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
故事之中
——給張勇敢
故事之中,攝影術(shù)總在攝取
鏡中人的靈魂,當(dāng)我們再度合影
此番,你會將獲取的靈魂收藏何處?
(是否在心里,是否我們的心
是間暗室,可將舊日靈魂不斷沖洗?)
我們在何時于何地,約好兩年一見
每度再見,你我就更加衰老
使我們衰老的,有時是疲憊,有時是虛無
想象你以鏡頭面對重慶之江、廈門之海
對著虛無無限掃射,讓相片落滿水面
如起伏的水鳥,一張相片代表一次
沖動的實(shí)體。有時你游泳其中,思索
它們是一種實(shí)在嗎?它們已在撕咬你
(你可看見我們的靈魂正從傷口步出?)
我們見過太多次巴渝,每每降雨
關(guān)于你我的細(xì)節(jié)便漲滿了秋池,而更多的
是你因一切活物而垂落過的淚
你為少女垂過淚,你為老者垂過淚
品嘗它,是否下次相見時,我們便可留意
你我眼中,如何流逝了過多的星辰
與父親同車
六月十日,父親開車送我
于第五次考科目二的路上,彼時
大雨,窗內(nèi)寂靜無聲,我想
父親逼我考駕照時的算賬、爭吵
父親想今日的雨,雨太大,會降低
他兒子最后一次科目二的通過率
窗隔絕著雨,一個隱形的陌生人正坐在
我和父親中間,瀕臨窒息般
大口吸入我們的話語,呼出沉默
讓沉默扼住我們的咽喉,又造出
更大的沉默
“它太大了”,車仍在啟程,有人
率先打破沉默。我用手指了指
窗外的雨:它們正從那里墜落
與窗子喋喋不休著:雨,雨,雨,雨
父親沒有坐在云端,他同這雨
一樣降了下來,坐在我身邊,連綿了
二十年,還會更久——父親
如果我能在大雨中通過今日的考試
如果我能向你報(bào)喜,如果你能應(yīng)我
以玻璃窗般透明的回響,當(dāng)我只說:
“雨,雨,雨,雨”
仍是這樣的雨
仍是這樣的雨,催促我們醒來
鞋子們從身旁走過,吱呀地叫:
應(yīng)當(dāng)怎樣洗凈我的城市?
記住太多的雨與湖水,便太易溢出
可我很愿意,記憶被這樣浪費(fèi)。少年
會很樂意,在此用掌聲
造自己的音樂。每每鼓掌,城市上空
便驚起一片音樂的鳥,鳴唱他
透光的童年。黃石,湖水之聲
水在此間游蕩得太久,永遠(yuǎn)是雨在催促
你的離開,但你將從何處返回?
烏云的養(yǎng)子們,失卻了湖光
更情愿成為孤兒,智斗著云
使自己墜落,參與另一片土壤的攻勢
是,無雨便無法離開
而雨聲將不會浸潤我們的書籍
離去了,還有五箱圖書留下,為我書寫吧
(張棗、馬雁、布魯姆們,隨我而去)
終有一天,我將棄置它們,像棄置
我的棺槨。是時候上路了。那些
來不及完成的命名,仍有雨水滋潤
別再命名了,雨水會使它們生長
長出自己的名字,它們會自由地吐納果核
教對你,朝它鳴叫的方式
紅燈牌收音機(jī)
我們將往何處傾倒耳中的灰塵?
一個城市有何煉金術(shù),它將收集
飛鳥的苦役,聚斂它們的磁性
紅色電話亭在雨中站立,它靜默
等待來電扣它心弦,隨時做好
生長或移動的準(zhǔn)備。看那鳥巢
在真實(shí)的巨石來臨前,情愿讓碎片
磨損自我,變成更小的碎片。夜色
稍后才降臨。一個男人對女兒說:
走路別玩手機(jī)。說罷扔下一只煙頭
追著踩熄沿斜坡狂奔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