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流行語“A大B”構式研究

【摘要】文章基于多個網(wǎng)絡社交媒體，運用構式語法理論對“A大B”進行全面考察發(fā)現(xiàn)，語表形式上，兩個變項通常來源于一個帶有主觀感情色彩的雙音節(jié)詞，進入構式后呈現(xiàn)出離合詞的特點，內(nèi)部結構關系體現(xiàn)為動賓關系；語里意義上，“大”表示謂詞性質(zhì)加深，該構式有較強的口語色彩和貶義色彩，基本構式義是表“突顯程度”；語用價值上，該構式具有突出主觀情感、弱化語氣、醒目等功能。該構式的生成動因可以總結為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詞的核心重音、心理因素三個方面，其流行機制可歸納為基本詞類推和語境泛化兩個方面。

【關鍵詞】網(wǎng)絡語言；流行語；A大B；構式；離大譜；無大語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0-012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39

一、引言

“A大B”是“A大B”當代網(wǎng)絡語言中常見的一種構式，變項“A”和“B”原為雙音節(jié)詞的前后兩個語素，常項“大”插入詞中，使得整個詞出現(xiàn)離合化的傾向，具體例子有“離大譜”“無大語”“破大防”等。該類構式屬于近幾年的新興流行語現(xiàn)象，雖然多見，但很少引起學界關注。通過檢索期刊文獻，與該構式相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兩方面：有關離合詞的游離態(tài)的研究，如王素梅（1999）、任海波，王剛（2005）、王海峰（2008）等；針對相似構式的研究，如祝克懿（2000）、祁杰（2009）、李強（2015）等。上述文獻顯示，以往的研究并未針對性地論及“A大B”這一語言現(xiàn)象。以下，文章以構式語法理論為基礎，基于各個大型網(wǎng)絡平臺的語料，從該構式的語表形式、語里意義、語用價值、生成動因與傳播機制等方面對其全面考察。

二、“A大B”構式的語表形式

（一）“A大B”的形式特征

進入構式之前的“AB”是雙音節(jié)詞，內(nèi)部結構關系一般為動賓關系，故A和B都是單音節(jié)語素，進入構式后也是動賓關系。如：

也有的詞內(nèi)部結構原先不是動賓關系，但進入構式后離合化，派生出動賓的結構關系，如單純詞的“滑稽”（也有人認為是聯(lián)合型）變成“滑大稽”。由此可見，“大”可以看作是離合詞游離態(tài)的一種插入成分，但卻不能將這類詞看作離合詞。因為這些詞的“離合”用法基本上僅限于插入“大”，只用于輕松活潑的網(wǎng)絡語言環(huán)境中，而且整個結構包含出不可從他者中預測出來的構式義，所以“A大B”應看作是流行語構式，而不是離合詞的離析形式。

并不是所有動賓結構的雙音節(jié)詞都能夠進入這個構式的。進入“A大B”構式的另外一個重要條件就是，AB必須是一個帶有主觀描寫、評價性質(zhì)的詞。如“離譜”“滑稽”“破防”等詞都帶有濃厚的主觀心理因素，都可用在對某事某物的評價或描寫上，而不含主觀描寫、評價性質(zhì)的動賓結構雙音節(jié)詞如“站崗”“投資”“洗臉”等都不可以進入“A大B”構式。即便有的詞可以在B前加“大”，一般也是“大”僅起對B的修飾作用，如“說大話”“拉大旗”“罵大街”等。除此之外，AB經(jīng)常是最新的雙音節(jié)流行語，比如“破防”“躺平”“擺爛”等。

（二）“A大B”的句法功能

通過語料發(fā)現(xiàn)，“A大B”構式在句中經(jīng)常充當謂語、獨立語或單獨成句，少數(shù)充當定語、補語、主語，幾乎不做狀語、賓語。以“破大防”為例，如：

（1）家人們，破大防了呀！這哈士奇確實難以馴服啊！？（網(wǎng)易視頻2022/10/02）（做謂語）

（2）破大防，4個月奶貓連爬11樓求人收養(yǎng)它！（網(wǎng)易新聞2022/12/03）（做獨立語）

（3）破大防了！我感覺受到了羞辱。（嗶哩嗶哩2022/01/30）（獨立成句）

（4）這些“破大防”的瞬間你get到了嗎？（騰訊網(wǎng)2022/02/08）（做定語）

（5）記錄一下今晚，感動得破大防。（嗶哩嗶哩2022/04/15）（做補語）

做主語的“A大B”較少，如：

（6）因為我們有信心說了這話將來孩子們會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印證一個道理：缺大德是真有報應的。（豆瓣2021/01/16）

不做主、賓、狀語等，主要是因為“A大B”本身是主觀評價意味強的動詞性單位，出現(xiàn)在主、賓位置的條件受限制，動賓結構詞做狀語的情況也相對不多。對2022年5月至11月使用頻率最高的六個“A加B”構式用例（破大防、離大譜、無大語、擺大爛、滑大稽等）分別在百度、新浪微博上對應時間段進行檢索，得出它們充當句子成分的分布情況如下：

由此可見，“A大B”充當謂語和單獨成句的能力最強，實際用例中幾乎沒有做狀語和賓語的情況。

三、“A大B”構式的語里意義

（一）“大”的語義

“大”有兩個義項跟“A大B”中的“大”語義相似，一個是在體積、面積、數(shù)量、力量、強度等方面超過一般或超過所比較的對象的形容詞義（大聲，大房子），另一個是表示程度深的副詞義（大紅、大吃一驚），“A大B”中的“大”應作前者理解。首先，雖然“大”字帶有程度語義，但程度副詞修飾謂詞一般位于謂詞之前，在凝固的謂詞之中插入難以解釋。其次，在“A大B”構式之前已經(jīng)有“A個B”“A了個B”等相似構式出現(xiàn)，這些是使原詞離合化的因素，還有和“大”做定語的其他詞連用的情況，如：

（7）新的一年，睡大覺，擺大爛。（小紅書2022/02/08）

“睡覺”在近代漢語中便已離合化，而“擺爛”是網(wǎng)絡新詞，短期內(nèi)實現(xiàn)像其他離合詞般的演化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它們是直接進入了網(wǎng)絡流行語構式“A大B”中，而由于該構式與離合詞的可插入成分“大”有相關之處，所以可以和離合詞中插入“大”的形式連用。故“大”在句法上應分析為B的定語，在語義上應分析為承載整個詞的程度表達。

（二）“A大B”的構式義

構式義具有不可預知性（Goldberg，1995），每一個構式都有奠定其基礎的構式義，“A大B”的基本構式義可以歸納為“突顯程度”，如：

（8）擅自研發(fā)上傳“缺大德的”APP，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百度2021/01/14）

（9）遇到困難擺大爛，毀滅吧趕緊滴！（嗶哩嗶哩2022/08/23）

（10）離大譜的真事——上海一男子為逃單六次生吞打火機（網(wǎng)易新聞2022/11/30）

例（8）的“缺大德”突顯的是缺德的程度，可以理解成“非常缺德”，而不能理解為“缺少大德”（“大德”是大功德的意思，缺少大德意為無大功德但不代表品質(zhì)差，無強貶義色彩）；例（9）的“擺大爛”突顯“擺爛”（不采取措施，任事情往壞的方向發(fā)展）的程度，可以理解為“徹底地破罐子破摔”，而不是“擺上‘*大的爛”。例（10）的“離大譜”突顯“離譜”的程度，意為非常荒唐、不可理喻，“大”指的不是“譜”的量或質(zhì)，而是“離譜”整個詞的語義程度。“睡大覺”“鞠大躬”“跳大舞”等離合詞的“大”的語義具有多樣性，可以表示“賓語”的量，也可以表示“賓語”的性質(zhì)，還可以表示動詞的時間、狀態(tài)等。而構式“A大B”中的“大”具有單一的構式義，即表示程度突顯，具有顯著的構式特征。

（三）“A大B”的色彩義

語言的色彩義可以分為語體色彩、褒貶色彩和形象色彩（黃伯榮，廖序東，2017）。“A大B”構式只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語言環(huán)境中，具有口語色彩。由于“A大B”均為表程度高或深的內(nèi)部結構為動賓關系的謂詞，所以基本上不具備同表示具體事物的詞般的形象感，即無形象色彩。

構式的褒貶色彩取決于構式義和語境。“A大B”最基本的構式義是“突顯程度”，網(wǎng)絡語言環(huán)境開放，程度表達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負面評價、宣泄的話語之中，因而該構式通常表現(xiàn)出較強的貶義色彩，如：

（11）劇情有多么的離譜逆大天！（優(yōu)酷2022/08/04）

（12）離大譜！無大語！破大防！《烏盆記》里的趙大，謀財害命還把人剁成泥燒成盆兒！《捉放曹》里的曹操，因為聽見別人磨刀就懷疑別人要殺他所以殺了人全家！（騰訊網(wǎng)2022/04/26）

（13）無語，無大語，現(xiàn)在還有人說是中場問題！（百度貼吧2022/05/29）

語境也是決定褒貶色彩的重要因素，可分為積極語境和消極語境。當一個構式長期出現(xiàn)在積極語境中時，該構式則具有較強的褒義色彩；當一個構式長期出現(xiàn)在消極語境中時，該構式則具有較強的貶義色彩。基于對百度和微博語料中2022年5月至11月使用頻率最高的六個“A加B”構式的用例（破大防、離大譜、無大語、擺大爛、滑大稽等）的考察，得出的具有代表性的“A大B”與語境的共現(xiàn)情況如下：

可見，“A大B”構式在積極語境和消極語境中的用例懸殊，其在消極語境中的用例比積極語境的要多。所以從構式義和語境兩方面看，“A大B”構式的褒貶色彩多體現(xiàn)為貶義。

四、“A大B”構式的語用價值

語法研究的范圍應包含句法、語義、語用三者（胡裕樹，1982），句子分析必須以句法為基礎，同時又兼顧到語義分析和語用分析（胡裕樹，范曉，1985）。對網(wǎng)絡語言來說，語用功能的分析是流行語研究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構式“A大B”的語用價值可以歸納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突出主觀情感。“A大B”是形式上怪誕、表達上俏皮的表達形式，往往不表示三個語素相加而成的意義，而主要表達說話者主觀的情感體驗或情緒宣泄。如：

（14）若邏輯滑大稽，則吵架無意義。（微博2021/05/04）

（15）滑大稽、長見識、離大譜、活久見。（微博2022/11/1）

例（14）強調(diào)的是一種主觀評價的意味，“邏輯滑大稽”意為“邏輯亂套”“邏輯完全不合理”，是在客觀描寫上添加主觀性成分；例（15）連用多個主觀性強的三字格詞語，是情緒宣泄的表現(xiàn)，突出說話人強烈的主觀情感。

二是弱化語氣。“A大B”往往比作為原形式的AB更突顯戲謔的程度，有時候詼諧幽默的表達可以弱化語氣，起到使語境緩和的作用。如下例：

（16）明天下午以后，我就是一條躺大平的好漢本漢。（2022/08/15）

“躺大平”比“躺平”多了幾分調(diào)侃的味道，雖然語義上程度比原形式高，但語用上表現(xiàn)出輕松、幽默的言語效果。

三是醒目。通過百度平臺的檢索發(fā)現(xiàn)，有相當數(shù)量的“A大B”構式用在文章的標題中，如：

（17）破大防！林妙妙再喊徒兒（芒果TV《少年派2》）

“A大B”形式簡潔奇特、語義豐富有趣，又可表達充足飽滿的情感，在標題中非常醒目，具有讀者吸引眼球的作用，順應了網(wǎng)絡上的快節(jié)奏信息環(huán)境。

五、“A大B”構式的生成動因與流行機制

（一）“A大B”的生成動因

不管將“A大B”看作是一個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離合詞的離析形態(tài)，還是看作一個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催生出的構式，一定存在某些因素推動“A大B”的生成，其中最主要的三個動因歸納如下：

一是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Martinet（1962）提出了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他認為人們在保證完成語言交際功能的前提下，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對言語活動的消耗做出合乎經(jīng)濟要求的安排。漢語的經(jīng)濟性原則正是體現(xiàn)在語言表達對意義上的側重而對形式上的放松（楊蕾，2011）。如果使用傳統(tǒng)的程度語義表達方式，一般是在謂詞前加程度副詞，和“A大B”的效果對比舉例如下：

通讀一遍發(fā)現(xiàn)，“程度副詞+AB”的形式在網(wǎng)絡語言表達中顯得格格不入，不僅讀起來拗口，表達上也繁瑣，更不如“A大B”具備新意。在表達程度的同樣的信息量的前提下，人們更傾向于選擇更經(jīng)濟、簡便的表達方式，自古以來離合詞的離散化和動賓結構類化都源于此，足以證明“A大B”是一種已經(jīng)適應了網(wǎng)絡語言環(huán)境的形式簡潔、意義完整的經(jīng)濟手段。

二是核心重音的影響。馮勝利（1997）認為核心重音就是指把一個句子作為完整的信息體時所說的重音結構，這種核心重音是以詞在句子中的重音為依據(jù)的。“A大B”構式的原形式“AB”的兩個音節(jié)往往都是重音所在，如“離譜”“破防”“躺平”，尤其是第二個音節(jié)的重音更明顯。但AB進入構式后，在常項“大”的作用下原來由一個標準二音節(jié)音步的詞變?yōu)槿艄?jié)音步詞，重音格式由“1+1”變?yōu)椤?+2”，“大B”合為一拍，而B成為整個詞唯一的核心重音。經(jīng)過對幾個常見“A大B”詞在口語中表達的考察后發(fā)現(xiàn)，這些網(wǎng)絡流行語或常見語是從核心重音差別化（逐漸落到第二個音節(jié)或第二個音節(jié)重音比第一個音節(jié)顯著）到呈現(xiàn)出可離合化再到可以進入到此構式的。該構式的出現(xiàn)，和這些強烈表達主觀情感的口語常見詞的韻律要素有密切關系。

三是語言使用者的心理因素。網(wǎng)絡環(huán)境的開放、表達的創(chuàng)新要求、人們說話時的求異心理等等都是“A大B”的生成動因所在。“A大B”的生成過程，同人的心理因素結合起來，有兩種比較合理的解釋：1.“大”由狀語插入進AB之中做定語（如“大無語”→“無大語”）之后類推出其他成員而構式化；2.AB因在網(wǎng)絡環(huán)境中使用頻率高而發(fā)生離合化，同“大”發(fā)生結合后構式化。關于該構式的具體構式化來源，還需做進一步的歷時語料考察①。

（二）“A大B”的流行機制

Blackmore（1999）指出，人們通過模仿獲得并加以傳播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算作是模因。“A大B”也屬于模因現(xiàn)象，其流行機制可歸納為最主要的兩個方面：

其一是基礎詞類推。類推是構式的構式化機制之一，也是網(wǎng)絡流行語構式的流行、傳播機制之一。基礎詞AB通常是表達主觀情感、宣泄主觀情緒的雙音節(jié)謂詞，常做感嘆語或帶有感嘆語氣。這類詞在網(wǎng)絡語言中多見且層出不窮，受年輕人熱衷和追捧，故可以由一個基礎詞類推出其他基礎詞，如由先出現(xiàn)的流行詞“躺大平”類推出后出現(xiàn)的“擺大爛”等。其二是語境泛化。“A大B”常用在消極語境中，表示感慨、遺憾、譏諷、自嘲等，但“A大B”的核心構式義僅有突顯程度高的語義。如今“A大B”用在不同消極語境下表示各種主觀情感、態(tài)度等是經(jīng)歷了語境泛化的結果。語境泛化指的是這個構式原來基本上只出現(xiàn)在某一具體語境，后來逐漸可以被使用在與該語境相似或相關的其他語境中，如“A大B”最初用在感嘆的語境，后來可以用在調(diào)侃的語境中，這是構式的多個具體成員共同變化的結果。

六、結論

借鑒構式語法、構式化研究、離合詞研究的理論和方法，對網(wǎng)絡流行語構式“A大B”多方面系統(tǒng)分析，發(fā)現(xiàn)該構式在網(wǎng)絡語言中的使用頻率高且較有特色，可豐富最新網(wǎng)絡詞匯的相關研究。主要結論如下：句法上，A和B都是單音節(jié)語素，AB一般是帶有強主觀性的雙音節(jié)詞，進入構式后，AB的結構關系一般表現(xiàn)出動賓關系；語義上，“大”表示性質(zhì)之深，構式的口語語體色彩濃，基本構式義為表“突顯程度”，常表現(xiàn)為貶義；語用上，該構式具有突出主觀情感、弱化語氣、醒目等功能。該構式的生成，和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詞的核心重音、心理因素等有關，其流行機制可歸納為基本詞類推和語境泛化兩個方面。

注釋：

①有的“A大B”形式早在網(wǎng)絡語言流行之前便于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過，如“離大譜”，但當時尚未構式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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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余梓瀚，男，漢族，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