前協商治理機制不健全,各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得不到有效回應,影響了整體協商效能的發揮。
另外,由于各協商主體地位存在差異,協商話語權傾向于有政權基礎的村“兩委”和有集體組織優勢的村社會組織,村民個體則往往因為參與渠道不暢通,而難以真正表達自身訴求。相應的,有政權基礎的村“兩委”和有集體組織優勢的村社會組織的訴求能得到及時回應,而村民個體的利益訴求得不到有效回應,影響了整體協商效果。
一方面,鄉土文化精神失落。與傳統鄉村社會相比,受現代化經濟發展影響的鄉村社會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尤其是村民思想價值觀念的改變導致其行為發生變化。受傳統鄉村文化思想影響的鄉村主體,在對村莊集體事務的裁定方面,考慮更多的是集體的利益。但隨著社會的發展,鄉村公共文化精神衰落,傳統宗族力量、士紳系統等對村民行為的影響力逐漸減弱,村莊政治文化和集體精神對村民的動員力不強,村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積極性因此喪失。在此背景下,民主協商過程中的協商訴求偏向于自身利益優先,政治冷漠與價值選擇分裂并存,整體向心力不強,導致協商主體間出現較大的認同分歧,難以達成價值共識,進而影響協商效果。
另一方面,鄉土文化載體消失。村莊、村傳統組織是傳承鄉村公共文化精神和鄉土文化認同的重要載體。但隨著我國現代化發展進程的推進,鄉村人口大幅減少,導致村改居、村并鎮,數以百計的村落隨之消失,同時部分鄉村傳統組織也逐漸衰落。這些鄉土文化載體的消失,使得鄉村公共文化精神和鄉土文化認同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衰落,同時弱化了鄉村公共精神和文化認同對于鄉村主體的強大感召力和影響力。沒有鄉土文化載體的支撐,鄉村基層民主協商就缺少了凝聚各協商主體的精神動力,極大地削弱了協商效果。
鄉土情感聯系在具有熟人關系的鄉村社會中作用重大,既是傳統鄉村治理的潤滑劑,也是促進各治理主體積極參與民主協商的催化劑,但很少有學者對此加以關注。在鄉村基層民主協商過程中,協商主體間出現較大分歧的原因之一是沒有構建良好的交流平臺去加強彼此間的情感聯系。另外,在我國社會治理體系中不乏行之有效、體系嚴密的規章制度,可用以規范各治理主體的行為。雖然這種行政化治理體系能夠整合散落的資源,促進鄉村社會整體、有序、有效發展,但是如果一味使用沒有溫度的規章制度,忽視各治理主體間的情緒觸動,往往會導致治理效果達不到預期。而在當前我國鄉村基層民主協商過程中,無論是協商制度還是治理方式,都只關注硬性規定,忽視了協商主體間的情感聯系。個體間的互動減少,導致多元協商主體之間無法建立穩定可靠的信任紐帶,難以形成長效化鄉村治理機制,從而影響整體的協商成效。
針對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發展困境,筆者從共同利益、文化認同和情感聯系方面提出鄉村基層民主協商優化路徑,以進一步提升鄉村基層民主協商效能。
在鄉村基層民主協商過程中,要想解決協商各主體利益分化問題,歸根結底是要構建完善的利益整合機制。為了確保各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合法、規范表達,鄉村應搭建協商平臺、開辟協商利益溝通渠道,確保各主體參與協商的渠道暢通。鄉村基層應通過民主協商與對話,及時協調各方利益分歧和沖突,整合集體資源,回應各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確保協商結果讓大多數人滿意。另外,要想削弱因協商主體地位不同而導致的訴求表達差異問題,就要建立無差異的協商主體利益地位機制,即在基層民主協商過程中通過制定相關協商政策,合理調整并優化各協商主體的權力配置,弱化相關協商主體的政權勢力,保證各主體的協商地位平等。此外,鄉村要健全相關配套機制,如各主體的協商利益保障機制,提高利益保障水平,保障各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享有同樣的被回應權。
一方面,增強鄉土文化精神的引領作用。現代鄉村社會要發展,鄉村治理主體就要做到現代思維與鄉土情懷并存,重視鄉土文化的精神引領作用。村“兩委”應定期開展公共精神學習活動,組織各主體學習和傳承艱苦奮斗、團結一致和克己奉公的文化精神;開展當地特色文化和優良成果學習活動,培養各主體崇鄉意識和文化自豪感,鼓勵各主體以積極健康的精神認同并參與民主協商,提升協商效果。
另一方面,重建傳承文化的載體。利用現代化信息手段,對村莊文化資源進行數字化保存;建設和修復被損壞的村莊文化載體,如祠堂、鄉碑等,在修復過程中激發各主體對于村莊的文化認同觀念。此外,應重新組建村社會組織,如民間表演組織、鄉俗評議組織、民俗專干組織等,支持其參與村級事務管理和組織相關活動,以重塑鄉村公共精神、傳承村莊優秀文化。
民主協商是各利益相關方進行平等的對話和磋商,運用集體智慧,集思廣益,確保決策科學、民主、正當,爭取受益群體最廣泛的支持,排除發展障礙[9]。民主協商要想取得成效,必須加強協商主體間的情感交流,一方面是要建立鄉村情感交流平臺,另一方面是利用鄉村情感聯系,通過情感協商創新治理方式。
建立鄉村情感交流平臺,是要創建一個平等、交流、融合的鄉村協商環境。目前,我國很多地區打造了“民主懇談”“小院說事”等民主協商平臺,讓各協商主體在參與交流活動時加強彼此間的情感聯系,取得了良好的協商效果。鑒于此,各地鄉村要借鑒優秀治理經驗,根據自身發展狀況,因地、因時制宜地采取“線上+線下”方式,由村“兩委”牽頭聯系各社會組織和廣大村民,打造符合當地發展特色的情感交流平臺,如“微信交流群”“板凳會”“圓桌會”“茶話會”“庭院說事點”“嘮嗑點”等,讓各主體隨時隨地商量事關鄉村發展和切身利益的關鍵事務。
鄉村社會主體除了畏懼嚴格的法治制度,他們更加重視彼此間情感關系和情感價值的約束。因此,要利用多元主體間的情感聯系來創新協商治理方式——“德治+法治”,因地制宜地將其情感行為與希冀利益掛鉤。例如,將鄉村主體行為表現與其享受村莊公共服務、鄉村主體意識形態與其鄉村人際關系維穩、鄉村主體聲譽與鄉村秩序維護聯系起來,并結合情感說服、教育、調解、輿論壓力等手段,用后者利益規范前者行為。總之,鄉村協商治理除了要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之外,也要利用各主體間的情感聯系,化解協商矛盾,規范各主體的行為,從而提升基層民主協商效能。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推進社會治理,重點在基層,難點也在基層[10]。隨著時代的發展,基層治理主體的訴求日益多元化,矛盾沖突也隨之增加,民主協商為解決這一難題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聚焦參與鄉村民主協商的相關主體,在物質層面重視各協商主體的利益訴求,在精神層面重塑協商主體的鄉土文化認同觀念,在心理層面加強協商主體間的情感聯系,有利于提升鄉村基層民主協商的治理效能,促進社會和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