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教學活動，讓我歡喜讓我憂

文 | 陳璠 谷珵 米娜

課程改革帶來的挑戰，推動部分幼兒園準備或已經走上集體教學活動的“改革與突破”之路。那么，對于集體教學活動，教師是如何理解其意義的？又有哪些問題與疑慮？

難以吸引孩子的活動形式注定“低效”

幾年前，集體教學活動在幼兒園課程中占據重要位置，活動內容源于省編教材。但我們在實踐中逐漸發現，孩子參與集體教學活動的熱情不高，效果也并不理想。我覺得與以下因素相關。

第一，教師的針對性指導較少。一個大班的孩子數量可達到35，在“有限的活動時間”“需要完成的活動目標”“較大的班級容量”壓力之下，“匆匆忙忙”的活動不利于教師捕捉孩子的興趣，也會影響孩子探索能力的發展。

第二，教師存在過度介入的情況。活動開始之前，教師應該預設目標，但僵化地對待目標，容易產生高控行為。比如在“扮演青蛙”活動中，有的孩子選擇將綠色的塑料布披在身上，教師為幫助孩子把青蛙形象變得更加“完美”，親自動手用雞蛋托制作“大眼睛”，送給孩子裝飾以達到教學“預期”。這實際上剝奪了孩子獨立思考與嘗試的機會。

第三，活動內容缺乏連續性。幼兒園教材所呈現的活動內容是相互割裂的，活動之間并沒有明顯的聯系。如果完全按照教材開展活動，很容易出現“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題，比如今天開展“五的分合”活動，明天開展“蓋房子”活動……這既不利于教師形成系統的教學思維，又不利于推動孩子深度學習。

正是因為集體教學活動存在以上問題，近年來，我所在的幼兒園開始嘗試項目化學習方式，即以解決真實的問題為目標，激發孩子的探究熱情。比如，為慶祝六一兒童節，幼兒園計劃表演童話劇，那么如何演好一場童話劇？以此問題引領孩子開啟探究之旅。從集體教學到項目化學習，教師需要做出較大的改變，這是活動形式轉變的難點，也是幼兒園當下發展的重點。

（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錦屏幼教集團錦熙園 王樂琪 從教8年）

脫離孩子經驗的集體教學活動意義何在

談到集體教學活動，與職稱評定緊密相關的“公開課”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公開課通常以集體教學活動的形式出現，其內容往往由教師精心“設計”，孩子在整個活動中的表現帶有一定的表演色彩。在教師編劇本、做導演，孩子做演員的活動中，孩子到底能收獲什么？這是比較困擾我的問題。

近年來，在幼兒園實踐層面，“集體教學”其實越來越少被提及了，像南京最優秀的一批幼兒園在推行“集體學習活動”。雖然我不太了解具體情況，但聽上去就讓人覺得興奮。我們幼兒園也在推行小組活動，7-8個孩子為一個小組，并根據小組的興趣開展活動。但集體教學活動并不能“一竿子打死”。作為一種活動組織形式，我認為集體教學活動本身沒有問題，與小組活動、個性化學習一樣，它是孩子學習的一種途徑。而且集體教學活動具有目的明確、準備充分的優點，是教學效率比較高的活動形式。比如，小班在開展“種大蒜”的小組活動中，孩子發現大蒜的高度不一樣，并爭先恐后地舉起自己的大蒜比較。“大蒜到底怎么比身高？”在發現很多孩子缺少兩物公平比較的經驗后，我們組織了一場“比較高矮”集體教學活動，使孩子更加了解相關內容。

而活動內容一旦脫離孩子的經驗，盲目跟隨教材、缺少思考，集體教學便容易出現問題。比如教材中出現與過年有關的主題“兔兒爺”，是北京的地方傳統手工藝品，北方的孩子相對熟悉，但南京的孩子缺少“兔兒爺”相關經驗，興趣也會相對減弱，以此為主題開展集體教學活動，引導孩子關注傳統手工藝，顯然是不合適的。

（江蘇省南京市某公辦園 馬老師 從教8年）

對核心經驗了解不足導致支持兒童效果不佳

2021年，北京市開展了一輪幼兒園教育質量督評工作，對幼兒自主游戲的時間有了比較明確的規定，因此我們將集體教學活動安排在上午，下午進行區域游戲。我認為集體教學活動在游戲化的背景下，具有有效激發幼兒團結協作意識、提升幼兒學習能力、促進幼兒全面發展的價值。從我入職以來，集體教學的變化是可見的：在活動形式上更強調尊重兒童以游戲為基本活動的年齡特點，以游戲的方式設計和實施集體活動，在引導方式上要求教師注重支持幼兒的主動探索、操作實踐、合作交流和表現，特別是隨著近3年的課改，教師們傾聽孩子、尊重孩子的意愿更加明顯。

不過，現階段組織集體教學活動時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活動目標和兒童興趣的沖突，教師對核心經驗了解不足、對兒童的支持效果不佳等。比如我多年前帶班時，曾組織的“超市購物”中班社會領域活動，孩子和爸爸媽媽一起去超市購物時并未按照購物計劃采買蔬菜，我采取了簡單的提醒方式，孩子們雖然稍作調整但很快回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和活動中，說明對孩子個性化的需求分析不足。特別是對于新教師來說，活動目標和兒童興趣之間容易產生沖突，確實很難從容地調整。

觀摩集體教學活動時也能發現其中存在較為突出的問題。有些教師認為觀摩就要呈現師幼最完美的狀態，不希望出現計劃之外的事情。一位教師開展七巧板的數學活動，活動目標是讓孩子理解并運用旋轉、翻轉、平移等方式。由于擔心孩子無法在課堂中通過游戲的方式理解，教師就在前期鋪墊經驗時直接將概念告訴了孩子，但對于孩子來說，他們并不能全然理解，只是將名詞背下來。這體現了教師更關注活動效果，而對孩子的年齡特點和學習過程關注較少。另外在觀摩課上，教師尤其對一些“違反課堂紀律”的行為比較介懷，會要求配班教師對班中的“個別兒童”“嚴防死守”。活動看似流暢，實則缺乏幼兒的真正學習。

（北京市朝陽區康泉新城幼兒園執行園長 孟娜 從教21年）

聽完專家相互矛盾的觀點后更加迷茫了

我是一名95后，剛進入幼兒園工作時，也有為如何在集體教學活動中“控制”局面發過愁。當時，五大領域的教學像是互不交融的五個版塊，我們在設計集體教學活動時難免會依賴教材，為了達到預期的活動效果，難免讓集體教學與自主活動都變得高控。后來，園所開始新一輪改革，強調從不同角度促進幼兒情感、態度、能力等融合發展。近期，又強調要將集體教學活動與自主游戲相融合，模糊二者的界限。

其實，一次次改革對教師群體而言，可能會產生不同的影響。我此前在公辦園工作時，大家對于改革抱有積極的態度，認為也是一種嘗試，會盡力去做好。但在私立園，改革猶如一把枷鎖，感覺是給本就需要對多方負責、填寫手中數不完表格的我們增加了更大更難的任務。好在園所領導的頂層設計做得好，大家漸漸嘗到改革的“甜頭”，發現現在的模式更適合幼兒成長，也越來越能聚焦幼兒、放下教材。現在，我們直接將走廊布置成集市，為開展混齡活動營造氛圍，園所也在改革中成為區標桿園所，公辦園教師也前來觀摩，還讓生源變得更好了。

即便如此，教師依然無法判斷到底什么樣的集體教學活動才是好的，因為我們發現專家與學者對此都抱有不同的觀點。記得有一次，我在一所幼兒園觀摩了小班語言領域的集體教學活動“離家的孩子”，講述的是一個孩子想去外面看一看，可媽媽一直跟著他，想用這種默默陪伴的方式讓孩子回到自己身邊的故事。活動結束后，一位專家提出教師應該將重點放在增強孩子的安全意識上，另一位專家當場反駁他的觀點，認為這是語言領域的集體教學活動，過分強調安全意識會影響活動本身的核心目標，就應該將重點放在語言上。看著眼前這幅“神仙打架”的場景，我和同去的教師就更加迷茫了。連在教育領域深耕多年的專家評價都帶有如此強烈的分歧，那作為一線教師的我們，又該如何判斷？

（湖北省武漢市某私立園業務園長 楊曉丹琴 從教5年）

擔心屬于自己的浪漫和想象被磨滅

2022年初，我從行政崗位被調到一線做配班老師，那時候課改已經全面推開了。在幼兒園，一日生活除了進餐和休息基本是五大時段，早飯過后的集體教學、區域游戲、室外活動，下午是桌面玩具時間和戶外運動，集體教學大概占1/5。在內容方面，我們會參考園所購買的教材，以五大領域內容為核心排課，每天一個領域，比如健康領域的認識身體、語言領域的繪本故事。

集體教學的時候，維持紀律是所有教師都會遇到的問題，分神跟不上節奏的孩子還好，但突然蹦起來大叫的孩子會打擾到別人，因此教師還是會直接用語言管教，也會有適度的懲罰。公辦園集體教學時間已經很少了，再不珍惜就只剩下區域游戲和室外活動了，所以還是要盡量恢復班級的紀律。當然，我們的游戲時間可以靈活調配，如果孩子提出感興趣的話題或者體現出共性的問題，教師可以及時組織集體談話。集體教學活動也會跟隨主題活動有臨時的調整，配合課程故事和游戲來討論相關知識。

有一點我比較自豪，就是作為男教師，我愿意在集體教學中和孩子融為一體，包容度比較大，更容易帶著游戲的心態寓教于樂，但搭班的女教師相對傳統些。不過我也有不擅長的教學內容，比如數學，女教師往往剪幾個紙片娃娃就能讓孩子明白加減的意義，而我很容易把數學課講抽象。在寫教案的時候，我也會設定目標，但在教學過程中，我完全不在意書面上目標的達成。我認為活動完整地開展下來，孩子的興趣調動起來，然后把它延伸到日常生活中，在學習中保持孩子的興趣和快樂，就是目標所在，對于發展慢的孩子我也不強求。然而在評課時，這樣的做法也會遭到質疑，比如被指出教學導入環節不理想等，有時候也讓我擔心屬于自己的浪漫和想象被磨滅。

（陜西省西安市某公辦園 陳老師 從教1年半）

注意到個體差異真的很難

自“十三五”以來，身為省示范園，我們非常注重幼兒園課程生活化和游戲化的獨特價值，在借鑒遼寧省幼兒園研究主題活動的基礎上改革集體教學活動，將以前的教師教、幼兒學，逐漸過渡成以幼兒的關注點為主，讓他們開心地玩、有效地學，并將每日的集體教學活動與自主游戲的時間比例控制在1:2或者1:3。目前的集體教學活動有的是預設教學目標后開展的，有的是根據幼兒興趣生成的，也有同年齡段班級教師開展的同課異構集體教學活動和以兒童視角開展的班本特色集體教學活動。

作為一名成熟教師，開展好的集體教學活動是我一直努力探索的方向，也在失敗中總結經驗。還記得多年前我在開展“認識小腳丫”集體教學活動時，在介紹完腳的功能后設計了游戲環節，讓孩子踩完染料后，在地上留下小腳印。但四月的北方依然很冷，我也深知孩子的感受遠比我的活動效果重要，可還是在忙碌中忽視了幼兒的感受，設計了這場操作性并不強的理想化活動。還有一次，我在介紹毛毛蟲變成蝴蝶時語言引領不到位，只是用手比畫了蝴蝶的翅膀，沒有蹲下來為向我提出問題的幼兒表演破繭成蝶的過程，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會感到遺憾。

這些年來，我也觀摩了無數場集體教學活動，發現讓教師關注到個體差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教師選擇的都是能力稍好的幼兒，其實我明白這是擔心各方面能力尚未發展好的幼兒會“制造麻煩”，我也相信教師心里明白這對因各方面能力還未得到發展就被“拋棄”的幼兒來說不公平，但教師深知很難在一場活動中照顧到每一位幼兒的個體差異，才有這樣的無奈之舉。如果說我對集體教學活動有什么期待的話，應該就是想找尋一個能幫助我們更好地關注到個體差異的方法。

（遼寧省鞍山市白鴿幼兒園 高文營 從教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