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涵
我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手里攥著皺皺巴巴的演講稿,手心的冷汗讓上頭的字又模糊了幾分。我在為明天上臺演講感到擔憂,因為我一看到講臺上的那只話筒,就緊張得發抖。
“小鬼,在干什么?”父親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他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我的父親是個嚴肅的人,在學生面前,他從來沒有笑過,在家人面前,他笑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我老實巴交地回答:“我……我在背演講稿。”
父親拿過稿子,放在自己面前細細端詳,接著他拿出自己兜里的紅筆,在演講稿上面圈點了起來。
“校園生活是個可以談很多的話題……這里可以再詳細……還有這里,啰唆了,可以刪掉……”等父親批改好,我看到紙上滿滿的紅圈,頓時感到一陣眩暈。父親隨著我的目光也注意到這點,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只是一些建議,你原來的也不錯。”我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看著紙上的紅色部分,手上的汗更多了。
父親遞給我一個小木盒,我接過時不經意間看到了中間一塊翠綠的玩意兒。我對它的好奇心壓過了對父親的恐懼。“父親,這是什么?”父親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但或許是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比平日柔和幾分。
“你等著吧,它過幾天可是會蛻變成蝴蝶的。”
我將它帶回了家,擺在書桌上,盯著看了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東西硬邦邦的,又這么丑,它和翩翩飛舞的蝴蝶相差甚遠,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究竟是怎么完成蛻變,破繭成蝶的呢?我決定不再去想,注意力又回到演講稿上。
其實我對演講稿里的內容早就熟記于心,不過只要我幻想自己站在那個講臺上,一碰到那只話筒,我的腦袋就一片空白。
這要“得益”于兒時的唱歌比賽。自小我就知道自己在唱歌上沒有天賦,并未報名,誰知道父親正襟危坐在我旁邊,神情嚴肅地看著臺上唱歌的同學,又回頭嚴肅地看了看我。
“你也去。”父親的表情過于兇神惡煞,于是我走上了臺,小小的手掌托起那只黑色大話筒,接著我五音不全的歌聲傳遍了整個校園,我淪為所有人的笑柄。
之后我再也沒有上過講臺,再也沒有見過那只話筒。想到這里,我看了看桌上那個丑東西,拿了塊手帕將它蓋住,它丑陋的樣子,只留給我一個人看就好了。
父親敲開我的房門,給我送了一杯牛奶。“喝了早點睡,明天還要演講。”說完,他生硬地彎了彎嘴角,猶豫著碰了碰我的頭。我乖乖喝了牛奶,卻怎么也睡不著,對著演講稿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連一個字也記不住。
明天還是得把演講稿帶著,我想。
第二天臨上學的時候我掀開手帕看了一眼那個丑東西,它好像變寬了,不過依舊很丑。
演講是根據抽簽順序進行的,我是最后一個。我估計我的排名或許和我的順序一般慘淡。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扭頭看向下面的觀眾,看到了一臉嚴肅的父親,那一刻,時間好像停滯了,我屏住了呼吸。
臺上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我機械地走了上去,看到臺上那只黑色的話筒,我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拿起它。
父親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他高大的身軀很快吸引了一眾目光,然后他帶著他那特有的嚴肅神情一下一下地鼓起了掌,極有規律的掌聲經久不息,周圍的人詫異地看了看我的父親,然后不明就里地跟著鼓起了掌。
我的手沒有剛才那么抖了,腦袋里也不是一片空白,我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
“尊敬的各位老師以及學生家長,你們好,我演講的主題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一名人民教師,雖然他不愛笑,但是他總能照顧到我,他總是送給我一些新奇的小禮物,也總是在睡前給我泡一杯溫熱的牛奶,最近,他甚至還學會了對我微笑。”
臺下哄堂大笑,只有我的父親,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其他的東西,亮晶晶的。我拿話筒的手還是抖,但是我另一只手里,卻是空空如也。
熾熱的陽光照進房間,書桌上的丑東西已經化作一只蝴蝶,正停在一旁皺巴巴的演講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