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jīng)艱險寫游記

馬國華

徐霞客（1587—1641）三次北上京師游覽。第一次是萬歷三十七年（1609）徐霞客二十多歲時，他游覽了齊、魯、燕、冀等北方地區(qū)。崇禎元年（1628）開始第二次京游，他先游歷了福建，然后一路由運河北上，于次年秋天到達北京，遂游覽了京東薊縣盤山、崆峒山、碣石山等景區(qū)，可惜旅行記錄遺失，未能寫入《徐霞客游記》。第三次京游在明崇禎六年（1633），徐霞客北上京師，游覽了五臺山、北岳恒山等地。

徐霞客北上三游京師，現(xiàn)代地質(zhì)學(xué)家丁文江在《徐霞客先生年譜》中進行了詳細考證。徐霞客摯友陳函輝在《霞客徐墓志銘》中也有相關(guān)記載。徐霞客族兄徐仲昭談到徐霞客聽到好友陳仁錫介紹薊州崆峒山勝景后立即去京東旅游，墓志銘第七段介紹道：“記入燕，陳明卿與言崆峒廣成子所居，其上可窺塞外。霞客裹三日糗竟行，返即告明卿以所未有。不數(shù)日虜已抵薊門矣！”陳仁錫在《跋徐霞客游盤山黃石齋贈詩卷》中記載曰：“霞客游甚奇，無如盤山一游，余歸自寧錦，憩山海，喜永平山水甚。駐釣臺，俯危石，一過崆峒訪道之處，有盤山焉，竟數(shù)日不能去。所見古松百株，半掛藤蘿半星斗。疑野僧，疑詩鬼。歸示霞客。霞客踵及燕山，劍及云中。無何而虜至，嗟乎！”文中最后又寫道：“余題卷，并在丹陽道中。”落款是“長洲陳仁錫謹識”。陳仁錫稱“霞客踵及燕山”，就在今北京市平谷區(qū)、天津市薊州區(qū)、河北省遵化市三區(qū)市北部的長城一線，盤山、崆峒山均屬燕山山脈。

在丹陽道中題卷是明崇禎三年（1630）二月之事。當時徐霞客正在赴常州拜訪鄭酆途中，聽到黃道周剛來過此處，已坐船前往丹陽。于是，徐霞客馬上乘一只小快船追趕，終于在丹陽道中追上。當時與黃道周一起坐船北上的還有陳仁錫。面對徐霞客的熱忱，黃道周頗有感觸，當即賦《七言古一首贈徐霞客》，落款時間為“崇禎三年二月既望”，陳仁錫也當場為黃詩題跋，這就是“并在丹陽道中”的陳仁錫所寫的《跋徐霞客游盤山黃石齋贈詩卷》。這次徐霞客乘船追趕黃道周、陳仁錫之舉，使陳仁錫聯(lián)想到，數(shù)月前他在北京告知徐霞客薊州崆峒與盤山的勝景后，徐霞客馬上帶三天干糧前去游覽的事，因此十分贊賞徐霞客探奇覽勝的雅興。

崇禎二年（1629）十月，皇太極率兵繞開袁崇煥重兵把守的寧遠前線，兵分三路，一路從大安口（遵化西北），一路從龍井關(guān)（遷安西北），另一路從洪山口（遵化東北）大舉入關(guān)，進而圍攻薊州，十一月攻陷遵化、薊州、三河、順義，進逼通州及京師，并曾圍德勝門及朝陽門一帶，后袁崇煥援軍趕到后，金兵才在崇禎三年五月取道冷口（遷安東北）撤出關(guān)外。由這段歷史可以推斷徐霞客到薊州崆峒山和盤山應(yīng)在崇禎二年九月末，也即“己巳秋日”。

徐霞客京師之游期間，除游覽崆峒山外，游覽的另一處名勝就是被稱為“京東第一山”的盤山，海拔八百六十四米，在薊州城西北約十二公里處。據(jù)《薊州志》記載，從三國到清末，盤山一直為歷代皇帝競游之地，如魏武帝、唐太宗、遼太宗、清圣祖、清高宗等都巡游過盤山，來此禮佛參禪，因為它也是華北佛教圣地。山上有萬松寺、天香寺、北少林寺等七十二座寺廟，以及定光佛舍利塔等百余座寶塔。盤山風(fēng)景秀麗，一步一景，因而引來眾多文人墨客到此一游。據(jù)《薊州志》記載，北魏地理學(xué)家酈道元，唐代詩人陳子昂、高適，明朝名士方孝孺、袁宏道、米萬鐘、王世貞，清朝文人孔尚任、王士禎、朱彝尊等都曾到此游玩，從各種角度賦詩，贊美盤山的秀麗景色。

薊州崆峒山是道教先師廣成子修煉和得道之處，山巒俊秀，風(fēng)景綺麗。大明《順天府志》里就有薊州崆峒山的條目：“薊州城東北五里，黃帝問道于此?！?/p>

歷史學(xué)家、清華大學(xué)任重遠教授對郭沫若編著《卜辭通纂》第4311片進行研究后，明確此片記載了黃帝在崆峒山問道于廣成子的歷史。歷史上對崆峒山題詠也不少，如唐代詩人陳子昂賦詩云：“北登薊丘望，求古軒轅臺。應(yīng)龍已不見，牧馬空黃埃。尚想廣成子，遺跡白云隈?！?/p>

雖然考察游覽了盤山和崆峒山，當時也有記錄，但由于時間久遠及材料眾多等原因，這些旅行記錄遺失了，故未能載入《徐霞客游記》。徐霞客不僅是一位著名的地理學(xué)家和旅行家，而且還是一位詩人。他在詩中多次寫到崆峒山。徐霞客共留下三十六首詩，除《哭靜聞禪師》六首外，其余均為吟詠山水之作，如：

題小香山梅花堂詩（其二·得橫字）

幻出煙蘿傍玉京，須知片石是三生。

春隨香草千年艷，人與梅花一樣清。

混沌鑿開云上下，崆峒坐倚月縱橫。

峰頭且莫騎黃鶴，留遍江城鐵笛聲。

天啟四年（1624），由于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八十高齡，徐霞客打算停止出游，侍奉母親。不過母親為了表示對他的支持，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和兒子一起旅游。當然，這些景點均在徐霞客老家江蘇省內(nèi)。第二年，徐霞客母親去世，悲痛的徐霞客也暫時停止了出游。

達人之所未達，探人之所未知。在完全沒有他人資助的情況下，徐霞客先后四次進行了長距離的跋涉旅行，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更可貴的是，在旅行考察中，他主要是靠徒步跋涉，連騎馬乘船都很少，還經(jīng)常自己背著行李趕路。他尋訪的地方多是荒涼的窮鄉(xiāng)僻壤，或是人跡罕至的邊疆地區(qū)，幾次遇到生命危險，出生入死，嘗盡了旅途的艱辛。

除了因家中發(fā)生重大事件而在家逗留外，徐霞客一生幾乎沒有停止過旅行。每天無論多么疲倦，無論在何地住宿，他都堅持把自己的旅行見聞記錄下來。他徒步跋涉大半個中國，在戰(zhàn)勝風(fēng)雨、野獸和饑餓，經(jīng)歷九死一生之后，寫出了兩千多萬字的游記，流傳下來的仍然只有一小部分。

徐霞客最后一次出游是在崇禎九年（1636），這次他主要游歷了我國的西南地區(qū)，一直到達中緬交界的騰越（今云南騰沖），至崇禎十三年（1640）返回家鄉(xiāng)。他回鄉(xiāng)不久就病倒了，在病中還翻看自己收集的巖石標本。臨死前，他手里還緊緊地握著考察中帶回的兩塊石頭。崇禎十四年（1641）正月，徐霞客在家鄉(xiāng)病逝。他的兒子徐屺和好友兼家庭教師季夢良（字會明）在徐霞客去世后不負重托，在王忠紉校定稿的基礎(chǔ)上，又遍搜遺稿，分地域加以編集，于崇禎十五年（1642）臘月編成《徐霞客游記》。到順治二年（1645），江陰屢遭兵燹，又發(fā)生“奴變”，《徐霞客游記》原稿被“搶散”，部分書稿被焚。后來季夢良又再次整理，《徐霞客游記》遂逐漸以抄本的形式在社會上流傳開來。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徐霞客的族孫徐鎮(zhèn)整合當時流傳的各種抄本，加以校訂，將這些游記整理成具有地理學(xué)價值和文學(xué)價值的六十多萬字的《徐霞客游記》，第一次將書籍雕版付印。

《徐霞客游記》的內(nèi)容涉及文化、經(jīng)濟、歷史、民族、宗教、地理、地礦、水文、氣象、動物、植物、風(fēng)俗等多個領(lǐng)域，既是地理學(xué)著作、文學(xué)著作，更是科學(xué)著作、哲學(xué)著作。這部奇書的文學(xué)價值也很高，篇篇都可以說是優(yōu)美的散文。徐霞客是中國古代科學(xué)精神的集大成者，正是基于對自然界探究的執(zhí)著信念，對地理考察的無盡熱情，他才成了中國旅游業(yè)的鼻祖，推動了中國地理學(xué)的進步，也成為子孫后代的楷模?！缎煜伎陀斡洝烽_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游日。

李約瑟評述道：“正是在明代，中國出現(xiàn)了一位寫游記的名家，即旅行家徐霞客。他既不想做官，也不信宗教，但是對科學(xué)和藝術(shù)則特別感興趣。丁文江曾寫過一篇介紹徐霞客的文章。最近張其昀把一些作者寫的、專門評論徐霞客的文章匯編成文集。徐霞客在三十多年中曾走遍了全國最偏僻、最荒涼的地區(qū)，飽嘗了種種艱難困苦。他還曾經(jīng)多次遇到盜匪而被洗劫一空，從而不得不依靠當?shù)貙W(xué)者的資助過活，或者依靠為當?shù)貜R宇撰寫廟史而得到一些資助。他不論是登上一座名山，或是踏上一條被積雪覆蓋的小路，不論是站在四川水稻梯田的旁邊，或是走進廣西的亞熱帶叢林，身邊老帶著一個筆記本。為他寫傳記的人異口同聲地指出，他根本不相信什么風(fēng)水，而是希望親自去考察一下從西藏高原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高山地區(qū)的情況。他的游記中的精華部分已由丁文江譯成英文。他的游記讀起來并不像是十七世紀的學(xué)者所寫的東西，倒像是一位二十世紀的野外勘測家所寫的考察記錄。他不但在分析各種地貌上具有驚人的能力，而且能夠很有系統(tǒng)地使用各種專門術(shù)語，如梯、坪等，這些專門術(shù)語擴大了普通術(shù)語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