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樵山水人物冊頁及其裝裱工藝賞析

張蜓 邵永梅

摘 要：陜西歷史博物館藏有明末清初高士顧樵《山水人物》冊頁一本，繪制了林逋養鶴、倪迂洗桐、渭濱垂釣、鷗鳥忘機等內容，尺幅雖小，卻精致耐看，生動有趣，展現出畫家高超的技藝和雅致喜好。這本冊頁為蝴蝶裝冊頁，主頁多由一色鑲料裝飾。從畫芯上部修補、全色等情況推測，這些書畫經過裝裱高手精心修復過，其選材、用料、配色以及方裁、挖投、套邊、囊套等工藝精細而又趨于完美，給我們留下珍貴的書畫冊頁裝裱修復技藝借鑒實物。

關鍵詞：顧樵 山水人物冊頁 書畫裝裱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顧樵《山水人物》冊頁，絹本設色，共十二開，前后各兩開空白頁，內部八開，挖嵌絹本山水人物畫芯，共計8 幅，冊頁重1176.7 克（含囊套）。冊頁橫23 厘米，縱32 厘米，厚約2.4 厘米；畫芯單幅橫18厘米左右，縱23.5 厘米左右。繪畫內容分別為林逋養鶴、倪迂洗桐、渭濱垂釣、鷗鳥忘機、太平圖、子猷愛竹、陶景戀松、南陽甘谷。明末清初高士顧樵被譽為詩書畫三絕，尤善山水畫作，其山水人物畫尺幅雖小，卻是精致耐看，生動有趣，展現出畫家的高超技藝和雅致喜好。

此套冊頁作品在“太平圖”畫芯題款上有“甲寅夏仿古八名家”字樣。作者出生于明神宗萬歷四十二年（1614，甲寅年），1 如題款無誤，那么這幅畫應當是作于清康熙十三年（1674，甲寅年）夏季，推測其他幾幅大約也是這一時期所繪。

冊頁有囊套保護，整體保存狀況較好，基本完整，僅存在囊套積塵、標簽脫落、內頁脫粘等小問題，其中一幅畫芯上有紅色污漬。該冊頁為陜西歷史博物館舊藏書畫文物，新館建成后文物隨遷，一直收藏于陜西歷史博物館書畫庫房，未曾對外展示，也未被研究。在對館藏書畫文物進行健康評測過程中發現顧樵《山水人物》冊頁存在標簽脫落、內頁脫粘等問題，對其進行了局部修復，修復過程中發現其畫工精細、內容有趣、裝幀精致，值得研究和借鑒，遂對繪畫內容及裝裱工藝進行探究。

一、顧樵及其《山水人物》冊

顧樵（1614 ～？），明末清初江南吳江（ 今江蘇蘇州）人，字樵水，一作樵木，少居若耶，自號若耶居士，一號若邪溪民，2 有詩名，善畫山水，兼擅書法，有詩書畫三絕之譽。顧樵山水畫師法沈周，3 入能品。與族人茂倫（顧有孝）、同里徐松之（徐崧）并稱“高人”。《4 乾隆吳江縣志》卷三十三《人物志· 隱逸》載其“狀貌清癯，志尚沖素。

詩雋永，有錢、劉風味，畫入能品。常橐筆游山水，繪圖詠之，樂而忘返。年八十余卒”。5 清代著名文學家、浙西詞派創始人朱彝尊有一首集杜甫詩句聯綴而成的題畫詩，詩題為“吳江顧處士樵扁舟過訪，留所畫山水圖并新詩見贈，集杜句酬之”，曾以杜甫所作的“酒后常稱老畫師”（《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傷其臨老陷賊之故闕為面別情見于詩》），“畫師不是無心學”（《姜楚公畫角鷹歌》），“乃知變化不可窮”（《杜鵑行》，一作司空曙詩），“意匠慘淡經營中”（《丹青引贈曹將軍霸》），“尤工遠勢古莫比”（《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這些詩句對顧樵贈予他的山水圖表達贊美之意。6 關于顧樵的文獻記載、傳世作品相對較少，其詩書畫三絕之譽之所以能流傳下來，即是憑藉其作品水平。

顧樵《山水人物》冊頁封面題簽上墨書題字“顧樵水先生畫冊”，落款“己丑六月”“容廠題簽”，鈐印兩方：“景”（朱文）、“琦”（朱文）。冊頁內嵌八幅山水人物繪畫作品。

畫作一（圖1）描繪靜謐山水間，一葉扁舟上，童子船頭駕舟，一只丹頂鶴單腳立于船尾，老者悠閑地趴于船篷外甲板上思緒神游，不遠處可見青松、樓閣。畫面右上角題詞：“林逋泛舟西湖諸寺。有客至逋所，童子開籠放鶴，逋知，棹舟而歸。蓋以鶴飛為客至之驗。”落款“樵”，鈐印一方：“樵水”（白文）。這幅圖繪制的是古代“林逋養鶴”的故事?！傲皱宛B鶴”出自沈括《夢溪筆談》，是講林逋在隱居時曾飼養仙鶴，如有客至，就會有童子把鶴放出去，林逋看到鶴，必定會劃小船回來。林逋“梅妻鶴子”的故事為眾人所知，林逋在孤山種梅養鶴，以梅花的高潔與白鶴的清逸，象征其自由自主的生存方式與人格獨立，追求雅致高潔的隱士生活。7 畫作虛實相應，墨隱丹青，繁簡對比，突出主題。

畫作二（圖2）描繪山間庭院里，太湖石旁，三棵梧桐矗立，童子手持抹布，聽從旁邊老者指揮，正欲擦拭樹干，屋內窗明幾凈，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書籍，遠處可見隱隱青山。畫面左上角題詞“倪云林清秘閣前種梧石，日令人洗拭”，落款“樵”，鈐印兩方：“顧”（朱文）、“樵”（朱文）。這幅圖繪制的是“倪迂洗桐”的故事。傳說元代畫家倪瓚清高孤傲，潔身自好，不問政治，不愿管理生產，自稱“懶瓚”，亦號“倪迂”。他還有潔癖，文房四寶有傭人專門負責擦洗。就連院里的梧桐樹，也要命人每日早晚挑水，揩洗干凈。古人認為梧桐不是凡木，是神鳥棲息之處。倪瓚的畫作也的確有著清新雅凈的境界，在明清以來的藝術家中，堪稱典范，8 后人繪制此題材也是對尚清理想的內在追求。畫作皴擦點染，疏朗有序，設色淺淡，古意盎然。

畫作三（圖3）描繪山水河畔蘆葦，老樹初萌新芽，一老者手持魚竿，正欲垂釣，遠處青山黃塬清晰可見。畫面右上角題詞“渭濱垂釣”，落款“樵”，鈐印一方：“顧樵之印”（朱文）。這幅圖描繪的是姜太公“渭濱垂釣”，以待周文王邀請其入朝輔政的故事。六朝以來，中國繪畫史上出現了相當數量的“漁隱圖”“垂釣圖”，來表現文人士大夫的多重精神意象以及對隱居高士的崇尚之意。畫作濃淡適宜，賦彩脫俗，布局有致，野逸安寧。

畫作四（圖4）描繪遠山蘆葦蕩里，岸邊紅葉樹旁，一葉扁舟停泊水面，老者端坐船尾，凝視著一群水中嬉戲的鷗鷺，享受當下的清幽時光。畫面右上角題詞“野翁忘機，鷗鳥飛至”，落款“樵”，鈐印“樵水”（白文）。這幅畫源自“鷗鳥忘機”的典故，講的是喜歡鷗鳥之人如無捕捉之意，鷗鳥愿與其相處；若存心捕捉，鷗鳥便飛而不下。作者借以隱喻與純樸無雜念的人可以無所猜忌地真誠相處，通過畫面表現出一種對忘身物外、傾心山水的隱逸生活追求。畫作簡潔明凈，主次分明，濃淡呼應，清幽靜謐。畫作五（圖5）描繪蒼翠山林間，農人溪邊飲驢，和藹老者靜坐青松下，笑容可掬，話到興時，雙手揮動，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畫面左上角題詞“太平圖”，落款“甲寅夏仿古八名家”“顧樵”，鈐印兩方：“顧”（朱文）、“樵”（朱文）。這幅畫描繪的是老人飲驢自樂的太平樂事，表現人們在太平盛世之中，心胸寬廣、怡然自樂的美麗心情。畫作繁簡得當，用色古樸，凸顯人物怡然自得的風貌。

畫作六（圖6）描繪山下屋前，一老者諄諄教導，兩童子一人挖坑、一人執竹，正欲種下，旁邊太湖石旁已有幾株竹子傲然挺立。畫面左上角題詞“王子猷借居室宅，必令種竹，曰不可一日無此君”，落款“樵”，鈐印“顧樵之印”（朱文）。這幅畫描繪的是“子猷愛竹”的故事，傳說王徽之借居空宅，便令種竹，還說：“何可一日無此君？”竹子的清雅脫俗向來為古代文人墨客所喜愛，蘇軾就曾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這幅畫就體現了古人對竹子清逸之氣的極致推崇。畫作簡潔疏朗，清雅明快。

畫作七（圖7）描繪山巒云層間，一高士于青松下靜坐，仰首側耳，靜聽松風。畫面右上角題詞“陶隱居愛聽松風”，落款“樵”，鈐印“樵水”（朱文）。這幅畫描繪了“陶景戀松”的場景。傳說陶弘景隱居時愛聽松風?！赌鲜贰肪砥呤峨[逸傳下· 陶弘景傳》：“永元初，更筑三層樓， 弘景處其上。……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為樂?！碑嬜鲗遣季?，濃淡設色，人物生動，松秀風柔。

畫作八（圖8）描繪山水樹木間，幾處村舍清晰可見，隱約還可看到屋內人物，小橋流水，靜謐和諧的山村景象。畫面右上角題詞“南陽甘谷有菊水，飲之皆上壽”，落款“樵”，鈐印“樵水”（白文）。這幅畫描繪的是“南陽甘谷”的傳說，晉代葛洪《抱樸子· 內篇》有記載說南陽有菊水，水甘而芳，居民三十余家，飲其水皆壽，或至百二三十歲。畫作開合起伏，氣韻生動，清雅脫俗。

這八幅畫書畫結合，用充滿詩情畫意的故事表達了作者的文人風骨，以及對高士隱居的敬慕之情。繪畫作者顧樵是一位文人高士，喜好吟詩作畫。他在《秋夜柬顧茂倫》里寫道：

秋聲無深淺，深淺在人心。但使聞者悲，不辨鳴者音。月落林影翻，夜半驚棲禽。入秋畏夢短，起坐還披襟。遇物悲在昔，事往情更深。安知來日愁，追念不及今。我有萬種恨，并入秋風吟。哀樂境所遇，豈必雍門琴。

表達了其對生平際遇的感慨，而書畫作品則是他情感抒發的另一個出口，遠山近樹、野翁鷗鷺等等都將作者的感悟、敬慕表達得淋漓盡致。

明清時期，我國山水冊頁創作趨于成熟，各畫派名家眾多。冊頁作品以小見大，以其充滿詩情畫意的典雅形制，將繪畫、書法、詩詞和題跋融為一體，契合了古代文人的雅致追求，歷來為文人所喜。擅長冊頁小品的畫家在文化修養和藝術功力上往往要比一般的畫家更勝一籌。顧樵的這幾幅作品，單一構思，全局考慮，風格統一而又頗具變化，筆墨皴法和設色技法師古而又有創新，將胸中丘壑以精心選擇的典故融入山水人物間，主次呼應，虛實相間，顯示出張弛有度的律動。畫作筆簡意豐，秩序井然，每幅構圖雖然只是截取了局部一景，卻能為欣賞者營造出豐富的想象空間，簡率而豐盈。筆墨繁中取簡，又不失蒼潤，設色與水墨完美融合，低飽和度的色彩更有韻味，體現了古代書畫的溫潤之感，古典藝術的崇高與優美盡在其中。

二、《山水人物》冊的裝裱工藝

書畫裝裱藝術歷史悠久，擁有2000 多年的歷史。冊頁是把一些小尺幅書畫作品裝裱成冊，以便放于案頭欣賞，9一般有“蝴蝶式”（左右翻閱）、“推蓬式”（上下翻閱）、“經折式”（平行折疊）等裝裱樣式，內頁有絹轉邊及五鑲套邊等裝裱形式。

顧樵《山水人物》冊為套邊蝴蝶式冊頁，橫23 厘米，縱32 厘米，厚約2.4 厘米。冊頁封面為楠木制作，四邊圓弧角，木質封面厚約0.5 厘米，封面左上角貼有一橫4厘米、縱26 厘米的米黃色灑金紙題簽，題簽周圍留有一圈1.5 毫米左右的米白色局條（圖9）；內頁前后各兩頁為套鑲棕紅色小邊（正面露出1.5 毫米左右）的淺米黃絹質開身空白副頁，主頁為淺米黃絹質開身，左頁鑲嵌絹本畫芯，內頁各畫芯周圍亦留有一圈1.5 毫米左右的局條，天頭4.5 厘米，地腳4 厘米，左立柱4 厘米（圖10）；封底仍為楠木質，尺寸形制同封面。冊頁配有保護囊套，囊套為雙層夾棉絎縫包裹式形制，盤扣扣合，內襯為本白布，外層為藍布，貼合冊頁定制，盤扣6 枚，扣間距5.5 厘米，囊套封面縫制有橫3.5 厘米、縱25 厘米的米白色絹質標簽（圖11、圖12），重約108 克。

蝴蝶裝冊頁，前后兩開空白頁用于題字和保護畫芯，主頁多由一色鑲料裝飾，挖嵌在右頁，左頁為副頁，一般是一幅畫配一首題詩，畫在右，題詩在左，自左向右翻閱。顧樵《山水人物》冊頁畫芯挖投在絹質開身左頁，結合標簽情況等推測其有可能是自右向左翻頁。從畫芯上部修補、全色等情況推測，這些書畫是經過裝裱高手精心修復過的。圖1 ～圖3、圖5、圖8 畫面上邊沿均以同質地、同紋理的補絹修補，并以與底色相近的色系全色、協色，圖5、圖8 局部山巒根據畫意接筆補繪，修補、全色、接筆部位與原畫融合度極高，唯有仔細觀察方可發現端倪。這也契合了書畫修復中的遠看一致、細看可辨的原則。此外其修復后的裝裱工藝亦值得稱贊，選材、用料、配色以及方裁、挖投、套邊、囊套等工藝精細而又趨于完美，給我們留下珍貴的書畫冊頁裝裱修復技藝借鑒實物。

書畫作品的裝裱通常需要根據畫芯的尺幅、內容、色調選擇合適的用料、尺寸、形制、色彩等元素。用料方面，楠木象征高貴，且木質堅硬、經久耐用、耐腐性好、能避蟲蛀，與清逸的山水人物小品相得益彰。尺寸方面，蝴蝶裝冊頁的一般規格是天頭大于地腳五分之一，分心、立柱與地腳基本相同，但天地應略寬于立柱與分心。形制方面，根據尺幅、數量裝裱為冊頁，裝裱冊頁的做法一般分五鑲和挖投兩種，挖投簡潔大方，五鑲更加精致。顧樵《山水人物》冊頁畫芯雅逸的風格與挖投更加契合。色彩方面，雅致不張揚的淺米色開身更加凸顯淺絳色畫芯，搭配與封面色接近的紅銅色套邊，更顯協調。

顧樵《山水人物》冊畫風清雅，畫面內容詩意盎然而富有故事性，筆墨敷彩間古代文人軼事和個人際遇感慨生動地展現在觀賞者的面前，其精致、雅逸的裝裱風格更增其輝，而精細的裝裱修復技藝也是文物修復人員借鑒學習的實物資料。

1 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年。

2 俞劍華編著：《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1 年。

3 佚名纂，沈春榮、沈昌華等點校：《道光吳江縣志匯編》，廣陵書社，2010 年。（清）張庚：《國朝畫徵錄》，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 年。

4 同注3。饒宗頤初纂，張璋總纂：《全明詞》，中華書局，2004 年。

5 （清）倪師孟等纂，丁元正等修：《乾隆吳江縣志》，成文出版社，1975 年。

6 （清）朱彝尊：《曝書亭全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 年。

7 林雁：《梅妻鶴子千古名――四論林逋與梅花》，《農業科技與信息（現代園林）》2007 年第12 期。

8 何楚：《清露晨流 新桐初引――崔子忠〈云林洗桐圖〉》，《老年教育（書畫藝術）》2013 年第8 期。

9 馮鵬生：《中國書畫裝裱技法》，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18 年。

（ 責任編輯：田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