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宇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能量型污染是在對環境污染類型化中提出的相對于物質型污染的一個概念,又稱為擬制型污染[1]或可標準化程度較高的污染[2]。能量型污染侵權認定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基本已達成理論和實務共識,由于能量本身不具備累積性,造成污染只需要能量強度的瞬時達成而非濃度的長期聚積,“高強度”作為能量型污染判定的科學化依據,折射在法律評價上體現為超出一般理性人的忍受限度或環境標準,前者可直接反映私法訴求但客觀化程度較低,后者客觀穩定但已拓延至公法范疇[3]。若最終出臺的能量環境標準作為侵權認定的“過錯”考量,那么此種公法范疇下的、形式上的“超標”是否可以準確反映私法訴求下的、實質上的“過錯”,這將直接影響能量型污染侵權認定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的正當性與科學性。
為此,筆者試圖從源于私法訴求的環境忍受限度出發,逐步探析其為客觀化、執行化而不斷向公法化演進的路徑,以得出其與環境質量標準、污染物排放標準的關系,證立并促成其中的演進,識別并阻斷其中的異化,旨在保持忍受限度向環境標準演進的同一性,以期在能量型污染侵權認定及責任劃分中減少因理論的混淆而造成司法審判的混亂。
當前能量型污染侵權的認定方式呈現出兩種樣態,其一是借助“忍受限度論”進行侵權認定,以光污染為代表;其二是直接援用環境標準作以侵權認定,以噪聲污染為代表。此種適配差異并非主動選擇而是被動導致,因為不同能量的衡測技術和難度有所不同,一部分尚處于過錯和損害識別的感知型階段,而另一部分已經發展出了用于侵權認定的客觀化標準。
光污染作為能量型污染的典型代表之一,目前并沒有專門的《光污染防治法》等直接的法律法規進行有效規制,但司法實務中卻已經出現了光污染侵權的糾紛,典型案例為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第128號指導案例“李某訴某房地產公司環境污染責任糾紛案”[4]。案情如下:原告李某為一名社區住戶,被告為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被告開發的大型購物中心與原告住房隔街相望,被告在購物中心外墻上裝置了一塊160 m2的發光二極管(LED)顯示屏用于播放廣告等畫面,光線直射入原告住房內,對原告生活產生嚴重影響。為此,原告及相關小區住戶多次與被告協商未果,最終訴至重慶市江津區人民法院。
該案的審理焦點之一便是對光污染的認定,然而案件審理之時包括目前也并未出臺關于光污染侵權認定的直接性法律規定和強制性環境標準。該案審理中實務人員進行實地調查,并咨詢相關專家學者,最終認定被告產生的光線已經超過了一般理性人可以忍受的限度,借助“忍受限度論”完成光污染的認定。忍受限度發源于環境容忍義務,而環境容忍義務建立于相鄰關系之上。本案的原被告存在相鄰關系,光線本身無毒無害,為維系鄰里和睦及共同繁榮,原告對被告所產生的光線負有一定程度的容忍義務,但容忍應當有限度,一旦越限,便侵犯到容忍者(相鄰者)的權益。法律有必要對此種越限后產生的損害提供救濟,因此將超出忍受限度的光線評價為一種不利益——光污染。
在光污染侵權認定上之所以選擇“忍受限度論”,是因為可供援用的光環境標準尚未建立健全,無法以統一化的標準進行侵權認定,只能以個案化的忍受限度進行特殊處理。但隨著光污染識別和治理技術的進步,相應的光環境標準會逐漸出臺,屆時忍受限度將通過標準限值進行客觀呈現。
當前我國能量型污染中立法較為完善的是噪聲污染。《噪聲污染防治法》第二條對噪聲污染有明確定義,是指超過噪聲排放標準或者未依法采取防控措施產生噪聲,并干擾他人正常生活、工作和學習的現象。噪聲以dB為衡量單位,不同的功能區和時間段對噪聲污染認定的強弱要求不同。目前我國主要規定了社會生活、工業生產、建筑施工和機動車輛的噪聲排放限值,基本和與之對應的聲環境質量標準相吻合,但也存在一定的沖突和空白。
理論界在肯定噪聲污染侵權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的同時,對“過錯”的判斷依據選擇噪聲排放標準抑或是聲環境質量標準存有爭議。有學者認為《噪聲污染防治法》第二條存在立法錯誤,應當將噪聲排放標準改為聲環境質量標準作為噪聲污染的判定依據,因為污染物排放標準根據質量標準而定,質量標準更能夠體現環境的現實狀態,更容易識別損害的存在[5]。但噪聲排放標準相對于聲環境質量標準在主管部門、監測對象、追究問責等方面更具有可執行性,并且噪聲排放標準與聲環境質量標準的同一性較強,通常符合噪聲排放標準即滿足聲環境質量標準的要求,這也是當前《噪聲污染防治法》第二條得以廣泛支持和適用的原因所在。
噪聲污染援用環境標準而非“忍受限度論”進行侵權認定,結合相關司法案例可窺探其中原由。在“錢某某等與甲公司排除妨害糾紛申請案(2012)蘇審二民申字第096號”中法院認為,環境標準既是被侵權人的“忍受限度”,也是侵權原因行為的“允許限度”,可知能量環境標準可代指忍受限度;在“楊某與巢湖市某紡織公司、環境保護監測站糾紛案(2015)巢民一初字第02417號”中法院認為,環境噪聲的限值標準是為保護公民在生活環境中的忍受限度而制定,也印證了噪聲環境標準是聲音忍受限度的客觀化表達和進一步演進。
綜上而言,以光和噪聲為代表的能量型污染侵權認定中,所排放能量需超出一般理性人的忍受限度或環境標準,以此為侵權“過錯”之體現,與實質型污染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相區別。究其原因,是因為排放一定程度的能量,人體可以自然承受而不會遭受損害,只有越限排放的能量才需法律進行規制和損害救濟,而其中“越限”即反映為感受型的忍受限度或客觀化的環境標準。從此種意義上看,能量型污染的環境標準源于環境忍受限度,是在忍受限度基礎上進行演進的結果,根本目的在于反映人體健康對能量的承受限值,以超出此限值作為侵權“過錯”的認定依據。伴隨科技對能量識別與衡測技術的進步以及能量型污染治理的現實需求,陸續出臺的能量環境標準逐漸成為代替忍受限度以判定能量型污染侵權的一大利器,其中以聲環境質量標準和噪聲排放標準為典例。但也需要警惕,能量環境忍受限度在向客觀化的環境標準進行演進時,出現私法向公法范疇的擴進,最終成型的環境標準是否還能夠直接、準確反映忍受限度的私法訴求值得后續的跟蹤與審視。
能量型污染中忍受限度與環境標準的演進關系,需從基于相鄰關系的環境容忍義務談起,因為正是為明確此種容忍義務的“容忍”程度而提出了環境忍受限度。為進一步使衡量方式更加客觀便捷,私法范疇下能量環境忍受限度開始向公法范疇下的環境質量標準和污染物排放標準進行演進。
環境容忍義務起源于物權中的相鄰關系,其立法價值更側重于對侵害方的權利限制,而非以受害方的權利保護作為立足點[6]。伴隨環境權益甚至環境權意識的覺醒,現代意義上的環境容忍義務的價值意涵也有所轉變,環境容忍義務不再是單線條、無限度的,不再單純強調“容忍”的讓步而忽視“不可容忍”的底線,負有環境容忍義務的潛在受害者同時應當享有拒絕超出合理環境忍受限度的權益。
環境忍受限度體現了利益關系的平衡,在面對新型環境污染侵權中對過錯和損害的認定起到關鍵作用,調適了司法審判的不利僵局。在過錯認定方面,《民法典》第二百九十四條在相鄰關系里規定環境污染認定時,要求排污方需滿足“違反國家規定”的要求。而現實中,有關能量型環境污染的“國家規定”存在大量空白,無法直接援引法律規定進行案件審理。忍受限度雖然沒有法律進行明確,但其本質上是由已知事實和日常生活經驗法則推定而來,這已被《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三條確認為無需舉證事項。因此,能量型污染超出公民的忍受限度,若排污者不能舉證進行有效反駁,便可直接推定其存在過錯。在損害認定方面,忍受限度的提出暗含損害發生,因為限度之下代表公眾對所擴散的能量可以忍受,尚可維系人體健康與正常生活;而限度之上,代表公眾對能量型污染無法忍受,損害已經存在,需要法律對損害進行救濟。
總之,環境容忍義務隨著環境意識的覺醒不斷權益化,環境忍受限度的提出正是義務權益化演進的結果。同時環境忍受限度不僅是理論研究的一個切入點,還是實務案件審理中對過錯和損害認定的重要工具。但是,環境忍受限度具有一定程度的主觀性和司法認定上的個別性和耗時性,其適用應當保持謙抑,忍受限度客觀化、標準化的再演進是現實需要。
環境忍受限度雖然直接反映私法上的權利義務關系,但不便于司法實務中普遍適用,目前在我國能夠體現環境忍受限度客觀化結果的是環境質量標準。有學者提出,在環境污染侵權中造成損害的直接原因是環境被污染(環境質量下降)[7]。在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客觀化的過程當中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認識,一是事實層面的客觀化,二是法律層面的客觀化。在事實層面上,環境忍受限度是人類基于環境現實狀態而得出的人體感知,而環境質量標準本身反映的就是環境的狀態質量,體現在能量型污染中就是能量在環境中的瞬間存在值,更接近于客觀事實;在法律層面上,環境忍受限度作為一種人體的“感知標準”盡管得到了司法承認,但只能特案特辦,缺乏可預測性和威懾性,而環境質量標準一旦制定出臺,則相對明確穩定,通過法律援引便可進行損害衡量。
需要明確的是,僅在能量型污染中環境忍受限度與環境質量標準存在演進的可能性。因為能量不同于物質,單位能量通常不會對個體造成損害甚至無法被感知,人類對一定限度能量的容忍具有默認主動性和無害性,科學的環境質量標準可以反映出人體的忍受限度;而物質型污染不同,單位污染物質本身對人體有害,私主體原本對此沒有容忍義務,但為了社會經濟持續發展以實現更大意義上的人類生命、健康保障,私主體不得不允許一定程度的污染物質存在,這種容忍是被迫的、暗含損害的,忍受無限接近于零才是追求的理想狀態,物質型污染下的環境質量標準是一種人體健康與經濟、社會發展等要素相混雜妥協的結果,符合標準未必能保證人體健康,所以物質型污染侵權認定中否認合規抗辯具有必要性和正當性。
《環境保護法》第六條規定,各行政區劃內的環境質量由各級人民政府負責。環境質量標準更多體現為一種政府目標,無法對私主體直接苛以注意義務。環境標準產生侵權法效力的根本原因在于能夠為行為人設定注意義務,而環境質量標準作為一種狀態標準難以實現[8]。能量環境質量標準和污染物排放標準體現為區域和點的關系,能量排放者分布于區域環境的某個點上進行能量擴散,在對具體的能量型污染進行侵權認定時,定點監測相對于區域衡量更為可行,而定點監測的標準即為排放標準。排放標準根據質量標準制定而來,以實現環境質量目標為宗旨,并針對不同的排污主體和污染形式做出明確規定,以此為行為人設定注意義務,在具體適用上具有明確性和便捷性。盡管這里的“注意義務”屬于公法范疇,更適合于行政或者刑事處罰,但由于能量型污染的特殊性,排放標準限值與人體忍受限度基本對應,公法范疇下的注意義務與私法范疇下的規范義務具有吻合性。從此種意義上講,污染物排放標準是環境質量標準為發揮侵權法效力而再度演進的結果。
能量型污染的特殊性使得能量環境質量標準與污染物排放標準相對于物質型污染更具演進的同一性。一方面,能量型污染具有非累積性,污染發生遵循擴散原理,能量排放源的能量強度最高,周圍能量強度依次遞減,為保障環境質量目標的實現,環境質量標準的限值規定通常與能量排放源的強度要求相統一;另一方面,能量型污染為物理性污染,各種能量只能單線傳播而不會發生化學反應,因此在制定各自能量的排放標準時只需根據對應的環境質量標準進行細化即可,無需考量能量間進行化學反應的復雜程式。能量型污染中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標準的演進關系見圖1。

圖1 能量型污染中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標準的演進關系Fig.1 The evolution of energy environmental tolerance limits to environmental standards
盡管能量型污染中忍受限度向環境標準存在客觀化的演進關系,但此種演進為一種折線型而非直線型的演進,在其中的重要節點上,仍有除人體健康要素之外的其他考量要素介入,由此導致演進后標準的異化。正常演進狀態下,環境標準制定應延續以人體健康為單獨考量要素,反映人體能量承受度而非環境能量承載力,能量排放標準應當與質量標準在能量限值的規定上保持一致,但當前實踐中卻潛存著異化現象。
能量型污染中環境忍受限度源于人體能量承限的私法訴求,可理解為一種私法范疇下的“人體健康標準”,若進行公法客觀化,更適合于健康標準。而目前在能量型污染治理中,雖然以保障人體健康為目標,但并未有適用單獨反映人體能量承限的健康標準,而為綜合反映環境容量的環境質量標準。所以在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的演進過程中存在一個異化現象,即將人體健康標準異化為環境質量標準。這個異化具有很強的隱晦性,但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能量型污染侵權適用過錯責任原則時對“過錯”的正當把握。
就當前而言,能量型污染中環境質量標準是否可以替代人體健康標準發揮侵權法效力,既存在標準制定理念上的矛盾,也存在標準功能定位上的偏差。一方面,環境質量標準作為反映環境容量的綜合性標準,雖然制定過程中會將人體健康作為重要的考量要素,但也要綜合考量經濟、社會、政策等其他要素,這是環境質量標準制定的傳統理念。在此理念指引下制定的環境質量標準,無法保證合標則無損害的效果,因為其他要素的考量勢必會影響到對人體健康的周延保護。另一方面,關于環境質量標準的功能定位也有不同的認知,有學者認為,發揮公法效力時的環境質量標準與私法上忍受限度的判斷本就不應當保持完全統一,二者應當分別做不同層級的救濟“法網”,不能因環境質量標準達標而架空侵權責任法的救濟功能[9]。傳統意義上的標準制定理念以及現有學者的觀點均不同程度反映了環境忍受限度在向環境質量標準演進中存在著異化土壤。
除此之外,環境質量標準作為一種行政目標,也意味著質量標準可以進行階段性的調整,不以私主體損害為意志而轉移,自然也就不能準確代表人體健康,這也會促使環境忍受限度在向環境質量標準演進中發生異化。
環境質量標準與污染物排放標準最大的區別在于能否為行為人設定注意義務,學界和實務界更認同污染物排放標準對行為人設定注意義務的功效,《噪聲污染防治法》中規定以噪聲排放標準判斷噪聲污染便是典例。前文已述,污染物排放標準是為貫徹執行環境質量標準而演進的結果,并且由于能量型污染的特殊性,二者正常狀態下具備演進后的一致性,保持能量限值規定的統一。但由于環境質量標準針對主體為地方政府,污染物排放標準針對主體是分散多樣的行為人(排污者),所以環境質量標準向污染物排放標準的執行化演進,實際上也是政府整體責任向個體注意義務的分解過程,某一部分的分解不當也會造成演進中的異化,實踐中體現為排放標準的限值規定相較于質量標準過分嚴格或者寬松。
此種異化的發生與上述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異化的原因相似,主要是由于標準制定理念的不統一,體現為環境質量標準是污染物排放標準制定的剛性依據還是柔性依據,也即是“依據”關系,還是“參照”關系。筆者認為,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應當以環境質量標準為剛性依據,符合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情況下不應當再違反環境質量標準。但從當前已經出臺的部分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可知,存在二者相分離和沖突的現象,污染物排放標準以環境質量標準為制定的柔性依據,符合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卻不能保證符合環境質量標準。以《聲環境質量標準》(GB 3096—2008)和《建筑施工廠界環境噪聲排放標準》(GB 12532—2011)為例,當前GB 3096—2008中所有聲環境功能區晝間噪聲限值區間為50~70 dB(A),夜間噪聲限值區間為40~60 dB(A)(見表1)。建筑施工場域并非僅出現于第4類功能區,也會經常出現在其他功能區中。因此,為更準確反映聲環境質量標準,噪聲排放標準本應當按照不同的聲環境功能區做出不同的噪聲排放限值規定,而根據當前的GB 12532—2011,建筑施工廠界環境噪聲排放限值為晝間70 dB(A)、夜間55 dB(A),這意味著在0~3類聲環境功能區內如果發生建筑施工的噪聲污染,按照當前《噪聲污染防治法》第二條的規定將難以獲得法律救濟,這顯然具有不適用性。此例也再次提醒,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侵權法效力的正當發揮,必須先保證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制定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否則將不僅無法實現政府所承載的環境質量目標,也會導致個體部分損害的救濟落空。
在能量型污染中,反映人體健康的環境忍受限度與環境標準有著演進的脈絡,同時也存在異化的土壤,理論研究有必要識別此種關系,更應當促成一種關系,以避免因理論的混淆而造成司法審判的混亂。在能量型污染中應當重塑對環境標準的認知,促成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再向污染物排放標準的無異化演進。
能量型污染遵循“排放—人”的致害機理,無需經環境媒介中轉而直接造成人體損害,本屬于衛生健康的內涵,而一般認知將其以“環境污染”來對待[10]。相應的,所謂“能量環境質量標準”也只是一種傳統觀念的認知表述,實質上應當為“能量人體健康標準”,其反映的是人體健康承限而非環境承載力,可以轉述為環境中能量的瞬時存在限值,但并非環境承載力基礎上的環境容量。這種“名”與“實”的分離,正是造成演進和異化共存的原因:“實”上存在忍受限度向“人體健康標準”的演進關系,而“名”上卻存在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異化的現象。“名”副其“實”固然重要,但鑒于當前我國的環境行政管理現狀以及對“環境污染”的長期認知,將“能量環境質量標準”完全更名為“能量人體健康標準”,存在管理部門權責交叉、立法成本過大、公眾認知偏誤等方面的壓力和風險。
當前宜從理論上識別出此種異化現象,在避免因“名”上的異化導致“實”上的再異化做努力。具體而言,就是保證能量環境質量標準的制定應當以人體健康要素作為單獨考量,而不摻雜經濟、社會等其他要素,這并非是一種理想化模式,而是具有必要性、可行性和正當性的。首先,不同于物質型污染的隱蔽性和潛伏性,公民對能量型污染的主觀感知性極強,能量一旦超過適當強度即可直接被感知到,為獲取公眾對標準的信服與擁護,有必要將人體健康作為能量環境質量標準制定的單獨考量;其次,法律本質上是利益衡量的結果,縱觀能量型污染中排污者與受害者的利益,對可獲益的排污者的苛責程度只是限制高強度能量排出,而非絕對為零的限制,加之當前科技迅速發展,排污者自身對能量污染的治理有一定實力,所以在能量環境質量標準制定時法律無必要為企業經濟與社會發展開脫,以人體健康作為標準制定的單獨考量具有可行性;最后,現有的能量型污染立法表意以及學界主流觀點均支持其侵權認定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并且以“超標”體現“過錯”,而所超之“標”的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以環境質量標準為制定依據,因此首先應當保障能量環境質量標準與損害的對應性,即以人體健康承限作為標準的制定依據,這也是能量型污染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的正當性要求。
不同于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演進跨越私法與公法范疇,能量環境質量標準與污染物排放標準一般認為同屬于公法范疇,演進相對更加順暢,盡管出現異化也更容易識別。由于能量傳播的快速性和擴散性,能量排放源排出的能量即刻便可充斥在周圍環境中,能量環境質量標準作為一個區域的整體目標,反映的是人體承限基礎上的瞬間環境能量存在值,這個存在值應當作為能量排放標準的最高限值,超出此限值,便意味著對人體健康將造成損害。因此,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所設定的個體注意義務應當以環境質量標準所承載的整體公眾健康目標為剛性依據,保持以人體健康作為單獨考量的標準制定理念。
實踐中,出現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限值高于環境質量標準規定的原因可歸結為3個方面。其一,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制定時沒有仔細核實現存相應的能量環境質量標準,因此造成偏差;其二,明知存在相應的能量環境質量標準,但為減少排污者治理能量的壓力,故意提高了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的限值,造成排放標準與質量標準的沖突;其三,為快速壓制某種能量型污染,在尚未制定相應能量環境質量標準時,先行出臺相關的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未能夠形成標準限值的協調統一。分析上述3種原因,在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制定時,有條件且有必要以能量環境質量標準作為剛性依據而非柔性參考。一方面是做好形式審查,審查當前是否已經存在相對應的能量環境質量標準,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的限值應不高于環境質量標準的規定;另一方面,需要對能量環境質量標準進行實質審查,考究質量標準的制定依據和考量要素,考查在執行中是否受到阻礙并獲得相關反饋,以此判斷其能否正當反映私主體的人體健康訴求。若不能滿足上述要求,此時依據質量標準制定排放標準將會出現不可控的異化,標準制定的必要性、科學性也會大打折扣,更不宜發揮其助勢“過錯歸責”的侵權法效力。若對應的能量環境質量標準符合形式審查和實質審查的要求,能量污染物排放標準的制定時機則已成熟,并且應當以能量環境質量標準為制定的剛性依據。
簡而言之,能量型污染下,能量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環境質量標準向污染物排放標準的兩度演進中,出于公私法領域的跨越和標準制定理念的不統一,極容易出現異化現象。一旦出現異化,將會對能量型污染侵權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的科學性、正當性造成重大影響。能量型污染不同于物質型污染,環境忍受限度是能量型污染判斷最原始的方法,其優勢在于能夠準確反映私法訴求,劣勢在于司法適用不便,因此需要向環境質量標準演進。但演進中的環境質量標準應當以人體健康作為單獨依據(保持演進),無必要摻雜其他考量要素(避免異化),這是在能量型污染下有條件并且有必要完成的。此后,為實現保障公眾健康的整體目標,需再度演進出污染物排放標準,但排放標準應當以代表人體健康承限的質量標準為剛性依據,不得隨意調整排放限值,以保持二者除義務主體之外的演進同一性,如此實現能量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標準再向污染物排放標準的無異化演進。
當前,能量型污染的環境標準制定還存在大量空白,伴隨此類污染的加重和人類科技的進步,不同類別的能量環境標準將逐步出臺。能量環境標準的制定依據應當具備明確性和公開性,且以人體健康作為單獨考量要素,以保持能量環境忍受限度向環境質量標準再向污染物排放標準的無異化演進。如此下來,能量型污染侵權適用違規而擔責的過錯責任原則才具有正當性與科學性。針對已經出臺的能量環境標準,由于存在標準制定理念上的混亂,在適用時有必要對現有標準進行重新識別與選擇,若標準是綜合人體健康、經濟、社會、政策等諸多要素制定,即存在演進的異化現象,更宜通過能量環境忍受限度的初始方式進行侵權認定,只有當能量環境標準滿足無異化演進的條件時,方可在相應的能量型污染中發揮其侵權法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