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有時候我會動手挑一個埋在鍋底的紅彤彤的茶葉蛋,站在小攤旁邊剝殼吃,
順便與攤主聊聊天,平凡生活中的小小快樂,難以割舍的茶葉蛋情結。
如今在上海稍老一點兒的馬路、弄堂口,還能見到煙紙店,店門口往往擺著兩個電飯鍋,一個煮玉米棒子,另一個煮茶葉蛋。茶葉蛋的完整名稱是“五香茶葉蛋”。鍋中深褐色的湯始終微微滾動著,茶葉香飄出二十步開外,下班后饑腸轆轆的白領們最容易受“招惹”,忍不住停下腳步買一個墊墊饑、解解饞。
茶葉蛋通常用雞蛋煮,蛋殼呈碎瓷狀。剝開殼,褐色網線將蛋白隔成不規則的塊狀,深的部分,醬油咸味進去了:顏色太淺,則表示蛋尚未著味,不及格。
我爸爸很喜歡吃茶葉蛋。
小時候每年立夏,我都會理直氣壯地吃很多蛋,咸鴨蛋、白煮蛋之外,就是一大鍋茶葉蛋。
爸爸教我煮茶葉蛋的方法:雞蛋入鍋,先用冷水煮開,改中火煮七八分鐘,倒去熱水,用冷水降溫,然后每個蛋渾身敲碎,但不褪殼:雞蛋再次入鍋,水沒過蛋,放茶葉(一般用紅茶或烏龍茶)、茴香、鹽、醬油、白糖一起煮,火不要開太大,要慢慢地煨。聞到茶葉蛋襲人的香味,我會忍不住開蓋看看,只見茶葉蛋碎殼連著蛋膜隨熱氣膨脹,鼓鼓的,可冷氣一進去,蛋殼就像受驚似的,癟回去貼住肉,保護自己。
大約煮半個多小時后,茶葉蛋就可以吃了。剛剛煮完的茶葉蛋不能捧在手心,因為熱氣聚集,非常燙,只能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剝殼,然后輕輕咬一口。即使是已經煮了很久的茶葉蛋,當中的蛋黃還是淡的,要澆一點兒湯汁吃。茶葉香料有一些苦澀,回甘香甜,有點兒欲罷不能,我一口氣可以吃兩三個。
小時候每到學校春游、秋游準備食物,我最愛帶的就是茶葉蛋,但是要忍住半路上不吃,也是一種考驗。
茶葉蛋是中國人旅行時常攜帶的小食,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都有售。
二十多年前,有位親戚去美國定居,她在那里參加鄰居組織的聚會,煮了一鍋茶葉蛋帶去分享,不料外國人走到盆子前左看右看,不知道這些黑乎乎、圓滾滾的是什么玩意兒,不敢吃。親戚只好動手剝殼自己吃,不料又氣又急被蛋黃噎住,差點暈倒。不領情的美國鄰居!
親戚說,美國白人鄰居思想狹隘,太不領情,于是她又帶著茶葉蛋參加了大學組織的義賣會,結果也是鎩羽而歸,從此“蛋”盆洗手。女兒去美國讀書前,我本想教她做幾道上海菜其中有茶葉蛋,但聽了這位親戚的故事后,想想年輕人還是入鄉隨俗的好,不要太執著于鄉土感情,于是便作罷了。
家的味道,如此美好。在很多媽媽的傳統思想觀念里,每天吃一兩個雞蛋,能夠滿足孩子成長所需的營養。朋友小D回憶高中住校時她媽媽不放心學校的伙食,每隔兩天便會頂著烈日騎車一個多小時,為她送鹵牛肉與茶葉蛋。“對我而言,茶葉蛋是美味,是營養,是父母的愛,所以迄今為止,看到賣茶葉蛋的,我都會忍不住買一個嘗嘗。一晃居然已經二十年過去了,等一下回家就和爸媽一起煮一鍋茶葉蛋。”
真是動人。其實,我也是因為饑餓的日子里茶葉蛋曾帶給我的幸福,才有著深深的茶葉蛋情結。如今家里雞蛋儲存多了立馬會想到抓一把上好的大紅袍,煮一鍋茶葉蛋,一邊煮,一邊回想起爸爸喜滋滋吃茶葉蛋的樣子。
馬路邊、車站旁,只要聞到茶葉蛋的香味,我都會停下腳步。我始終覺得.大鍋燒出來的茶葉蛋更美味,也許是老鹵的關系,也許是乏人光顧雞蛋煮久了,味道滲入其中的原因。有時候我會動手挑一個埋在鍋底的紅彤彤的茶葉蛋,站在小攤旁邊剝殼吃,順便與攤主聊聊天。那種平凡生活中小小的快樂,是要靠自己去尋找、自己去感悟的。
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