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的肖像（組詩）

清 越

新娘①《新娘》是美國藝術家約翰·張伯倫1988 年創作的金屬雕塑作品。

展廳中央

只她站立著

被更年輕的女性

旁觀 撫摸 談論

金屬新娘

披鍍鉻的頭紗

用倉皇的車燈裝飾胸口

背上一只油缸

眼睛是 黑——

沒有眼睛

她誕生為荒誕的

藝術品 失去口鼻

就失去了質問

寬大的骨節贊美她

也切割她

銀光令她輕盈

又隆重

意義止步于抽象

金屬泛濫的未來時

新娘成為空心的

臃腫 成為機器

更年輕的女性

閱讀導覽詞：

以平靜的諷刺詮釋生活的庸常

又舉起手

與略生銹的

諷刺合影

展廳中央

只她站立著

成為藝術品的前夜

她是干燥的

鹽地

年輕女子的肖像

你不經意地看向她

她的右眼平靜

像個畫中人般端莊

而左眼撩起一尾

黑青色 仿佛朝向你

又仿佛沒有

你不得不看向她

時間是浮于面龐的波濤

做畫中人的五百年里

她扮演熟潤的瓷器

封凍的白駒

裂紋和荊棘自內胎開始

第一個故事

諸神的山坡上

年輕女子無意摘下

野黃水仙花

第二個故事

她握緊石榴 并吃掉

某個季節

被默許的第三個故事

你最后一次看向她

黑馬掠走時間

像谷殼

飽滿而又迅速

消失

雜念

他們在熱烈地交談

而我聽見白墻

而我聽見臺階 并無一人

而我聽見暮春的

芍藥盆 正在皸裂

花瓣張弛 一尊泥佛趺坐

它們在熱烈地交談

而我聽見詞語在詠嘆

焚燒，例如流派 詩眼 純粹

精神原型 內在的自我

而我又聽見一只被割斷

耳朵的母貓

從流浪者的懸梯上

跳下

劃破畫箱

其中一只脫色

掉落克林特的夢境

晝夜對吻的天鵝

他們在熱烈地交談

詞語開始攀爬藝術與藝術

之外，面頰生火

他們在熱烈地交談

兩個男孩比賽扔彈珠

而我聽見

一張空手掌 敲門

潔白地

草地

踏進草地時

我們是被接納的闖入者

它遞上濕漉的草葉

和螢螢弱光

手拉著手

我們輕輕呼吸

第一個女孩兒開始哼唱

嗚 草地托著我

她真像一個懷抱

我想躺下

于是我成為了她的

一部分

手掌大的水洼地

我幼小

風踏過我

黑色的烏鶇踏過我

月亮踏過我

不具名的愛踏過我

它留下藍色

交換半新的露珠

我也巨大

當我松開緊握的手

在空蕩的深處

成為泥

成為無聲的謠曲

一顆種子的秘境

流淌 流淌后

漸漸消弭

明天前

德墨忒耳的女兒們將

自草地出走

而我甘愿留下

只做金色的蟲子

下午三點十分等候在醫院走廊

女人握緊胸前的觀音

泥土色的男人

拘謹和臉是被攥過的紙

一對老來伴

妻子倚向他的肩

卻摔倒在地

清醒與麻醉的縫隙里

白色成群穿過

聲音疾走

她們打開穿戴病服的門

又打開另一扇

另一扇是白色

走廊因此塞滿人間

赤裸身體的西西弗斯

正舉起輪子——

此刻的比喻

只有輪子

馱起流淌的肉體

和氧氣瓶同色的天空

特修斯船上

干涸的魚 吶喊無聲

很快，輪子將要馱上母親

命運皆由紅綠黃線概括

像個路燈

忽暗忽明

被遺忘的人

當第一場熱雨澆來時

我只需要成為

少數的云

當第二場熱雨澆開時

成為鏡子

樹的結疤

霧靄色被遺忘的

皺紋花紙

那不如做泥土

粗糲 淚珠子大小

一顆顆——

成為器皿

在泥土里豢養金魚

豢養迷路的妄想

兩頭棉白的

獸

它們時常相望著

許下諾言

諾言卻是懦弱的

種子

鵝黃的芽衣

緊貼著

成為泥土的我

成為泥土的我

被鞋底帶走的那一刻

還在做著皎白的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