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繼高

小園聽雨已不是一次了。
昨天,我正在書房靜讀老子的《道德經》,忽聽小園又傳來下雨的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書,走到廊臺上,只見眼前的雨,如千萬條銀色的粗線從天而降,打在鋪就的鵝卵石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匯聚起來的雨水,又似小瀑布,順著屋檐飛流直下,沖進階前的雨溝,“嘩嘩嘩”的聲音,不絕于耳,明快而清脆;來到小園內的池塘邊,一池荷葉,正在接受雨的無情撲擊與抽打,“咚咚咚”的聲音雄渾豪邁;不遠處的錦鯉池,雨落在水面上,聲音是“沙沙沙”的,有點兒美妙。
我忽然想聽聽雨打芭蕉的聲音,我知道,宋代有兩個人對這個聲音特別鐘情,一個是南宋的李清照,一個是北宋的蘇東坡,但這兩人的出發點卻完全不同,李大詞人在雨聲中惆悵的是鄉愁,蘇大家卻是自身的感懷。
且聽他們倆是怎樣說的。李清照的詞不長,不妨全文照抄:“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馀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南渡之后的李清照正愁緒滿懷,三更時分,忽聽雨打芭蕉,聲聲都敲打在她的心上,攪得她心煩意亂,于是不睡了,索性披衣下床,低綺戶,聽無眠,故國的情,鄉關的愁,國仇家恨,浮想聯翩,一任胸中愁緒洶涌。
蘇東坡呢?干脆直接了當道出他心中的塊壘:“雨打芭蕉閑聽雨,道是有愁又無愁。”其實,雨打在芭蕉葉上,本身并沒產生什么憂愁,只是東坡先生心有千千結,跌宕起伏,一生坎坷,令他內心蒼涼而孤寂。好在以往的苦難都成云煙,倒不如坐下來,靜靜聽一聽這雨打芭蕉的聲音。他讓本就曠達的人生再增添一份詩意的浪漫。
細讀古詩文,不曾想,雨打芭蕉這純屬自然的現象,竟打動了那么多名流大家的心。宋代歐陽修留下了“深院鎖黃昏,陣陣芭蕉雨”的名句;元代張可久發出了“芭蕉雨聲秋夢里”的感嘆;清代納蘭性德也很傷感:“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
而此時的我,正面對急雨中的芭蕉樹,只見無數的雨點,一個勁地砸在那寬大肥碩的芭蕉葉上,宛若擂響的戰鼓,催人奮進。恍惚間,今年初春,“從頭越,再出發”誓師大會上,那一張張意氣風發渴望出征的年輕臉龐,又浮現在我的腦際,眼前仿佛出現了“萬馬戰猶酣”的壯懷激烈。
我喜歡潛在小園內靜靜聽雨,不同季節,不同時辰,那雨的聲音是迥然不同的。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精靈般地喚醒了山川原野,似乎在一夜之間,大地披上了綠裝。
雨聽多了,你就會發現,早上的雨和白天的雨,其聲音是不同的。清晨的雨淅淅瀝瀝,如同母親的聲聲囑咐;白天的雨,褪去了神秘外衣,顯得大方而慷慨,就那樣大模大樣地下著,風聲雨聲交織融合,無所顧忌,如處子僨張的血脈。
更動人的應該是夜雨了。
夜幕下的雨聲“巴滴巴滴”,節奏優雅而沉緩,亦如祖母輕哼的搖籃曲,把人搖進夢鄉。
若是急雨暴雨,那聲響,又讓人一下子穿越到南宋陸游《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的意境之中。
漆黑的夜晚,鐵馬冰河,烽火連天,沙場征戰,那是怎樣的氣吞山河。
人生,何不就是如此呢?人生能有幾回搏,今日不搏更待何時?
夜闌臥聽,點燃了我的激情,喚醒了我的意志,讓思緒飛向遠方,讓夢想插上翅膀,我在心底深處一遍遍地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常朔摘自《江海晚報》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