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打濕了的老電影

陳子華

大隊的大喇叭聲音洪亮地播音了：“今晚在西隊有電影，是《小兵張嘎》，大伙兒吃完飯記得鎖好門，要不家里留人……”美美高興地在炕上跑來跑去的：“演電影了，演電影了！《小兵張嘎》《小兵張嘎》！我也去，我也去！”于是，媽媽趕緊做飯，去園子里抱了一捆苞米秸稈，“嘩啦”一聲放在灶火坑，又拿起門口的土籃子，到大門外去收爸爸在大河發水時撈來的淤柴。淤柴可好燒了，里面都是樹棍子、樹疙瘩、草棍、樹根啥的，被河水泡過之后特別耐燒。把淤柴扔進灶膛，火勢很旺，你忙啥都來得及，不用總是添柴火。

一大鍋高粱米煮了三個開鍋后，媽媽就用大水瓢一瓢一瓢地舀進了黑色的大瓦盆里。媽媽叫它“二盆”，還有一瓢盛不下了，媽媽便停在那里找東西盛。美美在炕梢看到了外屋地（方言，指廚房）的媽媽在為難，一下子滾下炕，光著腳丫子就跑到媽媽的身邊。美美蹺著小腳丫從大缸上的木板上拿下了一個綠色的溜溜盆，送給了端著瓢的媽媽。爸爸在屋里說：“不是爹媽有偏向，這孩子就是招人疼。干啥都特別有眼力見兒（方言，指見機行事的能力）。”美美就又跑回去自己玩兒。爸爸說：“今晚爸爸背你去看電影啊。”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姐姐說：“她就是小欠兒登（方言，指愛多管閑事）。”美美扮了個鬼臉笑了一下。

爸爸說：“你看見你妹妹了嗎？她不但聰明還大量。真是的，我這寶貝疙瘩，給啥都不換。你還說人家欠兒登，換成你拿笤帚疙瘩（高粱糜子制品，用于掃地、掃炕等）打都不動，你那叫‘穩如泰山，雷打不動。”

二哥說：“那就雷劈吧！”然后哈哈大笑。說笑時，就要開飯了。

各家的煙囪呼呼地冒著煙，一陣一陣的煙草味飄滿了整個村子。媽媽包的西葫蘆餡的大包子也熟了，大姐趕緊放桌子吃飯。這個大桌子足夠八口人圍在一起吃飯，可隨著這群孩子的漸漸長大，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幾個六七歲的小孩兒來找美美的姐姐一起去看電影。姐姐吃了幾口飯，就去一個小袋子里抓瓜子。大伙兒覺得看電影是一種享受，都要帶點兒吃的。媽媽問：“你吃飽了嗎？”姐姐說：“飽了。”爸爸說：“今天有雨，在家玩兒吧。”姐姐不樂意，一定要去。“下雨我就往家跑呀。”她說。于是，她抱起小板凳就要走。這下美美趕緊跳下地，要跟姐姐她們一起去。姐姐說：“你和大姐去吧，你去了也不看，就睡覺；再說了，我也背不動你，好妹妹聽話啊。”

美美絕對不干，在姐姐屁股后跟定了。姐姐沒辦法了，找借口說要去上廁所，忙給那些小伙伴們使眼色。小伙伴們都跟著出去了，美美說她也去。姐姐說：“媽，你看我老妹，你快把她留下。”爸爸說：“美美呀，爸爸不是說背你去嗎？我老閨女可聽話了。”美美堅決地搖搖頭：“不行，我就和姐姐去。”

二哥對美美說：“你姐姐她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下雨她都顧不了自己，怎么照看你呀？”美美還是搖搖頭，表示不聽。最后，姐姐說：“那我給你兩張花糖紙吧，就是你特別喜歡的那個。”兩個人都有一摞包糖的各式各樣好看的花紙。姐姐拿出來的那一摞，媽媽夸它們好看。“我這可是把壓箱底的都拿出來了。小妹，這兩張你不是沒有嗎？我給你了，你別纏著姐姐了，行嗎？”美美高興地點著頭，答應了。于是，美美拿著兩張糖紙蹦了起來。可是，姐姐一走，她又跟了過去。姐姐不高興地說：“媽，你看她說話不算數。”爸爸說：“你還想讓她說話算數？她還是個三歲的孩子。”二哥說：“你想讓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嗎？那你還糊弄她要去廁所想逃跑呢？”媽媽說：“你帶她去吧！一會兒讓你大姐去找你們。”姐姐說：“我可不帶她，她走得慢。”媽媽抱起美美：“媽給你講牛郎織女天河配，穆桂英大破天門陣？”美美搖搖頭。“王寶釧寒窯十八載？”美美又搖搖頭。看來今天啥都不好使。二哥說：“今天西葫蘆餡包子都不香。”美美忽然問：“他們和小兵張嘎誰厲害呀？”問得大家伙兒笑噴了。二哥說：“你厲害。”

二姐的幾個小伙伴來找二姐了，二姐拿個小板凳要走。媽媽說：“帶兩件厚衣服，一會兒冷。一件你自己穿，一件給你三妹。”二姐很聽話，拿了兩件衣服，抱著小凳子走了。美美急得直跺腳。媽媽說：“你走吧，美美是最聽話的好孩子。”姐姐高興地跑了。美美的小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大姐說：“美美，一會兒大姐背你去啊。她們不帶你去就拉倒（算了）吧。”美美這才破涕為笑。

一幫渾小子來找二哥了。二哥說：“咱們先不看《小兵張嘎》，前幾天不是在永和堂看過了嘛，咱先開音樂會。‘大水舀子，你拿口琴了吧，我拉二胡；‘瑞狗，你唱《牡丹之歌》。”“瑞狗”說：“我唱《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二哥說行。于是，安排妥當，等演完《小兵張嘎》他們去看《地道戰》。二哥和其他六七個人走了。媽媽說：“十七的不找十八的。美美呀，你現在還沒長腿，自己有腿就好了。”美美抬起小腳：“媽媽，我這不是腿嗎？”媽媽說：“是能跑能顛兒的腿。”爸爸有事出去了，大哥和一個大男孩兒去他家看兔子，大哥和他都養了好多兔子，用來賣錢。

媽媽說自己還得拆棉衣，這個夏天活兒不少呀，都得做完。“云，你帶你老妹去看吧。她就是湊熱鬧，到了還不是去睡覺。”大姐說行。媽媽又說，“你去了把你二妹三妹找到一起，今晚要是有雨的話，早點兒帶她們幾個回來。”大姐又說行。

美美從媽媽的懷里跳出來，自己端著飯碗來到大門外的石頭臺上坐下。她看著飛來飛去的燕子發呆。她問：“小燕子，你們都可以飛嗎？”燕子媽媽說：“它們沒長翅膀的時候也在窩里待了許久呢！”幾只小花貓跑過來了。美美把西葫蘆苞米面的餡包掰給它們吃。貓媽媽說：“美美，今天的好香，你也吃吧。”大黃狗海虎蹲在她面前揺著尾巴，它對美美說：“美美，你別急啊，不久的將來你就會長能跑好遠的腿。”美美很高興地把一塊餡包給了海虎。

大姐叫回美美，給她穿好衣服，拿著蒲團、小凳子和一幫少女走了。美美在大姐的背上睡著了。到地方后，大姐找到兩個妹妹，大家坐在一起。大姐把美美放在盤起的腿上，二姐一下把美美的鼻子捏住，弄醒了她。大姐說：“別逗她，讓她睡吧。”

電影開演了，呼喚聲不停：有的找兒子，有的找閨女，有的找媽有的找爸，有的找哥……真是稱呼五花八門，名字也千奇百怪。電影演到一半，大姐的腿都被美美壓麻了。大姐對兩個妹妹說：“你倆別亂跑，我把美美送回去就回來。”大姐低頭一看，美美的小花鞋丟了一只。美美聽到響聲，忽然醒了，問：“鞋子是不是讓小兵張嘎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