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軍
老家的墻上掛著能捕4種不同大小魚的漁網,特密、密、稀、特稀,這些漁網在素有“千湖之省”之稱的湖北省基本能捕到各種大小的魚。用網捕魚需要一定的技術,如果技術和力量能有機統一,撒出的網又遠又圓,收獲也就越多。在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捕魚作為一項副業,是一個家庭經濟的有力補充。
父親靠祖輩傳下來的撒網捕魚的技術,外出捕魚時投宿在外婆家,取得了外公的信任,與我的母親結識并成婚,先后生出了3個孩子。人口多了,吃飯的嘴也多了,家中靠承包幾畝薄田艱難度日,除了能留下口糧,幾乎沒有什么節余。同齡的伙伴陸續上學時,而我的學費還沒有著落。為了解決學費問題,父親晚出晨歸,走遍了鄂北的溝溝渠渠和大大小小的江河湖泊,回來的時候,魚簍中都是滿滿收獲。
因為怕碰見熟人,母親總是帶著魚到很遠的地方叫賣,換點錢供我上學和貼補家用,賣不出去的魚就拿回家打牙祭。放假后,我們就會充當父親外出打魚的幫手。我們屁顛兒屁顛兒地背上大大的魚簍,跟隨父親撿魚。隨著季節和河水漲落的變化,父親總能判斷適用怎樣的漁網,每每都能收獲頗豐。每當鄰居們投來羨慕的眼光時,母親就毫不吝嗇地為左鄰右舍送上一點魚,在老家獲得了很好的口碑和人緣。
我外出求學20余年,家中幾經變遷,父親卻依然沒有改變他的“上網”情結。結婚前的那個春節,我回了趟老家,把將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了父母。在告別他們回工作地的時候,父親從破舊的柜子中拿出了皺皺巴巴但很整齊的5000元錢塞入我的行囊。母親后來告訴我,這是父親多年外出撒網捕魚積攢出來的,一直沒敢動,就是要等這一天的到來。
在跟隨父親外出捕魚的過程中,我發現漁網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也能發揮關鍵作用。在流淌的河中往往有大量靠漁船捕魚的流動漁民,漁民一家長期生活在漁船上。在河水漲潮的時候下網,隔夜收網,時不時也能魚兒滿艙。
有一次,父親為了能多打一些魚,駛向了河的中央,就在父親要撒出漁網的時候,我在岸邊發現,有一條漁船的船尾,玩耍的孩子不小心掉入了湍急的河流中。我急忙大聲呼喊,引起了小孩子父母和父親的注意,女人的驚慌哭聲和丈夫的責罵聲讓兩人一時慌了手腳。
見狀,父親急忙提網向小孩落水地下游蹚水移動,此時,孩子已不見了蹤影,父親向孩子落水的流動方向撒出了平生他最“金貴”的一網,快速收網的同時,一條“大魚”起網了。女人和男人跳下水,游向我的父親,從他手中奪過孩子。好在孩子溺水時間不長,帶水咳嗽了幾聲,發出令人欣喜的哭聲。在孩子父母的相互埋怨中,父親悄悄帶著我去尋找下一個打魚點。
因為工作的關系,每隔幾年我才會帶著妻子和女兒在春節前后回老家。因為沒有取暖設施,對于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孩子來說,鄂北的農村冬天顯得特別冷。孩子每次回老家都很不高興的,但在我的強硬要求下,還是不得不回。
一年春節,為了讓幾年沒有見面的孫女高興,父親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讓孩子背著魚簍,像小時候的我一樣,到后面撿魚去。
我知道父親的良苦用心,想讓孩子在老家留點兒念想,但由于近年來河水基本干涸污染,已沒有什么魚可打了,再加上在這樣冷的天,打魚手腳都要外露出來入水,父親是快70歲的人,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我極力反對,但父親還是倔強地帶著孩子出門了。孩子不諳世事,顯得非常興奮和好奇。我沒有再阻攔,也沒有跟著去。
回來的時候,沒有收獲一條魚,父親還是像當年一樣,滿身的泥和打濕的衣服。然而,當孩子說出“河面都結冰了,爺爺把冰面砸開,撒出的網又遠又圓,爺爺真棒”時,父親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總想讓父母到城市和我們一起生活,但這幾乎成為做兒女的一種奢望。農村自由自在、天地廣闊、前后通透是父親每次不變的托辭,他最擔心的是我外出工作多年,沒有看到兒子工作的技術含量和真本事,總是放心不下,擔心兒子的飯碗。
如今,父親因病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回想起曾經和父親一起生活的那些過往,就像電影幀片一幅幅在眼前呈現:那曬網桿高高入云,披下長長的好似婚紗般錐字形的漁網,父親端坐在老家門前,專注地用網梭來回上下,修補著他鐘情于一生的漁網,嘴里的香煙繚繞,收音機里放著評書大鼓,神情是那樣的安詳和悠然!(作者單位:鄭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