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培爾

有人將當代篆刻分為大寫意、小寫意和工穩印,很有道理,但更重要的是人文精神的融入。我的篆刻成績主要是對古璽、秦漢印重視的結果,現在我越來越感覺對秦漢印的直接描摹并非一種最佳取法。對于具體的篆刻作品,從科學審美的角度看,我覺得應該更細化一些,類似于《詩品》《畫品》,根據風格進行劃分。這樣分,它的豐富性就遠遠超越了所謂大寫意、小寫意或者一般的兼工帶寫。篆刻作品在風格上可以是沖淡的、高古的,也可以是雄渾的……從而使篆刻的呈現更加豐富多彩。
漢印學習可以分成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簡單的模仿,第二個層面是能夠用模仿得來的技巧進行一定意義的表達。在這個基礎上有所發展、有所創造,就算是進行全新意義上的詮釋和表達。我們必須在學習漢印的過程中,去發現漢印當中于自己有意義的點,這個“點”有幾種,一種是前人已經發現了的,你對此也產生了共鳴;另一種是別人所沒有發現的,而且你會因為這一點的發現而激動,進而轉化為一種表達。對漢印整體感受的把握,要從漢印風格的類型變化中去追求、去感知。總之,學習漢印,只有找到與古人相契合的“點”,才能撥動那根令自己、令別人、令后人激動的弦。

《假司馬印》漢官印

《立節將軍長史》漢官印

《云影淡然秋氣清》明·何震

《陳公睦》清·黃牧甫
對于初學者而言,最不宜學的是齊白石、徐三庚,其次是鄧石如、丁敬及浙派的印家,明代印和清代早期印也都不宜初學。流派印中最值得借鑒與學習的當數黃牧甫、吳讓之和吳昌碩。因為他們是元明清流派印即文人篆刻的集大成者,是以篆書為根本、以沖刀為基調并加上豐富的章法構成,形成了各自獨特的風格。所以我們既可以學他們的刀法與線條,也可以學他們的章法與構成、篆法與變化。吳昌碩的篆刻線條以樸厚見長,通過學習可以感受到運刀的含蓄和含蓄當中的奔放,感受他在樸厚之中隱含的空靈與靈動。他的朱白文印,尤其是比較細膩的白文印,在篆法上明顯與其石鼓文沒有直接關系,而是在線條韻味上借鑒了石鼓的高古與蒼茫。黃牧甫中晚期的印章,以自己的方式借鑒并成功地改造了古璽,使之成為一種符合時代審美追求的新篆刻范式。黃牧甫的偉大,是他的篆刻風格可以穿越時代。從歷屆篆刻展的作品中會發現,取法黃牧甫作品的人很多。所以對初學者而言,選對師承對象會更容易參展,反之則很難。
我在篆法問題上采用的是笨辦法,即便是最熟悉的內容,每次創作也都要打開電子字典遍查其篆法。譬如一個字雖然會寫,但總是一個樣子會覺得無聊且不美,查一查篆書字典往往會有意外的驚喜與啟示。采用笨辦法的好處是可以溫故知新,反復地研究每一個字的演變,古人的智慧與變化能力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當然缺點是不容易形成自己的風格。所以我的篆法,有時有點金文的感覺,有時有點甲骨文的韻味,更多則是漢繆篆的篆法,似乎不夠統一和穩定。但有時我會有意識地做一些變化,即在小篆中融入金文與甲骨文的高古,在金文、古璽文中添加些許清人篆書甚至草書才有的飄逸。與篆法、章法相比,我的刀法是最穩定的,尤其是沖刀,用得非常感性,可以自由變化。我會因為刀的不同、石頭甚至石質的不同,隨意、隨機、自然、放縱地去運轉刀的角度、速度、力度,甚至刻的深度,努力使刀法成為一種連續的刀刀生發的、反映性情和情緒的有機表達,使運刀的節奏成為一種有機的律動。

《人生識字憂患始》清·黃牧甫

《攘之》清·吳讓之

《苦鐵》清·吳昌碩

《真實不虛》朱培爾
對當代篆刻創作而言,我特別強調對明清流派篆刻的繼承與借鑒,而不是人云亦云地去刻元朱文或直接取法古璽與漢印。因為篆刻藝術的發展實際上是一種人文的傳承,篆刻的人文基因是從趙孟、吾丘衍、王冕,從文彭、何震到鄧石如、丁敬,一直到吳昌碩、黃牧甫,再到齊白石、陳巨來、韓天衡。只有把這個血脈關系搞清楚,篆刻藝術才會有所發展。就明清篆刻而言,流派現象只是其發展過程中的一種表象。明清流派篆刻最大的問題是質樸不夠,缺少一種我們早已失去又十分向往的高古氣息。所以繼承明清篆刻在強調人文精神的同時還必須強調自然。也就是說,篆刻可以是小寫意、大寫意、或者兼工帶寫,但取法必須是自然、輕松的,堅決不要矯飾、刻意與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