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聽課史”,是“好課觀”變革史;仿其形—悟其神—學其格,是仿課的“三步曲”;“磨課史”,既要磨好基本功,還要磨閱讀,磨自己這個人;“說課史”,要注意儀容儀態(tài)、說課質量等,遵循基本的“路數”;“評課史”,要與執(zhí)教者的對話,還原過程,通過深入討論,重構課堂,尋找更好的教學方案;“辯課史”,需要真誠的對話,能讓人反躬自省,多一些兼聽則明的清醒;“換課史”,換的是積淀,換的是智慧,換的是勇氣;“敗課史”,是在上課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樸素的路上,逐漸從失敗走向成功。
關鍵詞:教海探航;教師成長;教學基本功
我的教海“探航史”,包括“聽課史”“仿課史”“磨課史”“說課史”“評課史”“辯課史”“換課史”“敗課史”。
一、 我的“聽課史”
當了三十年語文教師,聽了三十年語文課。
我聽的第一節(jié)公開課,要追溯到1988年。那年春天,我在溫嶺師范學校讀二年級。按照慣例,我們要到學校聽見習課。我被安排在當時溫嶺最好的小學——方城小學。進了五年級教室,看見黑板上寫著“少年閏土”幾個瀟灑有力的粉筆字,一位中年男教師站在講臺前微笑著看著我們。后來得知這位叫林金迪的老師,是方城小學高段的頭牌語文名師。課怎么上的,全忘了。只記得好玩,笑聲四起。講到“雪地捕鳥”,文中有“秕谷”一詞,林老師從不同的口袋里,掏出兩把稻谷,讓學生分辨哪個是“秕谷”。學生一下子就認出干癟的一堆是“秕谷”。“閏土為什么要用秕谷,而不用飽滿的稻谷抓小鳥雀呢?”林老師的追問很有意思。那時,不懂怎么聽課。只覺得這課好玩。好玩的課,就是好課。
成為教師后,我聽得最多的,是隔壁班江再法老師的課。江老師人樸實,課也樸實。他樸實的家常課中,常常藏著耐人尋味的東西。《冀中地道戰(zhàn)》《小英雄雨來》《大理石街》……聽了江老師很多節(jié)課,每節(jié)課都有讓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江老師講《大理石街》,讓學生找找課文哪一部分寫得很美。學生找到了后面四段,并從字里行間體會到了大理石的美。“既然你們都認為后面四段寫得美,那么我們干脆把課文前面寫大理石不美的兩段刪掉,怎么樣?”江老師的問題讓教書不到一年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為什么要寫大理石的平平常常、其貌不揚?刪掉不好嗎?學生開始認真讀書思考。慢慢地,有人舉手了。“沒有經過加工的大理石,其實是不美的;只有經過加工,才美。寫不美的大理石,是為了突出勞動的美好。”“這叫欲揚先抑。開始沒讓人覺得大理石的美,慢慢地,發(fā)現(xiàn)了它的美。美,常常藏在不平凡的事物中。”……學生的思維異常活躍,精彩的發(fā)言令人贊嘆。這課,有味。有味的課,就是好課。
教書第二年,我有幸聽到一節(jié)堪稱完美的課——徐秀春老師教的《別了,我愛的中國》。那是1990年下半年溫嶺縣(那時還未撤縣設市)教研室在釣浜鄉(xiāng)中心小學舉行的全縣語文教研活動。徐老師教《別了,我愛的中國》時的一舉手、一投足,都無比瀟灑。精心的設計、精彩的演繹,讓整節(jié)課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當時,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成為像徐老師那樣具備高超課堂藝術的老師。行云流水的課,就是好課。
再后來,我開始上公開課,聽的課也越來越多。2000年,我有幸赴杭州參與“西湖之春”教研活動,第一次聽到了于永正、支玉恒、賈志敏等名師的課。我被他們高超的教學藝術所折服。在我眼里,每位名師都是教學藝術家,一顰一笑一板書,都讓人回味無窮。最迷戀的,是王崧舟老師的課。王老師上《長城》一課,那段“這就是我國古代偉大的建筑物——萬里長城,這就是氣魄雄偉的萬里長城,這就是工程浩大的萬里長城,這就是用古代勞動人民的血汗和智慧凝結而成的萬里長城,這就是令中華民族驕傲和自豪的萬里長城,這就是永不低頭、永不流淚的萬里長城,這就是象征著中華民族百折不撓、堅強不屈的萬里長城——這就是我們的萬里長城”,讓臺下的我聽得如癡如醉。詩意的課,就是好課。
0
0
2003年,黃巖體育館,支玉恒老師現(xiàn)場展示《太陽》一課,把語文演繹到了極致。其中“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的形象比喻,一下子把說明文的邏輯關系梳理得清清楚楚,而后面的關聯(lián)詞層遞式造句,則把太陽的一般特點與人類的密切關系,前后貫通起來,妙不可言。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這堂課造句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的小插曲。支老師發(fā)現(xiàn)學生說出的關鍵詞都是自己精心設計的,還知道自己要提什么問題,于是,沉默了一會兒,嚴厲地問:“你們怎么知道我要用哪些關鍵詞?”學生支支吾吾:“我們老師……給我們講過!”支老師把粉筆一扔,貌似平靜地說:“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這句子不造了!下課!”場上、場下,一陣尷尬。課間休息,帶班老師過來向支老師解釋。支老師一言不發(fā),默默地點了一根煙。那根煙,一直點在我記憶的深處。支老師的課,幾乎有著所有好課的特點,然而,比起下課前的這一幕,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真,才是好課的魂啊!
此后,我繼續(xù)聽大量的課。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對于什么是好課,我的看法逐漸在改變。我不再把好玩有趣、耐人尋味、行云流水、灑脫不羈、詩意盎然等當做好課的標準,甚至對有些標準產生了顛覆性的認識。“真”,成了我對一節(jié)課是否真正值得學習的新標準——學生是否真的在思考、在主動學語文?教師是否真的在教學生思考、在教學生主動學語文?精彩是教師個人的,還是學生成就的?
二、 我的“仿課史”
如果把模仿說成“山寨”的話,我“山寨”過很多名師的課,有的還“山寨”過不止一兩節(jié)。
1990年前后,于永正先生關于交際作文的一篇文章在《小學青年教師》(后更名為《小學教學》)上連載。我一篇一篇地模仿。仿得最成功的是先生的《草》。先生借助簡筆畫,融釋詞、解句、背誦于一體,簡直妙絕。先生讓學生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意思畫出來,以及扮演耳背的老奶奶,將“一歲一枯榮”念成“一歲一窟窿”……我在自己班上仿教,不過癮,又到低一個年級的班上仿教,還是很成功。這樣“克隆”出來的教案帶來的良好課堂效果,給了我極大的信心。后來,我又模仿了先生的《月光曲》《驚弓之鳥》等課,也都很成功。《驚弓之鳥》一課還在比較大的場合作為公開課模仿過。我心安理得地把“山寨”當“原創(chuàng)”,且無端地覺得自己是塊教書的料。
那時,李吉林老師的情境教學法甚為流行。我又找來李吉林老師的課模仿,但怎么都仿不像。《桂林山水》,美美的課文,美美的文字,可我就是無法創(chuàng)設出美好的情境。我不死心,繼續(xù)嘗試情境教學法。有篇課文叫《趕羊》,是篇習作例文,講一個少年怎樣通過艱苦的努力把羊趕進羊圈的事。我采用“表演再現(xiàn)情境”的方法來教。結果,整堂課,學生嘻嘻哈哈,課文都沒完整地讀一遍。校長坐在教室后面,全程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
同樣是模仿,為什么有的仿得成功,有的卻一敗涂地?我認為取決于三個度。第一,風格吻合度。于永正老師的課,幽默、清新,一派天真。我打小就淘氣愛玩。某種意義上,于老師的課頗契合我的天性,容易上手。李吉林老師的課,詩意、優(yōu)美,讓人如坐春風,我詩意不起來。后來我也模仿過王崧舟老師的風格,還是無法詩意。風格不合,模仿不成。第二,教案熟悉度。上于老師的課,我熟記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甚至每一句話。模仿李老師的課,一上來就模仿難度頗高的《桂林山水》,不熟悉,不失敗才怪!《趕羊》一課,沒吃透情境教育的理論精髓,只在形式上模仿,不失敗才怪!第三,生成把握度。名師上課,遇到各種情況都能應對得當。做教師不久的我,遇上學情和名師班級相仿時,尚能應對;若學情完全不同,學生不按“套路”出牌,則無法靈活應對,課便會進入窘境。
想至此處,我便釋然。
我繼續(xù)一邊模仿于老師的課,一邊找一些上課比較灑脫的男教師的課,如賀誠的《草船借箭》。每次上課前,我都努力抄一到兩遍課堂實錄,再將其壓縮成教學設計,把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要點都寫在書上,把一些精彩的評價語抄在書上。遇到模仿砸了,便“復盤”琢磨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原因是什么,如何改進;之后找機會再上,一遍不行,再上一遍。上著上著,課有了長足進步。校長笑了,終于肯讓我在鄉(xiāng)里上公開課了。
后來,我的模仿聚焦到兩個人身上。一個是賈志敏,一個是支玉恒。
《賈老師教作文》系列,我是在1993年前后接觸到的。彼時,賈老師教作文的視頻播遍大江南北。最值得稱道的,是賈老師現(xiàn)場點評的功夫——能一下子聽出學生作文中的語病,并即時給出修改建議。其語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找來賈老師所有的教學錄像,一節(jié)一節(jié)看,一節(jié)一節(jié)仿。居然仿得越來越像。2008年12月25日,我在廣東參加幾家雜志社聯(lián)合舉辦的“作文擂臺賽”。主辦方讓我當擂主,我上的是想象作文課《暢想圖書館》。臺下,坐著于永正老師和其他評委。課上,我注重對學生語病的即興診斷與現(xiàn)場點評。由于頭腦風暴環(huán)節(jié)到位,學生的話匣子紛紛打開,我在課堂上也有好幾處即興點評。課結束后,于老師點評:“面批是賈志敏老師的一絕。張祖慶老師的耳朵很像賈老師,能在瞬間聽出學生的語病并即刻糾正……”于老師很興奮,當場夸我進步大,并主動提出幫我點評課堂實錄。后來,于老師的點評連同我的課堂實錄,刊登在《語文教學通訊》上,我也成了該期雜志的封面人物。那時,我還不是特級教師,能享此殊榮,真是喜出望外。
此次仿課后,我不再追求仿的“形似”,而是努力追求仿的“神似”。如模仿支玉恒老師的課,在“形似”階段,我仿過他的《豐碑》《太陽》等,且能仿得惟妙惟肖。到了“神似”階段,我開始花時間研究支老師課堂上的對話藝術。支老師在課堂上和學生對話時經常用到的“歸謬法”“反詰法”“追根求源法”等,我都能找到相應的課例來印證。再往前走一步,我開始從整體上領會先生們的教學風格,將他們在課堂上的舉重若輕、縱橫捭闔,“移植”到我的教學中來。我也研究先生們的學生觀、教學觀。慢慢地,“用語文的方法教語文”“簡簡單單教語文”“兒童的語文”等理念,植入我的內心。我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語文,姓“語”;語文,姓“小”;語文,是“兒童”的語文。語文,要教得“簡約而豐滿”。至此,“簡而豐”成為我追尋的教學風格。
再后來,張光瓔先生告誡我,人品大于學問,要想上好課,先要做好人。人格不完善,課格高不到哪里去。從這個意義上說,模仿名師上課,最終真正要模仿的,是名師的人格。于是,我把功夫花在研究名師、明師的人格上。我個性率性、粗放,不拘小節(jié),無法上出細膩、詩意的課,但我可以放大我性情當中“粗放”的一面。我要努力成為“小語界的豪士”——這是崧舟先生對我的勉勵,也是我在向諸位前輩名師和同道朋友學習時的自我追求。把人做好,課也許能慢慢變得更好。
仿其形、悟其神、學其格,是我的仿課“三步曲”。
三、 我的“磨課史”
我沒有痛不欲生的磨課史。從教以來,無論什么級別的課,同一個內容,我從沒有三次以上的前期打磨。
第一次比較重要的磨課,要追溯到1992年上半年。那是我跨入教師隊伍的第三個年頭。縣教研室要在松門小學舉行一次教研活動。說來,這還是一次理念非常前衛(wèi)的教研——三位老師“接龍”上同一課。我們選的課文是《在仙臺》,魯迅的名作。一位老教師上第一課時,學長陳子良上第二課時,我上第三課時。那時,我根本不知道第三課時有多難上——課的成敗,完全建立在前兩課時的基礎上。教研室毛昉老師、楊慶生老師把我們三人召集在松門小學,分析教材,確定教學內容,各自備課,再集中磨課。記憶中,只教了兩遍,兩位教研員給我們提了點意見,便定稿了。毛老師在試教中再三提醒我:語文教學,一定要抓牢語言文字,要做好兩個“ding”——一個是“盯”,要善于敏銳地揪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重點詞句;另一個是“釘”,要像釘釘子一下抓住不放,重錘敲打,反復推敲。我記住毛老師的話,牢牢抓住藤野先生批改魯迅作業(yè)的幾個細節(jié),與學生一起,反復玩味。課,上得很成功。這次成功的磨課經歷,也算是開啟了我磨課生涯的序章。
1995年4月,我被推薦參加臺州市小學語文青年教師優(yōu)質課評比。據說,一等獎第一名將被推往省里參賽,省里第一名將被推往全國比賽。那是我教書的第六個年頭。機會千載難逢,于是認真磨課。我選了《麻雀》一課。為什么選這課?大概是被屠格涅夫的文字所打動吧。讓我糾結的是,這課,前輩名師陳可人先生已有經典演繹,我無論怎么上,都無法繞過他的設計。試教,無感。教研室的兩位老師掩飾不住失望,我也對自己失望透頂。第二次試教臨了,毛老師提了一句:“陳可人的風格,跟你不一樣,你老想著他的教案干嗎?你要成為你自己!”“你要成為你自己”一下子擊中了我。于是,我顛覆了一開始的教學設計,大膽按照“貼圖+情感導讀”的路數來上。我和同事一起,反復朗讀文本。讀著讀著,老麻雀的形象豐滿起來了;讀著讀著,我走進了文本。第三次試教,出乎意料地成功。最終,我獲得了一等獎第二名——若不是獵狗貼圖屢屢從黑板上掉下,我完全有可能作為臺州市的代表,參加省里的比賽。不過,有些缺憾,恰恰是成長的動力。
1999年,我從溫嶺H校調到T校。磨課的機會更多了。T校有很強的語文教研團隊。這個團隊以志斌大哥為核心,凝聚了幾位在溫嶺教壇赫赫有名的語文強將。大家為年輕教師的比賽而磨,也為日常的教研課而磨。有時候,誰突然對某節(jié)課有了新想法,便主動招呼磨課團隊的其他成員一起打磨。這樣的磨課,氛圍寬松,暢所欲言。大家常常會為了一個詞語、一句話的教學,爭得臉紅耳赤。幾位“大將”各有自己的風格,常常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時候,志斌大哥常會挺身而出,理出自己的大框架。末了,他總說,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一切以你們自己的為準。“試試看吧”常常是志斌大哥的結束語。于是,大家用自己的思路去試,誰的效果好聽誰的。毫不夸張地說,T校磨課的五年,是我專業(yè)成長的第一個黃金年華。
在溫嶺教書15年后,我被引進到杭州拱宸橋小學,開啟了第二個15年教育生涯。在這里,我目睹了崧舟先生打磨《二泉映月》的全過程:三次教學,截然不同。崧舟先生磨課,“功夫在課外”。我?guī)б粋€班,除用心上好每一節(jié)家常課,也會在雙休日去一些地方上課,有機會同于永正、支玉恒等先生零距離接觸,獲益良多。于永正先生告訴我,當教師,一定要多琢磨,這樣,才能上出好課;這個琢磨,要磨在“功夫”上,要好好磨朗讀,好好磨板書,好好磨批注;只有磨好基本功,才能更好地上好課;千萬不能把太多時間花在一遍又一遍磨一節(jié)課上,否則,只會上這節(jié)課,其他課還是不會。支玉恒先生也反復強調,語文教師備課,備課之前最好不要翻閱任何參考書和教學實錄,而要原原本本地大聲讀課文,讀完,反問自己: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這最深的印象啊,就是文本的個性。抓住了文本的個性,也就抓住了這一課的魂。”從先生的教誨中,我漸漸明白,與其“磨你千遍不厭倦”,不如“讓自己成為一本教科書”。
此后,我遇見了更多的名師、明師,他們告訴我閱讀的重要性。我又漸漸明白,磨文本、磨課,不是靠公開課磨出來的,而是靠閱讀大量的書籍磨出來的。我加強閱讀,于是,上《窮人》,發(fā)現(xiàn)了“睡覺還早”的寫作張力;上《金錢的魔力》,發(fā)現(xiàn)了漫畫式夸張的言語風格;上《祖父的園子》,發(fā)現(xiàn)了兩段環(huán)境描寫字數差異中的奧秘……
無論是家常課,還是公開課,我倡導在真實的教學過程中,不斷打磨、不斷完善、不斷超越。再說一個案例。2012年前,我上過多次《一個印象深刻的人》習作賞評課。習作賞評課是無法試教的。我會根據不同班級學生的作文,整體診斷,賞析亮點,發(fā)現(xiàn)問題,進行針對性訓練。每次,我都會記錄課堂的亮點和不足。下次再上,則作出相應調整。總體來說,這節(jié)課一次比一次有意思。2012年,在重慶舉行的“千課萬人”教學觀摩會上,我遇到一班極有表演天賦的學生。課上,師生關系融洽,氛圍活躍,又一次完成了高峰體驗。我覺得這節(jié)課已無法超越。為了表達對這節(jié)課的敬畏,我就此“封課”——不是封所有的作文課,而是不再上這節(jié)課。
我常常在不同時期一個人靜悄悄地進行“同課異構”。《金錢的魔力》《窮人》《詹天佑》等課,都有兩三個截然不同的版本。每每上出截然不同的課,便覺新生一般,欣喜異常。
四、 我的“說課史”
經常有年輕教師向我要說課稿。我告訴他們,我說過不少課,但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寫過說課稿。當然,沒有說課稿,并不代表我沒有說課經驗。
記憶中,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說課,是在1999年,我參評浙江省教壇新秀。評比在臺州市實驗小學舉行,我抽到的是《敲開世界冠軍的大門》一課。底下坐著三四位評委。“省秀”評比淘汰率不高,我壓力不大,只簡單列了個提綱,照著提綱,比較順溜地說了下來,便如愿評上了省教壇新秀。
大概2001年前后,我參評臺州市名師,形式還是說課。評比很隆重,教育局長擔任首席評委。只記得當時有一點緊張,發(fā)揮倒還是穩(wěn)健。最后,順利通過。
最有意思的是2002年評“小中高”。我到了現(xiàn)場才知道,教材是要自己帶的。于是,委托同事臨時找來一套浙教版教材。忘記抽的哪一課了。半小時,簡單準備一下。后來,也通過了。
好像,我的說課史很簡單,其實不然。看似簡單的背后,必然有不簡單支撐著、鋪墊著。如果非要說是什么,我只能說,是對語文的熱愛和對課的長期琢磨。就從我說課過程中總結出的一些常見問題,見證我對說課的琢磨。總體來說,我發(fā)現(xiàn)說課要注意儀容儀態(tài)、說課質量等。有一回說課,一個“90后”老師,穿著滿是破洞的牛仔褲;還有一回,一位女老師,穿條三色花裙子,還配著長褲。你會說,這是一個開放的年代,穿什么是每個人的自由。但是,我們的職業(yè)決定了,要穿得像個老師,得顧及大部分人的審美標準。有的老師說課時,要么眼睛不看評委,埋頭讀說課稿,語句之間沒有停頓;要么聲音過輕或者朗讀腔太重,不像說,而像讀。有的老師進門不問好,出門不道謝,黑板也不擦,從來不露牙。這都是要規(guī)避的。說課質量問題——板塊太多,面面俱到;四平八穩(wěn),了無新意;常識錯誤,硬傷明顯。
實際上,說課也是有基本“路數”的。我說課時,“教材教學解讀”“教學目標與重難點”“教學程序與教法學法”“設計理念與教學特色”四個基本板塊必不可少。按照10分鐘把課說完的要求,我的大致分配是:(1) 教材教學解讀,2.5分鐘,說清楚這篇課文是什么版本教材第幾冊第幾單元的第幾篇課文(是精讀還是略讀),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行文線索(結構)、文本主要價值取向,這篇文章的體裁、寫法或語言表達特別的地方,等等。(2) 教學目標與重難點,1.5分鐘,立足自己對教材的理解、學生學習起點和年段特征、最新修訂的課標等,兼顧基礎知識、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等。(3) 教學程序與教法學法,5分鐘,說清楚準備帶著學生怎么學課文,為什么要這么做。(4) 設計理念與教學特色,1分鐘,時間不允許的話,不說;若有時間,適當展開,圍繞最近一段時間教研刊物上經常談及的核心詞匯或者結合自己最得心應手的研究,選取其中的一兩點適當展開。以上所談的,是我梳理出的說課的基本“路數”,教師完全可以根據不同文體、不同場合、不同研究主題,有所變化。否則,就“套路太深”。
五、 我的“評課史”
同一節(jié)課,在不同的評課者面前,會成為截然不同的課。名師上完課,在崇拜者眼里,“此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在不喜歡者眼里,“此君上課太糟糕,此生不再聽TA課”。老師還是那個老師,課還是那節(jié)課,觀感卻如此不同!這究竟是為什么?觀者不同也。
第一次在大庭廣眾面前評課,是在1990年10月,溫嶺縣教研室在松門區(qū)淋川鎮(zhèn)中心小學組織的教研活動中。按照縣教研活動的慣例,各鄉(xiāng)鎮(zhèn)學校教導主任要做主題發(fā)言,亦即評課。彼時,我是教導主任。要在大庭廣眾面前發(fā)言,不能丟臉。于是,教研活動前兩三個星期,我便著手準備評課。我找來跟這個主題相關的系列文章,一篇篇閱讀,一段段摘抄,相關文字整整抄了一本備課本,積累了很多案例和策略。在此基礎上,試著搭建評課框架——課還沒聽到,洋洋灑灑3000多字的評課框架已經搭好了——只待課堂細節(jié)來填充。那次教研活動中,有兩位老師上課。我把教師的教學環(huán)節(jié)記在幾張小紙條上,又把小紙條粘貼在事先寫好的評課稿里。一篇完整的評課稿,就這樣誕生了!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評課,有點緊張。我瞄了幾眼評課稿后開始發(fā)表觀點。觀點已經滾瓜爛熟,說著說著我便脫稿自由組織語言。坐在不遠處的教研員和進修學校的老師,不住地點頭。他們的稱許,讓我越講越自信,最后,干脆丟開評課稿,“一、二、三……1、2、3……”地講開了。我談了課的優(yōu)點,提出了我不成熟的想法。評課完畢,會場響起掌聲。事后,教研員告訴我,這次評課,我的發(fā)言,他特別認同。也因為這次評課,我獲得了第一次在全縣教師面前上課的機會。
第一次書面評課,是在1992年溫嶺縣教育局和教育工會聯(lián)合組織的“三學三比”比賽中。“比業(yè)務”可是真刀真槍!所有35歲以內的教師,都要參加。第一項比賽,就是評課。所有參賽者共觀一節(jié)現(xiàn)場課,課后兩小時用文字來評這節(jié)課。一星期后,結果出來了,我得了第一名。喜出望外!這驚喜的背后,是我200%的努力——我整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收集了大量評課資料,把某幾位名家的課當作例子,試著評課;評完后,再與相關評課作對比,尋找自己的不足。
我當教研員那陣子,聽了不少課,也會評課。我評課,都會先研究教材。評課,當然要做聽課記錄。我做聽課記錄,比較簡單:先記錄大致幾個板塊,每個板塊用了多少時間;接下來,就重點記錄教師在課堂上是怎么和學生對話的。一個教師與學生的對話風格,體現(xiàn)了他所有的教學智慧。對話風格,就是課堂風格。我習慣于邊聽邊寫出幾個關鍵詞。聽完,對這節(jié)課的總體印象便出來了。一二三,幾句話。同時,我會在后面簡單寫個思路:假如我來上這節(jié)課,我可能會有哪些改進或者截然不同的上法。
評頭品足易,下水游泳難!我以為,教研員評課,既要有對這節(jié)課的深入解讀,更要有重構此課的勇氣。否則,就會淪為紙上談兵。當然,談完自己的想法后,我一般會請上課者或者聽課者也來聊聊。有時候,公開聊;有時候,私下聊。智慧,常常是聊出來的。
我從來都倡導把評課改為“聊課”。上課者、聽課者甚至被上課者(學生),圍繞一些核心的話題,聊聊這堂課哪些地方比較好地達成了教學目標,哪些地方可能沒能很好地達成目標,哪些地方是值得肯定的,哪些地方是值得深入探討的。
成都的陳大偉教授一直倡導并實踐的“觀課議課”,不失為一種好的評課方式。福建特級教師林莘的學習共同體觀課議課,也是非常有價值的嘗試——幾位教師,深入學生中間,定點跟蹤觀察學生在課堂上的學習行為,用“數據統(tǒng)計+學習狀況描述”的方式,觀測學生的學習。這樣的評課,有數據、有事實,且把觀課的重點轉移到了學生的學,而不是教師的教。這樣的評課,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用我們的智慧發(fā)現(xiàn)你的智慧,用你的智慧啟迪我們的智慧”。從這個意義上說,評課,就是評自己。如果評課人缺乏智慧,那是斷然發(fā)現(xiàn)不了上課人的智慧的。此外,評課還有一層價值——評課者向上課者學習:評課者通過聽課,從上課者那里獲得啟迪,增長智慧,進而與大家共享智慧。
以“學習共同體”而不是“裁判員”的姿態(tài)出現(xiàn),才是評課應有的姿態(tài)。通過與執(zhí)教者的對話,還原過程;通過深入討論,試著重構課堂,與執(zhí)教者一起尋找更好的教學方案。這樣的評課,從批判走向了建設。
六、 我的“辯課史”
我的辯課史,繞不開《詹天佑》一課。
2004年5月,我在浙江“西湖之春”教研活動中上了《詹天佑》一課。課畢,整理了課堂實錄,發(fā)于“教育在線論壇”。不料,這引來了幾乎一邊倒的批評。我發(fā)帖為自己辯護,沒想到竟“越描越黑”,更猛烈的炮火席卷而來。在“批判”狂潮中,曾經自信的我,開始懷疑自己。后來,朋友朱煜的一番話讓我釋然——大意是,網上有人關注、有人討論是好事。再后來,“人教論壇”的一名網友認真研讀竇桂梅、薛瑞萍等執(zhí)者的《詹天佑》一課后,以《只抽三四鞭》為題,對我的課做了比較中肯的述評與建議。
2015年10月,我的第二版《詹天佑》一課在吸納網友建議的基礎上全新出爐,亮相于北京翠微小學。我與特級教師吉春亞同課異構,在著名特級教師張光瓔先生和500多位教師面前展示。
同年11月,“東方北師”培訓品牌負責人龐玉和先生邀我再上《詹天佑》一課。赫赫有名的賈志敏先生是本次評課嘉賓。開始,有些緊張。慢慢地,放松下來。總體來看,課堂效果和在翠微小學的差不多,我自己挺滿意。互動環(huán)節(jié),主持人吳琳請賈志敏先生評課。先生比較溫和地肯定了我的課,末了,指出我的課“嚴肅有余,寬松不足”。接下來,就是我與主持人火花四濺的“辯課”。主持人以某教師的提問向我發(fā)問:“本課的難點是理解‘人字形鐵路,學生應該自己研讀理解,張老師沒有讓學生讀就直接演示,這樣處理好嗎?”我思考了一下,回應道:“對4、5、6三個自然段,我根本沒有當難點處理。為什么呢?第一,這篇課文所涉及的年代離學生較遠,文中還夾雜著一些比較難懂的鐵路建設的專業(yè)術語。讓今天十一二歲的孩子完全理解那么深奧的術語,有沒有這個必要?第二,讓學生自己去讀懂,還是借助課件讓他們去弄懂?我想,一堂課的時間是有限的,如果把大量的時間花在不必要的問題上,對學習是一種浪費。我覺得,要把寶貴的時間花在聽說讀寫上。我一直以為,語文課要上得簡約而大氣,有時候該舍則舍。此外,我一直追求‘密不透風,疏可走馬的語文教學風格。中國山水畫講究留白藝術。顏真卿《祭侄帖》中的‘飛白,音樂的‘此時無聲勝有聲,都留下了一個個讓人遐想的空間。給語文教學一個美麗的遐想空間,有什么不好呢?”話音落,掌聲起。主持人緊追不放:“張老師,教材中的難點是對學生來說的,是客觀存在的,不是誰‘認為不認為呀!課件是教師做的。您可能覺得這里不是難點,但學生讀起來,如果不借助您的課件,是會有困難的呀!”掌聲又起。我回應:“我覺得在‘人字形鐵路這一段,學生看課件已經完全弄明白了,沒有必要再深究。至于幾個工作面的問題,我曾經試過讓學生自己去畫圖,結果很多學生畫得亂七八糟,因為他們很難理解。我用課件這么一演示,他們就弄懂了,再去看那些文字,就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臺下傳來了一陣笑聲……現(xiàn)場辯課的火藥味很濃。年輕的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專業(yè)底氣”,面對主持人的步步緊逼,絲毫不讓步。說實話,這節(jié)課如果今天再上,我未必能超越當年,但如果再面對主持人的質疑,我定不會如此棱角分明。
此后,還經歷過很多次辯課。有些辯了什么,全忘了!記憶還比較深的是2010年6月,在江陰實驗小學,與劉敏威老師同課異構《狼牙山五壯士》。我“離經叛道”地采用解構文本的上法,引入日本鬼子向五壯士脫帽致敬,以及二戰(zhàn)期間某次戰(zhàn)爭中某位將軍帶著全體士兵投降的事件,引導學生思考:假如五壯士沒有跳崖,而成為俘虜,能否稱他們?yōu)椤皦咽俊保窟@樣“前衛(wèi)”的教學處理遭到聽課者的質疑,自是情理之中。詹丹教授就對此課做了溫和而堅定的批評。盡管我當時為自己的教法做了一些辯解,且至今也不完全認同詹教授的觀點,但他對文本的解讀、對語文的思考,深深折服了我。多年后讀到他的《文本解讀與語文教學》,引以為同道。
此后,我還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好幾次辯課。大部分比較溫和,并無真正“辯”的味道。倒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一次沒有預設的辯課,始料未及地在幾千人的大會上公然上演。2017年10月,在鄭州上《微電影VS微影評》一課,我讓學生觀摩《月神》,用幾句話寫觀后感。那天,學生的參與效果出奇地好,課上出了我預想的效果。課結束后,主持人雪野請?zhí)丶壗處熜旖茉u課。徐老師先充分肯定了我的課,最后指出,如果這節(jié)課的末尾讓學生去續(xù)寫,也許會是另一種精彩。我一邊聽,一邊覺得徐老師沒有完全理解我的課,有些為建議而建議的味道。于是,等徐老師發(fā)言完畢,我直面回應:“首先,對徐杰先生的精彩點評和溢美之詞,我表示誠摯的謝意。但是,我完全不同意課末讓學生續(xù)寫。為什么?我這節(jié)課的目標不是培養(yǎng)學生的想象力,也不是讓學生學會寫細節(jié),而是讓學生初步學會寫影評。如果教想象作文和創(chuàng)意作文,我會有一系列讓學生寫的做法,但這節(jié)課我的教學目標不在此。當然,觀課的意義在于生成更多、更好的可能性,所以站在您的角度,您的建議也是對的。下次有機會,我一定用您的觀點試一試,也許您的設計比今天這節(jié)課更精彩。教學領域,沒有誰是絕對對的,也沒有誰是絕對錯的,咱們不過是討論。既然是討論,就是可以出錯的。課堂是可以出錯的地方,論道也是可以出錯的地方。再次感謝徐先生!”也許是我講得在理,也許是徐老師馬上要離開會場,他沒有正面回應我。這場沒有回應的“辯課”,猝不及防地開始,意猶未盡地結束。我不知道徐杰老師是怎么想的。于我,不后悔這番“魯莽”。辯課,需要真誠的對話。
一路走來,一串“辯課”,無論是“精彩極了”,還是“糟糕透了”,都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細細想來,正是這一次次觸痛我、觸動我的辯課,讓我能夠靜下心來客觀地審視自己的教學。不僅如此,辯課也是我對自己教學主張的再確認和再提煉。盡管教學中的很多觀點歷來見仁見智,然而旁觀者清。各種不同的聲音會讓我反躬自省,進而對自己的教學精益求精。況且,每個人的思維,都有黑洞。辯課,讓我們少一些“一條道走到黑”的固執(zhí),多一些兼聽則明的清醒。
七、 我的“換課史”
支玉恒先生,小語界的換課高手。我雖無先生的智慧,但也天生不怕失敗。近二十年的公開課經歷中,也曾數次換課。
第一次主動換課,是在西安。大概六年前,我應邀到西安上課。抵達西安某賓館,已是午夜時分。很困,吃了碗方便面后,累得連牙都沒刷就倒頭睡了。第二天一早,正欲洗刷,發(fā)現(xiàn)沒有牙刷、牙膏。服務員告訴我:9點鐘上班后才有。上完廁所,發(fā)現(xiàn)沒有衛(wèi)生紙。打電話求助主辦方,化解了尷尬。擰開水龍頭洗手——水龍頭邊上寫著很小的一行字:廁所用水,請勿食用。天!昨晚沖方便面,我竟……沒有洗具,卻有悲劇!一股無名怒火“噌——”地從心底升起,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我要把這奇遇當作習作素材,讓學生來幫我“聲討”。于是,只用了二十來分鐘就備好了課。課上,我讓學生自由選擇一種文體:建議書、員工守則、給管理人員(領班)的一封信。事例鮮活,現(xiàn)炒現(xiàn)賣。篇篇佳作,迅速誕生。這樣的換課,“有備而來”。雖是臨時換課,但亦胸有成竹。
最好玩的,是兩次被迫換課。有一年,在昆明上《真人橡皮泥》。學生把我當成一塊“橡皮泥”,用盡各種解數捉弄我。他們讓我擺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動作:歪嘴,單腿,頭戴紅領巾,手挎一籃子……開始寫作文。我發(fā)現(xiàn)很多學生在座位上翻著什么。走近一看,是我不久前發(fā)在博客上的實錄。二話不說,立馬讓他們把實錄塞進抽屜。同時,把課臨時換成《創(chuàng)意圖書館》。這節(jié)《創(chuàng)意圖書館》,是動態(tài)素描,跟今天的主題吻合,且在其他地方也上過,算輕車熟路。
最驚險的,是上《一個小村莊的故事》時發(fā)生的故事。為了體現(xiàn)“預習課堂化”的理念,更為了原汁原味地上一節(jié)幾乎零基礎的課,我特意交代主辦方,不要告訴帶班老師上什么課。主辦方說:好。半個月過去,我氣定神閑地走進課堂。課前談話問學生:“知道今天上什么內容嗎?”“不知道。”“好,請工作人員把課文紙發(fā)給同學們。”半分鐘,沒有人發(fā)課文紙。怎么回事?主辦方告訴我:“沒有準備。”“有沒有把課文紙印到會務手冊里?若有,可以把聽課老師的手冊傳上來,應急。”“沒有。”完了,這課怎么上?課件也沒有完整的課文內容。于是,我在優(yōu)盤里找“救命稻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U盤剛剛被我清理過,所有公開課素材都被存在其他硬盤里。沒轍了!忽然,看到盤里還有一些繪本PPT。我瞄到了《小豬變形記》。行!這內容我熟悉,就用它給三年級學生練仿寫。于是,快速構思——其實,哪里來得及構思啊!打開PPT,給學生講起故事來。看看圖,猜一猜,演一演,仿一仿,寫一寫。課,笑聲陣陣,高潮迭起。上完課,我甚為興奮,告訴老師們:這是一節(jié)我從未備過也從未上過的課。備課,是在上課中完成的。因為對這個繪本爛熟于心;因為曾經想過假如把這繪本搬上講臺,我會怎么演繹——哦,其實上課之前,早就備好課了!
還有兩次,也算是換課:課是同一節(jié)課,但教學思路完全不同。一節(jié)是《神奇飛書》,另一節(jié)是《靈犬來茜》。
先說《靈犬來茜》一課。這是一節(jié)動物小說導讀課。我原有的設計是借助第一章的內容,讓學生細讀開頭,根據暗示性語言,一步一步往下猜。猜完開頭,再猜下文,最后猜故事大結局——這是一節(jié)典型的猜測閱讀訓練課。這一切,都建立在學生沒有讀過此書的前提下。可是,帶班老師居然不聽主辦方的特意交代,怕學生學不好,便帶學生預先看了同名電影。而且,班里有四分之三的學生,把這本書看完了。開始,我還不知情。可上著上著,就覺得不對勁了:學生對答如流,有幾個還赫然把書放在桌前。一問,書讀過了。怎么辦?改變教學流程,把原先的問題“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改為“這部分哪個地方你印象最深?哪個地方你記憶模糊”。因為有著鮮活的閱讀記憶,學生興奮地聊起來。聊聊情節(jié),看看課件,看看電影。一節(jié)全新的課,誕生了!猜讀訓練課變成了閱讀推進課。
最神奇的“換”課,當屬《神奇飛書》。那年,于永正先生教學藝術研討會上,我上《神奇飛書》。會場很大,一千五百人,座無虛席。屏幕很大,甚是氣派。在這樣的禮堂里上課,舞臺感很強——哪怕上得再樸素,也是一種表演。前半段,按照設定的教學流程,我?guī)е鴮W生走進《神奇飛書》,把握故事情節(jié),理清故事結構。不覺轉入第二板塊,我讓學生完整看一遍沒有文字的圖片,睜大眼睛去發(fā)現(xiàn)這本《神奇飛書》究竟神奇在哪里。播放完視頻,臺上突然一片漆黑。斷電了!燈滅了,屏黑了,話筒啞了。臺下燈火通明,臺上半明半昧。于是,我讓學生在位置上,討論《神奇飛書》的神奇之處。三分鐘過去,電沒搶修好;五分鐘過去,電沒搶修好;六分鐘過去,電還是沒搶修好。不能再等了,必須想對策。靈感忽現(xiàn)——我讓全體學生離開位置,來到舞臺前沿,面朝聽課老師,席地而坐。我問學生:“你們可以用自己的‘洪荒之力大聲喊話,讓聽課老師聽到你們的聲音嗎?”全場鴉雀無聲。一個女生站起來,我連忙跳下舞臺,把書本卷成“話筒”遞到她嘴邊。她對著“話筒”大聲吼起來。那一刻,全場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會場的每個角落!于是,學生一個接一個站到了舞臺前沿正中,站到了課堂中央。他們用自己的“洪荒之力”,演繹這節(jié)“洪荒之課”。發(fā)言一個比一個精彩,掌聲一陣比一陣熱烈。站在臺下遞“話筒”的我,竟興奮得心怦怦直跳。大約6分鐘后,臺上亮了,屏幕亮了,話筒響了!我示意學生站起來回到座位。可是,沒有一個學生愿意站起來。“老師,這樣上課,好玩!”“哈,行啊!那我繼續(xù)陪你們玩兒。”于是,我示意工作人員把臺上的桌子撤掉,讓學生全體向后轉,繼續(xù)席地而坐,我也干脆盤腿席地而坐。學生面朝屏幕,背朝聽課老師,繼續(xù)發(fā)現(xiàn)《神奇飛書》中的精彩。五分鐘后,下課,起立。全場掌聲雷動。我相信,這一課一定會深深印在所有聽課人的心里,更深深刻在我和每一位上課學生的心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換了“話筒”,換了坐姿,換了交流方式。
嚴格意義上說,無論是公開課,還是家常課,都是不能輕易換的。隨意換課,是對學生和聽課者的不尊重。但是,偶爾為之,用即興演繹的課,傳遞的是一種理念、一種姿態(tài)。
教學,本就是即席創(chuàng)作的藝術。教學的臨場狀況,永遠無法預料。面對突發(fā)事件,與其以不變應萬變,不如順勢而為,隨機應變。當然,這樣的換課,換的是積淀,換的是智慧,換的是勇氣,建立在對學情的深刻把握、對課堂的深入洞察、對未知的勇于挑戰(zhàn)上;表面上看是一種信手拈來,實則需要教學智慧的持續(xù)積累和對教學規(guī)律的準確把握,需要不怕失敗和不求完美的平常心。多閱讀,多思考,多嘗試,才會敢于臨場換課,并能換出無限精彩。
八、 我的“敗課史”
終于,要面對不堪回首的“敗課史”。
我的公開課歷程中,不少課,只上一遍,便能找到信心,且越上越好;有些課,第一次失敗了,后來慢慢越改越好;也有的課,只上一遍,敗得不堪回首,永遠塵封。今天,就讓我開啟塵封的記憶之門,在曾經的傷口上撒把鹽。
有兩節(jié)課上得慘敗——
有一節(jié)課,我甚至都不愿意和任何人提起,是《將相和》。我曾經在四五百人面前,上過一節(jié)慘敗的《將相和》。只記得是在廣東,主辦方邀請我上一節(jié)閱讀課。坐在臺下聽課的,有四五百位老師,其中一位是我的好友丁慈礦。并非沒有備課。這篇課文有很多人上過。大部分人都會抓“和”字,從“和好”到“不和”再到“和好”,圍繞藺相如顧全大局和廉頗勇于改錯的人物形象來教。似乎很難開掘出新意來。受浙江樓翀老師上《將相和》時抓獨特語言現(xiàn)象來教的啟發(fā),我決定從言語形式入手,探究人物形象,試圖上一節(jié)不一樣的《將相和》。簡單做了課件,帶著初步的思考,走向了課堂。依稀記得,我讓學生反復讀藺相如和廉頗的對話,以能從兩個人物對話的語氣和用詞中,發(fā)現(xiàn)人物的特點。可是,囿于對樓翀老師的教學案例印象太深,我換哪個角度切入都別扭,學生也被我搞得一頭霧水。所謂的從言語形式入手,探究人物形象,也形同虛設。整節(jié)課,老師在夢游,學生在神游。下課了,慈礦一言不發(fā),大家避而不談。吃飯時,我像剛被批斗過一樣,一聲不吭。飯畢,慈礦對我說:慶哥,你把魯迅評述《史記》的話說錯了,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刷地臉紅,尷尬之極。
這節(jié)課,恥辱感時時徘徊在心頭,夢魘一般,揮之不去。后來,認真反省——之所以敗走麥城,關鍵在于沒有找到自己;受別人啟發(fā),沒有自己獨特的發(fā)現(xiàn),又不愿模仿別人;在仿與不仿間反復糾結,最后,匆匆上場,手忙腳亂。此后,我一次次告誡自己,上公開課前,一定要有自己獨特的發(fā)現(xiàn),找到自己,上出自己,成為自己。
另一節(jié)印象深刻的失敗的課,是在濟南上的。2010年,我剛評上特級教師,應邀執(zhí)教《狼牙山五壯士》,在江蘇江陰,和劉敏威老師同課異構。參與評課的,有上海的詹丹教授。那節(jié)課,的確上得有些另類:我引入了日本鬼子向五壯士致敬,以及太平洋戰(zhàn)爭中近萬人被俘虜的史實,讓學生解構文本,試圖上出一點新意來。那節(jié)課引起了比較大的爭議,但我并不認為其探索是失敗的。真正失敗的課,是我此后上的改進版。因為難上,我特意叮囑主辦方,一定要找原班學生,不要幾個班級組合一起的,以免彼此陌生不愿發(fā)言;一定要讓學生讀三四遍課文,看一遍《狼牙山五壯士》的電影。到了現(xiàn)場一看,不對,只有十來個學生,還大小不一。一問,出于雙休日安全考慮,學校不能派學生到現(xiàn)場上課。主辦方沒轍,只好到鄰近的一個輔導機構湊了一幫“多國部隊”。問:預習否?答:沒,教材剛發(fā)下。怎么辦?硬著頭皮上!上課開始,按照預設,板書之后,配樂范讀。按照以往的經驗,文章讀完,學生是會被感動的。然而,這次學生不但沒有被感動,竟還有人吃吃地笑。大部分學生表情木然。我問:“課文哪個地方震撼了你?”沒人舉手。繼續(xù)等待,還是沒人舉手。“來來來,大家討論一下。”不知道怎么討論,硬逼著他們討論。學生裝模做樣地“討論”了一會兒。“誰來說說?”還是沒人舉手。“好吧,我只好隨機指定發(fā)言了。”話筒遞到學生面前,被迫站起來,不得不蹦出一兩個詞語。空氣,像凝固了。現(xiàn)場,一片死寂。等——擠牙膏一樣,擠出幾個詞語。就這樣,整節(jié)課沒一個人舉手。學生始終表情木然,齊讀也疙疙瘩瘩。上到最后,我自己都放棄了。尷尬地說:這個地方,老師本來是要問“最后兩個‘望望意思有什么不一樣”,現(xiàn)在,我來當你們,我來回答吧。就這樣自言自語,自問自答,自導自演,自我解嘲。兩節(jié)課,80分鐘,我只上了42分鐘——生無可戀的42分鐘,芒刺在背的42分鐘,尷尬至極的42分鐘!上完課,飛一樣地,逃!這節(jié)課,像一個巨大的傷疤,永遠刻在我的記憶里。至今回想,陣陣刺痛。
后來,我在于永正先生的《教海漫記》里讀到一個鮮活的案例。那年,先生在新疆上課,遇到一班怎么提問都不回答的學生。最后,先生說:孩子們,接下來你們跟老師讀課文吧。于是,先生讀一句,學生跟一句。先生走進學生中間,邊教學生讀書,邊摸學生的小腦袋。一個一個摸過去。讀了兩遍,班級里所有孩子的腦袋都被先生摸過。先生笑著說:這回,我要問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你們呢,只要舉手,不用回答。先生問:剛才,誰的小腦瓜被我摸了一下?學生齊刷刷舉手。“呀,你們都會舉手了!恭喜你們!接下來,我要問一個更簡單的問題。知道的,可以回答。今天,我們學的課文題目是什么?”刷,學生又舉手了。先生指名回答,學生當然答出來了。“呀,恭喜你們!不但會舉手,還會回答了!”慢慢地,學生放開了膽子;漸漸地,舉手的人多起來了。課堂,柳暗花明。先生這節(jié)課,于我而言,意義重大。同樣是學生不舉手,先生心里有學生,因此,把協(xié)助學生學習當作自己的追求,處處從學情出發(fā),從學生會的開始,降低學習難度,不斷鼓勵,讓他們漸入佳境。而我呢?心里只有自己,把展示自己的精彩當作唯一的目標,墨守成規(guī),按部就班,不愿變通,結果,把自己和學生都帶向了死胡同。學生觀不同,導致了教學效果不同。
有了失敗之課墊底,此后,我不再把展示自我當作公開課的目標。漸漸地,所謂幽默的話語,少了;所謂精彩的導語,沒了;所謂出彩的環(huán)節(jié),砍了。有人說,我的課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樸素。只因,失敗之課教給了我很多。失敗之課,也是成功之課。
(張祖慶,浙江省杭州谷里書院,特級教師。中國語文報刊協(xié)會名師專業(yè)委員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全國首屆“有重大影響力”寫作卓越名師,杭州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曾獲“全國多種風格流派教學觀摩”特等獎。著有《張祖慶講語文》《童年不可錯過的文學課》《給語文教師的新建議》《從課堂到課程:教師專業(yè)成長12講》《剛好遇見》《教育可以不同:讓教育多一種可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