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紅艷
【摘要】民國時期,教育思想觀念變革,新興職業不斷涌現,這一時期女性群體參與社會活動的意愿明顯提升,新興職業女性數量也在增多。然而社會上對于女性從事職業存在不同看法,女性發展仍面臨著一些困境,所以本文主要依托民國時期的《婦女雜志》,來分析這一時期新興職業女性的家庭角色和社會角色。
【關鍵詞】民國;新興職業女性;雙重角色;《婦女雜志》
【中圖分類號】K2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0-012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38
一、民國新興職業女性概況
清末以來,社會結構發展變遷,提供了利于女性生存發展的空間,一些新興女性職業隨之顯現。沿海一些城市工廠手工業發展迅速,在19世紀70年代,女性進入紡織類工廠,進而出現了國內第一批女紡織工人。制度的變革讓女性在醫學和教育領域也嶄露頭角。近代有文字記載的中國最早一批女西醫是金雅妹、徐金英、石美玉、康愛德等,她們在教會資助下留美學醫,回國后設立診所救死扶傷。1912-1913年間,民國政府頒布了《壬子癸丑》學制,確定了女性受教育的權利,各級女子學校應運而生,全國各級各類學校女學生、女教員群體成型。上述三個領域的新興職業女性代表在《婦女雜志》中涉及較多,其中教師占多數。
此外還有政府郵政局、電話局等的女職員,私人公司的銀行職員、會計師、速記員等,文教衛生方面的記者、作家、科學家等,司法領域的法官、律師等。更少見的是民國初年因生活困苦而拉洋車的女子,時人感嘆“人民困苦已極觀此婦人拉車一事殊可嘆也。”[1]這些職業女性資料較少并且分散,目前不做具體闡述。
民國時期,總體上新興職業女性人員數量呈正增長趨勢。1919年“五四運動”以來,更多女性想要爭取職業和經濟地位,30年代時新興職業女性人員已有相當規模。據統計,1915年,在各級學校擔任教職員的女性人數有11938人。1930-1931年時,在各級學校任職的女教職員人數增加到39918人,比1915年增長了3倍之多。[2]
二、民國新興職業女性雙重角色爭論
古代封建社會中,占主導地位的一直是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男女分工上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固定結構。近代以來,傳統的經濟結構發生變化,女性能夠接受新式教育,逐漸要求在新興職業任職,這會影響原有的男女分工結構,不可避免地出現女性家庭和社會角色的相關爭論。
《婦女雜志》1915年創立,1931年停刊,共17卷,每卷12期。其中論說、學藝、家政篇章對于女性雙重角色有較多探討。女性家庭角色在《婦女雜志》中多表述為“良妻賢母”[3],社會角色側重于“新”字,兩個角色側重點不同。職業與家事哪一種更適宜于女子,這篇文章就提到了西方主流的兩種觀點,一是愛倫凱的母性保護論,即不贊成女性從事職業,認為“女子過于勞動,生殖力必為之衰退。”二是紀爾曼認為的“各個壯健的女子,都應該從事勞動,以謀生活,生育小孩時,應當由育兒院中去教育”[4]。這兩種觀點引起民國社會上較多探討,兩種派別各有支持者。
(一)女性宜主內——良妻賢母
《婦女之天職》中王三認為婦女的天職可分為兩類,一是家庭常識的沿襲,“不可驟染異俗風尚”,裝飾華美、衣服精美、器具新奇皆不可取;二是社會上的處分宜酌,認為婦女能力尚不足不能從事議員、看護婦、商人等職業。同時用生物界的天職“犬不能司晨,雞不能守夜”來類比“男不能女紅,女不能從政”。[5]總體而言,其認為女子之天職為聊和的而不是獨立的。
這一派主張女性在家事中不可或缺,多是瑣碎的家務和育兒事項。希蘭細列了不同家庭妻子所應該做的職務,儒家婦女要操勞家務、會文字、懂醫理等事務,農家婦女需要耕地、養蠶、織布等,即使稍富裕的工商家庭,女子也需勤于家事,不可懈怠。家務成了女性需要必備的技能,極瑣碎的一些家庭知識也要求女性掌握,比如草木灰滌衣法、治牙痛法、制造鞋皮油法等。飄萍女史認為女學生日后要成為賢妻良母,學習期間不能干預社會事務,將來承擔家政事務,能夠分擔男子責任,“使得專心于國家社會之事,不致使男子身家所累、百念俱灰。”[6]新興職業女性也有不少認同的,如在校女校學生唐純發表文章認為“裁縫者,女子應盡之職,不可缺者也。”胡宗瑤在敬告實施女子職業教育者一文中認為教員等也應該要貫習家政學,從事烹飪、機械縫紉等。
關于婦女在社會上的職位這一派也有論及。王三又詳細論述了當今婦女職業,他認為:“約可劃分為三,一曰撫育,一曰管理,一曰操作。”[7]他將普通家事勞動當作婦女職業,認為婦女應當遵循古訓,新興職業女性如女代議員、女政黨員日后也要相夫治家教子,這將婦女家事的地位上升,社會職業地位下放。這一派論據的原因也有一些描述,Y.D.在職業與婦女一文中提到,一是婦女的體格孱弱不及男子,二是婦女的智識比較低淺,三是婦女有月經生產等生理障礙,四是婦女有了職業會侵奪男人地位,五是婦女有了職業家庭會被破壞。還有一些認為婦女從事職業會使女子身體受到損傷,減少了女性美,還會有自由戀愛的行為。[8]可見反對女子從事職業的人總是有各種理由來說明職業女子的種種不佳。
(二)女性宜主外——新式女子[9]
光義批駁了一些頑固先生“凡是婦女都要為妻為母的,做了妻母,當然應該賢良,反對良妻賢母主義的人,難道主張女子不該做妻做母,做了妻母應該以不良不賢為正宗嗎?”的觀點,認為妻和母不過是人的職分罷了,何必立良妻賢母的詞語來標榜限定,婦女還可以從事教師、議員、官吏等職業,難道“做別種事情就該不賢不良了么?”[10]這是女性宜主外一派的基本觀點,家事中的良妻賢母并不是新式女子的職業。
這一派認為女性參與社會事業有不少好處。上海開明女子職業學校預科生吳崢嶸談到“天賦人權,孰不有職”,認為女性要參與社會職業分工,目前在工商界女性有一二個杰出代表,接受教育的女性日漸增多,“女學之興即女子職業之先聲,有常識然后有專職,有專職然后能自立,能自立然后能立人。”[11]玄之在女學生的擇業問題一文中談到女學生從事職業能夠“一方面能自食其力而為社會的生產者;一方面于正當的職業中獲得無上的愉快”。另一方面,對于女性適于的職業也有所探討,江蘇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張菊姝認為女子謀求職業雖古少見,只有蠶桑之業,今日女子所適合從事的職業則較多,列舉了教師、婦科醫、書畫家、保姆、看護婦、裁縫等。瑞琛在天文界中女子將來之事業一文中說到“此忍耐奮勇專精諸德,惟女子較男子為富強。”[12]從上述論述可以看出,身體孱弱、知識缺乏等因素對女子從事職業無決定性影響,女子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一些社會職業。部分學者重點強調了社會上的獨立性質的工作,如陳問濤認為“凡職業,該具有獨立性。”極大多數婦女是沒有職業的,每天勞動的婦女進行的烹飪浣洗、縫紉除草割麥、工廠勞作不屬于生利性質的,獨立生利的女商人、女教員的職業是值得提倡的,女子職業還應推廣開來,還有比如新聞記者、銀行管理、鐵路職員、劇作家、音樂家。[13]新興獨立女性的職業日漸受到歡迎。
從上述爭論中可以看出,兩派都圍繞著女性是否應該從事職業和女性適合什么樣的職業進行了一定的論述,兩派對于職業的定義不盡相同,前者認為職業就是家庭婦女,故而女子就應該注重家庭角色,不應從事社會職業。后者截然相反,職業是指女子能夠謀求自身經濟獨立,故而注重社會角色,不應從事家庭瑣事。關于女性雙重角色的爭論,本身出發點都不盡相同,似乎難以區分誰對誰錯,這一定意義上促進了女性從業,但是新興職業女性從家庭角色向社會角色的轉變實際上仍是復雜困難的。
三、雙重角色結構性變化的阻礙
從主內和主外兩種觀點的支持者身份角度來看,即使贊成女性參與社會職業分工中來的人也并沒有完全否定女性應該在家庭中承擔的角色,由此可見新興職業女性面臨的阻礙還是較多的。
(一)女性自身
當時社會上婦女仍存在“在家靠父兄,出閣靠丈夫”的專事倚賴、徒慕虛榮、泥古不化、迷信太深這四種劣根性。一些高唱解放的女學生,痛恨舊家庭,但是一到了自己組織家庭,一切家庭里的事情都責奴仆去做。這種劣根性使得一些女性并沒有把職業當作終身事業,富家女子多是把職業當作消遣體驗,大多中產階級女學生也有部分惶惶度日的,貧家女子比較難以脫離家庭,一切費用取于丈夫,職業二字早就拋到九霄云外。比如玄之在女學生的擇業問題一文中談到一類“性的投機主義者”,她們境況窘迫時才去謀求職業,在謀得相當職業后遇上資產富有的如意郎君時,便棄置于不顧,甘心去當少奶奶,劣根性彰顯無疑。還有一些女性即使順著潮流找到職業,也沒有具備工作所需的能力和知識而無法勝任,這就導致社會上對于職業女性的偏見更大,還出現了一些“花瓶”敘事。例如1931年劉玉向《婦女雜志》投稿,講到她在政府機關的工作。她被分配在樓下,做抄寫、計算等雜物工作,月薪30元。另外的四五個女同事,被分配在樓上經理室,每日來得晚,穿著時髦,每天似乎沒有什么工作,但工資卻比她高一倍。[14]這里的四五個女同事心思全然并不在工作上,沒有工作能力,“專會消費而不會生產,專會考究裝飾而不會干其他一切。”[15]這就是所謂的“花瓶”。
(二)社會環境
社會上對于女子從事社會職業的態度,大多是“事實上除了出賣青春的職業外,沒有哪一行職業歡迎女職員”。新興職業女性面臨著惡劣的態度,這種根源在于社會上流行的一些思想,第一種頑固派,認為“女子為無用的,一切智慧能力都不及男子”。第二種是折衷派,用男子和女子才能、性質、生理的不同加以區分適宜不適宜的職業。第三種是科學青年的代表,認為女子和男子雖有生理差異,但才能、性質沒有太大差別。[16]以上社會思想本質上認為女子和男子權力地位還是有差距,以致從事新興職業的女性層次地位仍然較低。當時出現不少公司為了順應女子求職的潮流招聘女職員做的一些表面工作,朱璟用文章分析了各項職業廣開“女禁”的緣由大致有兩項:“順應潮流”和“不能相形見絀”。社會上公司、銀行、大商店雇傭女職員,并不是因為缺員,而是“在同類的商業機關中,甲既用了女職員,乙如不用,未免相形見絀;于是乙也用了,丙也用了,那就用開了。”相似的操作還有幾個男子的職工組合規定婦女不準受最低工資的雇傭,他們斥責給女子最低工資是違背行規的行為,“這是他們用謙恭的外貌為他們自己保留位置的方法。”[17]一方面承認女性謀求職業和男子同等工資的合理性,來贏得新興女性職業者的贊賞和社會上的好名聲,但實施起來卻不盡人意。
(三)女子教育
在《婦女雜志》中刊登書籍消息的頁面,記載有教育部定女子中學教授家事、衛生、帶病育兒等科,并且商務印書館發行的女子師范中學教科書中有家事教科書、縫紉教科書、園藝教科書、烹飪教科書,這四部書都是照部定課程標準編輯的。當時社會上主流女子教育中關鍵詞就是家務。新興職業女性中也有認同者,例如泰縣女子國文專修館學生吳秉筠在女學宜注重縫紉烹調論一文中強調家中瑣碎事務全仰賴女子,女子需要熟悉家事,成為賢母良妻,學校中女子教育科目中西文都可以廢除,否則女子前途就不會有良好結果。吳江同里麓則女師范教員嚴琳提到女子教育應該注意縫紉烹飪和家政,理由是“況針線烹調之職,女子優而為之。”[18]學好家政日后主持起來便綽綽有余了。當時,女子受教育的目的是更好地處理家事,新興職業女性難以真正從家庭內部的瑣事中脫離出來。
(四)薪酬待遇問題
《婦女雜志》第10期中刊登了“我的職業生活”一系列選文,介紹了不同從業者的境遇。看護醫院林修亭日常工作是在平民醫院的女子部里替病人洗瘡敷藥、慰問疾苦,每周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午工作四小時,每月收入30元。本人講到她自身家境可以稱得上是小康,每月除去衣食交際等支出還能儲蓄二元。但是原本家庭不好的,從事職業后,自己僅能勉強度日。例如小學教師傅一星就讀學校時需要半工半讀,牽強度日,后來從事職業在距離鎮市六七里的偏僻地方教書,日常作息是“早上七點半起來,略略料理了一些雜物,到九點鐘就要上課了,須到十二點鐘方有休息。下午二點起,好似牽線木人兒又要到四點方息。”[19]身體較為吃力的,薪資也不樂觀。另外,織襪廠女工盧蘭談到自己每月工資十二元六角左右,工廠監督叔勤工作無定時,幾乎全天時間勞作每月掙三十元左右,商店員胡錫瑜每天工作不過十點鐘能拿到每月不足三四十元的工資,新聞記者江素涵月工資二十元,雖然家庭情況、工作性質、工作勞動強度都不大相同,但是每個職業女性個人工資水平實在不算太高,離經濟獨立還差得遠。同時男女工資存在著一定差距,女子比男子尋求更少的勞動報酬,才能勉強找到一份工作。明顯體現在教師職業,即使男女教師所教授的內容和效果一樣,但是薪酬上“男教師比較女教師收獲得多”。[20]新興職業女性薪資低微、同工不同酬的問題都存在不平等現象。
(五)團體運動問題
針對婦女界的一些問題,新興職業女性組織了一些婦女團體。婦女團體調查中記載了1915年上海成立的女子社會服務團以教育事業著手創辦了五六所養務學校,專收貧苦男女學生。1921年成立上海女子職業聊修會,宗旨在于聯絡上海有職業的女子互相扶助。婦女團體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作用,但是成效不大,晏始探討了原因,認為一般的婦女并不覺得是需要的只是湊熱鬧罷了,其次是許多婦女團體沒有杰出的人才領袖,這些領袖精神才識上沒有獨特見解,經濟上倚賴男子,是很難成事。最普通的一種缺點就是“一般婦女感情的粗浮”[21],團體會員之間互相傾軋、互相嫉妒,這樣團體難免破裂。婦女運動團體的運動不成功,婦女解放與經濟獨立的問題解決時間又是存在疑問的。
四、小結
盡管民國新興職業女性受到不少爭論和阻礙,但毋庸置疑女性應該從事職業的呼聲越來越高,這是被客觀環境所需要的。至于女性適合從事的職業問題,一些新興職業女性逐步認識到女性在選擇職業時應該是自由的,男女不同性質、生理等影響職業選擇的因素都是隨著環境在變化,環境因素會導致一定差異,而環境因素是能夠改變克服的,“隨著物質變動而變化的職業觀念”[22]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新興職業女性在處理困境問題時,也衍生出了一些新觀念。女教員鳳子結合浙江育德女中的教授經驗,提出自己的女子教育改革方案,“至少應當注意的條件有三,應當實行的條件有二”[23],分別是注意心身的法則、家國的組織、宇宙的現象,要實行教育的自由自治和文藝的普及提高。盡管這方案的可行性還有待考察,但是教育的革新確實是關鍵。然而教育的革新推動需要有強有力的領導和穩定的社會環境,民國女子受教育程度不均,團體內存在傾軋,難以靠部分力量推動,不斷團結更多婦女和不偏見的男子,新興職業女性在社會上的處境會較舒適,話語會更有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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