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老板

于芬

去城里開修車鋪的提議原本是我母親提出來的。她說：“你爹雖然是莊稼人，但他很精明，干什么活兒都是一把好手。你說說，他和你大爺學了幾回修車子啊，就能自己去路邊擺攤兒了。不管掙多掙少，總是買賣人吧？我估摸著要是去縣城里修車子，掙得肯定多，你說呢？”這個提議固然重要，但父親聽了直搖頭。他說：“去什么去啊？再掙錢多，也不能舍下十幾畝地。我在家擺攤兒不耽誤地里的活兒，還能掙點兒零花錢，挺好的。”母親聽到這里，看了看自己的腿，沒說什么。母親身體不怎么好，經常腰疼，根本沒辦法干重體力活兒。

原本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著，可誰能想到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在家里。1991年6月29日，一個我一輩子不能忘記的日子，我的母親得了急性腦出血，來不及被送醫院就撒手人寰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來，我的父親傻了似的，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因為我結婚后在城里上班，也沒辦法經常回娘家，所以這就苦了我的妹妹和弟弟。妹妹初中沒念完就輟學了，除了幫父親照顧家里，還要下地干活兒。提起父親，妹妹來城里找我說：“咱爹不大好啊，也不大愛說話，有時候看他眼里經常含著淚，怎么辦呢？”母親走了，我不能讓父親再離開我們啊！我就天天琢磨怎么才能讓父親振作起來，終于我又想起了母親的心愿，母親說過愿意讓父親來城里開鋪子啊！此刻，也只有讓他離開家里的環境，才能改變心情。

有了這主意，我便回娘家找父親商量。父親抽著旱煙，聽到去城里，呆滯的眼睛突然有了精神，他的手顫顫巍巍。“愿意。”他使勁兒地說，“我早就愿意，你娘在的時候我就愿意去，可是我怕她種地太累，就沒答應。現在她不在了，我看哪里都是她的影子。我去城里掙錢，也是遂了她的心愿。還是你娘啊，早就給我想好了前面的路。”

就這樣，在我婆家的幫助下，一個修理自行車的鋪子開業了。父親興高采烈地規劃著他的事業和他的家庭。他說：“我的修車技術不孬（方言，不差），你看看這里，上學的、上班的人來人往，大多騎自行車。我在這里干，雖然不是大買賣，可是只要我不騙人，會做起來的。等我干好了，就把你弟弟接到城里來念書。”變了一個環境，父親對生活真的又信心百倍了。

鋪子的生意越來越興旺，父親的精神面貌也就越來越好，我們家的日子也開始紅火起來。但是，老天爺就是不愿意讓人順心，剛剛起步的父親，因為腦梗死住進醫院。等他出院的時候，我說：“回家吧爹，回家養養再來干。”父親使勁兒地搖頭：“那怎么行啊，那些個上學的學生，那些個上班的工人，他們的車子沒氣兒了怎么辦？他們的車子扎壞了怎么辦？我不能讓他們作難，不是嗎？”

就這樣，剛剛病好的父親就又開門營業，但他的技術不怎么到位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該使勁兒的地方使不上，以致有些老客戶不怎么來了，生意開始冷落下來。我便跟他嘮叨“該回老家了”，但他執意不肯。

我上班的地方離他的鋪子不遠，抽空我就去他的鋪子里看看。一次，我老遠就看到在他鋪子外面站了四五個警察，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心就懸了起來。等我飛奔過去的時候，只見一個警察正握著父親的手，說著一些感謝的話。警察在知道我是他的女兒后，轉過身來對我說：“你的父親是個好人啊，一個外地商戶來他鋪子上坐著歇歇，不小心把錢包掉凳子底下了，里面有兩萬多塊錢。你的父親發現錢包后，怕失主著急，連鋪子門都沒關就去派出所找失主了。多好的人啊，真是給咱高唐人添彩爭光。”

父親說鋪子離不了他，鋪子周圍的人也離不了他。他說：“我在這里，他們都方便。即使我干不動了，他們的車子要是沒氣兒了，就自己拿氣管子打氣兒。有小毛病我就教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學著修，我這里工具全，他們用起來方便，不是嗎？”

我聽著父親說的一句句樸實的話，忽然覺得這個瘦小的老頭兒，不只是一個農民，也不只是一個修車師傅，他的靈魂是無私的。我愛我的父親，愛他平凡的人生，愛他善良的、干凈的、無私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