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農家院

李志永

夕陽余暉漫天霞紅，

暑氣不減地皮如蒸；

景物模糊天漸暗，

田間的人們才收工；

牽 著牛、趕著車、拿著鐮、扛著鋤、抱著孩兒、背著筐……慢悠悠地往家走，

三五結隊、緊問慢答、說說笑笑的好心情；

偶傳出饑腸轆轆聲如鼓，

更覺得房頂炊煙親情濃。

這家兒的男人進門兒后，

拿個矮凳兒坐在院兒中；

解開襟兒絆敞懷袒腹，

手拿著大蒲扇扇個不停；

立時舒了一口氣兒，

又覺得，那煙癮一陣兒一陣兒往上沖；

忙掏煙打火兒吸一口，

“滋兒”地他搖頭晃腦把小曲兒哼。

女主人，淘米添鍋抱柴燒飯，

急急火火一陣風；

風箱拉的“呱嗒呱嗒”連聲響，

不多時，香味兒彌漫蒸氣升騰。

女主人鉆出灶旮旯兒，她挺身兒揉腰緩口氣兒，

又抬手抹汗放高聲：

（夾白）“大妮兒，擺桌子。二妮兒，搬凳子！”

一張矮桌兒擺當院兒，

滿天的繁星代油燈；

一家人四面為上圍著圈兒地坐，

端 上桌兒的是拍黃瓜、炒豆角兒，冒油兒的咸鴨蛋白里透紅；

還有一盆子剛摘回來的苦菜和芥菜，

扎扎蓬蓬鮮鮮靚靚碧綠湛青；

蘸著老醬“吭哧”一口，

又 清涼、又脆生、微苦帶甜真爽口——嘿！那股兒爽勁兒難形容！

稀粥已“晾的”不太熱，

咬口窩頭暄騰騰；

“吸溜！吸溜”地肚子半飽碗見底兒，

一碗不夠就再去盛。

誰料到，吃到半截兒天色變，

驟起烏云掩繁星；

緊接著，一聲炸雷幾道閃，

豆大的雨點兒來勢洶；

“啪啪啪”地桌面兒響，

“當當當”地碗成精；

一家人一見不怠慢，

吆吆喝喝炸了營：

小姐兒仨，提凳搬桌兒往屋里躲，

三妮兒她腳下一滑摔得不輕；

跌倒爬起又去撿碗，

“破啦！”她怕挨罵偷偷兒就往墻角兒扔！

男主人，牽牛進欄收拾家什兒，

又把那干柴曬草抱進柴棚；

女主人，她手遮額頭碎步兒小跑兒，

把屋檐下幾個盛醬菜的壇壇罐罐又蓋又蒙；

緊接著，又轉身跑到棗樹下，

抓住趴在樹杈兒上的老母雞塞進雞籠。

一家人一陣忙亂噓噓喘，

還沒住腳兒雨已停。

云散天晴星眨眼，

月牙兒攀墻照瓜藤，

葫蘆架下蟈蟈兒叫，

水甕旁邊蛐蛐兒鳴，

雨濕地皮兒暑氣退，

空氣泛甜染土腥，

一家人不由地哈哈大笑，

將飯桌兒重又搬到院兒當中。

猛聽得街門兒“咣當”一聲響，

門洞口兒犬狂吠掙脫鏈繩；

是鄰居來串門兒驚叫躲閃，

進院兒后才顧上笑罵幾聲；

女主人忙起身緊著讓座兒，

來人連說“別！別！別！蹲著就行”；

可還是順手接過小板凳兒，

填到腚下坐穩身形；

女主人喊大妮兒拾桌兒洗碗，

大妮兒說，白天割草割破了手現在還疼；

二妮兒接口，我作業沒寫完不能耽誤；

老三機靈腿腳兒快，碗筷兒一撂就玩兒失蹤；

陪人拉呱兒的男主人半嗔半笑地“罵”了句：

“大 懶支小懶，轉圈兒磨洋工，沒有點兒規矩，不管真不行！”

女主人笑著回嘴說：

“你才是真正的大懶呢！你還說人也不臉紅。”

她也就不再支使孩子自個兒動手，

忙里忙外不消停。

陸續的，又有幾個串門兒的往這兒湊，

或坐或蹲的掏煙打火兒噴云吐霧懶散神情；

緊一下慢一下搖著蒲扇，

打開了“話匣子”說西道東；

講的是“大政方針”“新聞趣事”，

論的是“莊稼長勢”“市場行情”；

扯遠了，無外乎歷史典故傳奇演義，

像什么西施女、姜太公、張翼德、穆桂英、林黛玉、

二武松、丑鐘馗、俏羅成、唐尉遲、漢岑彭、曹操奸、

楊家忠、七杰五義小八義、徐良童林老盛英！

他們一個個穿越時空來應卯，

低眉順眼任點評；

聊罷人物聊奇異，

都是些狐拜月、兔幻形、蛇修仙、龜通靈、花作妖、

樹成精、孤魂游蕩遇山鬼，黃鼠狼子討口封；

是真是假難考證，

封神榜上也未留名！

看起來“子不語”口遲耳塞多遺漏，

亦感嘆“搜神記”腿懶步稀少出工；

聊齋的“井邊兒”樹下也斷了過路客，

這才要無聊的人們“打補丁”。

小姐兒仨，偎著大人豎雙耳，

唯恐怕，錯過精彩用心聽；

全忘了，灌一耳朵“鬼怪”揮之不去，

小膽兒害怕睡覺吹燈把頭蒙；

大人哄攆還說不困，

卻已經腦袋低垂眼難睜。

漸漸地，霧氣彌漫月西墜，

狗臥如癱蛙失鳴；

串門兒的人們才“盡興”起身各自散去，

胡同內又斷續傳出自語聲：

（夾白·倒口）“明兒個還要起早兒呢”，

“唉！‘溝東的棉花‘招了膩蟲”；

“‘潘家墳兒的豆子地早就該耪”，

“是呢！明兒個肯定不輕松”……

此正是，腳步漸遠黃粱近，

橫斜就枕會周公；

單等那，雄雞司晨金星漸隱，

天色未明微見亮，看他們摸黑兒披衣開門兒揉眼，

牽牛扛鋤又出工。

點評：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偏遠農村還沒普及照明電、家家戶戶又舍不得“掌燈”的情景，對于眼下見慣了街燈明亮、霓虹閃爍……整晚守著電視或打游戲的孩子來說，是那么遙遠、那么陌生—簡直就是兩個互無牽連的世界，也許只能借助于電影和電視劇的鏡頭、文學作品的文字描述或教科書中的圖片才能窺其一斑，進而讓他們單純地透過其表面的現象去體味那種田園式的恬靜與安逸。然而對于“六O后、七O后”這一茬人來說，它卻是珍藏在腦海深處的一道永不褪色的靚麗風景，是為這一代人心靈之舟遮風擋雨的寧靜港灣。特別是在背井離鄉移居城市多年后，特別是在經歷整日的奔忙勞碌閑下來后，在感到身心俱疲的同時，無論是或坐或臥，那代人不受管制的思緒就會插上回憶的翅膀，穿越時空去融入那朦朧又真切的鄉間土院兒。

西河大鼓《夏夜農家院兒》憶舊而不舊，新意盎然，是近年來反映農村題材鼓曲的罕見佳作。作者飽含著深情描繪了一戶農家院兒的夏夜情景，抽著煙卷解乏的莊稼漢，拉風箱做晚飯的女主人，當院擺著矮腳桌、坐著小板凳、吃著農家飯：拍黃瓜、炒豆角、稀粥、窩頭、苦菜蘸醬……突然電閃雷鳴，暴雨襲來，大家忙躲雨，三妮子滑倒摔了碗，男人牽牛、抱柴禾，女人蓋壇罐、抓雞塞進雞窩……好一個莊戶人家，好一個農家土院！似電影蒙太奇有強烈的畫面感，散發著下雨后泛甜而腥的泥土氣息，仿佛在目，如同一幅幅行走的風俗畫，畫風樸素清新又色彩濃烈。

更叫人拍案稱奇的是串門人們的“話匣子”，從“大政方針”到“莊稼長勢”，從“新聞趣事”到“說書講古”，各種精彩故事輪流講述，盡是歷史演義、英雄傳奇、江湖武俠、神仙鬼怪等。西河大鼓最擅長的“垛子句”句式運用得恰到好處。作者的美好記憶在腦中，詩意的溫暖燃在指尖，情真意切地說唱著鄉村里的故事，滿眼滿心都是熱愛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的人們、熱愛田園風光、熱愛民間文化的深厚情感，帶著這份情、這份愛、這份詩情畫意，加上曲詞寫作技藝嫻熟，使得該作品非常生動形象、詩情畫意，充滿著人間煙火的生活氣息。從文本的角度來看，也能使讀者感受到西河大鼓的語言魅力。

（點評人：天津曲協副主席、南開大學教授鮑震培）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