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條
根據2023年初國家統計局數據,中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超過14%,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與之對應的,是養老行業高達2000多萬的專業護理員缺口。
關注到這一缺口,并以自己的方式開始行動的有這樣三位年輕人:
96年的東北女孩劉思奇,在日本的托老所、養老院工作6年,計劃在30歲回國,將自己所學的養老經驗帶給更多人;
建筑師王晨,提倡以最小改造、最低成本為居家養老的老年人改造房屋,每年為幾十戶做適老化改造;
陪診員周娜,在母親去世后毅然辭職,陪伴老年人應對復雜的就診流程,比家屬還要用心。
01
我叫劉思奇,今年是我在日本介護院工作的第6年。我在四國愛媛縣松山市的一個短托機構擔任護理,最忙的時候,要同時照顧10位老人。
介護的日常工作,包括早起叫老人起床、鋪床、分飯、帶他們做游戲,服務對象不分男女,哪怕是洗澡、換尿布。
我在社交平臺上開設了賬號,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網友們的評論,很多都是很好、很可愛的祝福和鼓勵。但也有噴子,他們會罵我:中國的老人這么多,你跑到日本去給日本老頭老太太做護理。
我理解大家的情緒,但是不得不承認,日本養老在世界領先,雖然以后沒法直接照搬到中國,但是身在其中,總能品出二三留為己用的。
我在長春榆樹市出生長大,高考填報志愿時,我按照自己的想法,選了一個看起來是“做好人好事”的工作:社會工作專業的福祉方向。入學以后,才發現學校緊跟國際形勢,把教學重點從社會工作轉成了學習日本養老,就這樣誤打誤撞進了養老行業,成了“養老人”。2018年畢業,湊巧碰到了日本開放介護人才的研修機會,我是最早的一批。
未來中國養老市場,我是非常看好的,這也是我來日本的原因,學好了這邊的經驗,以后回國服務。
日本稱養老為介護,它不是我們常規理解的養老,更像是以現代醫學為基礎的、針對老人的“治未病”,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簡單的有病治病,或者找個地方讓老人們待著、養著。相比于偏靜態的照顧型,介護是以“自立支援”為核心,“授人以漁”的養老支持,支持老年人獨立自主的長期照護,這也很符合日本人不愿麻煩別人的性格。
因而在我工作的養老機構中,對于這些能自理半自理的老人,盡量采用綜合的手段,從改善水分、飲食、排便、運動四個角度,延緩機能的衰老,預防加重。
這些老人一般為短托,最多可以申請連續住3個月,但他們基本住一兩天或者一個月、兩個月就回家,多數是為了幫家人減輕介護負擔,或者家里臨時有緊急情況,一時照護不過來。
費用約合人民幣500元/月,主要提供入浴、排泄、吃飯等生活服務和機能訓練,以維持和改善身體和精神功能為目的。
養老院里,不缺死亡。一開始每每有人離世,我都要哭好久,現在慢慢好一些了,不會難過那么久了。我工作的這所短托,大部分人都不喜歡養老院,想家是幾乎所有老人的心病。曾經有個奶奶說,我家就在附近,你陪我回去吧?但我們是不可以這樣做的。
這么多年,只有一個老太太是例外,自從來了以后,基本不回房間。每天跟著我,我在食堂寫記錄,她就看著我寫記錄,我疊衣服收拾圍裙,她就在旁邊和我聊天。她說,她喜歡在養老院,這里很熱鬧,回了家只有她自己,孩子都在外地,她一個人太孤獨了。
類似我工作所在的短托或者長托養老機構,一直是日本社會的主流養老方式,大家對“老了要去養老院”是有著充分共識的。2000年,日本政府開始著力建立完善的政府照護服務,將年輕人從照護老人的壓力和離職狀態中釋放出來,由政府接管。
落實到操作層面,流程大致為:
* 日本老人年滿65歲,申請老年介護保險時,需提前進行“介護認定”;
* 接下來由專門的介護支援工作人員與其溝通,制作一張介護計劃書,選擇利用什么樣的設施以及利用次數;
* 在介護服務過程中,還要不斷接受介護等級評估,制定新的介護計劃;
* 無論老人和子女選擇居家養老或是離家照護,不論自理能力如何,都可以得到介護體系的支持。其中,主要包括上門服務和日間照料。
工程從規劃、設計、施工到決算的每一步,雖都有專門部門進行材料成本管理,但部門間的橫向聯系、相互銜接工作做的還不夠,未能達到密切配合、相互監督的高度.雖都已認識到成本管理是全員控制和全過程控制的工作,但在具體的工作實踐中,還是存在各部門間因橫向聯系不暢或信息傳遞不及時,達不到精細化管理要求的情況.
除種類繁多的服務之外,老人們還可以申請住宅適老化改造,改造內容包括安裝扶手、取消臺階、改裝防滑地板、改裝推拉門、設計便器的安置與更換等。

改造后,阿婆的家盡量保留原有居住環境
02
我叫王晨,是一位適老化改造設計師,在上海長大。我曾在日本學習建筑設計8年,主攻福祉(社會福利)設計,回國后的這十年,專門做養老方向。
居家適老化改造,基本上是通過最小限度的改造,在最低的成本中去解決問題。這當中,令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94歲蔣阿婆的家,她獨自生活在弄堂的老房子里,兒子住在附近的小區,因為屋子也小,不方便接阿婆過去,只能每天多次過來探看。兒子曾想說服阿婆,住到養老院里去,阿婆聽了,眼淚就流下來。最終,還是選擇住在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里。
在進行改造之前,老屋最大的問題是高差多、雜亂。阿婆喜歡坐在天井里,但是從臥室到天井還存在臺階,因此,我把天井的地面和室內調整成無高差的,這樣阿婆可以很安全地走出來。阿婆佝僂得特別厲害,大門的左側安裝了一個適合她身高的扶手,以免進門時重心不穩。
馬桶原本是在床邊,裸露在外面的,特別沒有私密性和尊嚴感。改造設計時,我特意把馬桶移到房間最里面,做了一個獨立衛生間,馬桶和淋浴房周邊全部都配上了扶手。室內地板方面,我選用了SPC地板,價格經濟,比一般的瓷磚要軟,降低了摔倒后的危險性,老房子一樓容易潮濕,它的耐水性也比較好。
此外,在阿婆和兒子的印象中,房子的改動并不大,還是自己熟悉的環境。在居家適老化改造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盡量保持原有的居住環境,阿婆家原本的彩色毛玻璃窗,可能真的有100年歷史了,將其保留下來,不僅是阿婆記憶中重要的一部分,也是老建筑的一個特色。
房間的格局還是尊重阿婆自己的陳設,家具也盡量不去換。因此,改造的費用也不算高,總共花費了5萬余元。
減輕護理人員的負擔,也是適老化改造的目標。
有一戶人家,姐姐患有小兒麻痹癥,年紀大了以后,肱骨頭壞死,做什么都需要妹妹照顧。年近60歲的妹妹生活態度積極,整個人看起來很有能量,為了照顧姐姐,她每天都去健身房鍛煉。
每次去衛生間,都是妹妹從身后抱著姐姐,兩人四足地挪過去。為此,我通過改變門的位置,調整起居室去衛生間的動線,縮短二者間的距離,減輕妹妹的負擔。同時,家門口的臺階改成了坡道,方便推輪椅出行。此外,原本屋里雜亂物件很多,我專門設計了一面靠墻的收納柜,方便歸置東西。
這是三年前的改造了,如今再去這家拜訪,看到妹妹細心地在地上鋪了防滑墊,出門的坡道擺放了幾盆蘭草,家里并不會感覺到由老去和疾病帶來的那種衰頹混亂,反而是一種干凈、有尊嚴的生活。
2021年,上海老齡人口已經占比26.7%,進入了超老齡社會。對比日本,中國老齡化的曲線更快速,而且“未富先老”,進入老齡社會時,人均GDP遠沒有達到一個發達國家的水平,這會帶來更多的問題。
日本為了推廣居家養老模式,將住宅改造納入介護保險制度中,建立了一套完備的制度,以法律條文的形式對住宅改造的類型、改造內容、支付額度等進行了規定。這些經驗對居家適老化改造工作尚處于起步階段的中國來說,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
這套制度簡單來說,首先由評估師對老人的身體狀況進行評估,認定老人需要介護的等級;接著,福祉住環境顧問會上門做設計方案,施工方施工之后,老人再拿著發票找國家報銷90%。
日本的介護保險制度花了10年時間建立起來。90年代,派了一批人去德國和奧利地學習6年,回來整理研究了3年,然后試運行了一年才正式發布。
我認為在中國做居家適老化改造有幾個障礙:
第一是缺乏專業的系統和人才;
第二是大眾對于適老化改造的認知,老人既擔心錢又怕麻煩,如果家里只有一個衛生間,又要給衛生間做改造,這幾天怎么辦?其實可以考慮聯系社區的小型養老機構,過渡一小段時間。
我國每年有超過2000萬老年人在家中跌倒,老人摔倒后很容易造成骨折。另外有一個數據,在我國老人一旦臥床不起,平均生存年限是兩年半。而居家適老化改造能夠大大降低老人在家摔倒的概率。

周娜(左)和同事正在陪診
03
我叫周娜,是一位老年人陪診員。這幾年,我明顯感受到陪診員人手吃緊。
2022年下半年開始,客單量以每個月10%的速度增加,2023年春節前的那個月,竟比上月暴增了45%。
陪診的門檻并不高,沒有完全對口的專業,從業者的背景各異。如果要講共性的話,我們中的一部分,曾經歷過家人看病難的困境,在一遍遍去醫院照顧病人的過程里,被迫對人世間充滿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熟悉起來。而我之所以做這一行,也是因為和母親的去世有關。
我之前在央企做管理,媽媽突然被確診了腦癌。醫生常常半夜三更打來電話,讓我做好見最后一面的準備。有時候在ICU,有時候在走廊外,慢慢地,媽媽手上有了泥,再后來,手上沒了溫度。那種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母親離開后,我看到很多人面對生病的老人,浮現出的那種茫然失措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自己。于是,我決定辭職做養老服務,為長期臥床的老人助浴。去得勤了,我發現,老人看病是很具體的一個事情。
我曾去過一個90歲的老人家里,開門的是她70多歲的女兒,為了照顧臥床的媽媽,她兩條腿的韌帶都拉斷了。相當于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在照顧一個完全不能行動的老人,帶媽媽出門看個病,是天大的難題。
我們年紀輕,走得快,熟悉路線,都需要跑3個小時,換作老年人的話,一天都得在里面不停地走。
陪診服務,最基礎的,是用陪診員的時間換病人的時間。更專業的部分,是利用信息差,減少試錯成本。陪診不光是跑腿,有很多看不到的工作。很多人得了病是一頭霧水的,該掛哪個科室?專家周幾坐診?同一家醫院有不同院區的話去哪個?醫院附近哪里可以停車和住宿?我們接觸得多了,會給一些建議。
而最深,也最難觸及的部分,是撫慰。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黨齡70年的老兵,脾氣倔得很,父子關系冷若冰霜。兒子陪著來,但兩個人說不了一句話就要吵架。老兵把電動輪椅開得飛快,兒子坐在很遠的地方,我就在后頭追,問他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去廁所。
等待的間歇,老兵跟我講自己過去的故事。他說:“他們都不要聽我說話,家里沒有哪個人能像你這樣輕言細語。”看完病以后,他還給我發自己的獎章、全家的合影。這個老人家是缺乏陪伴的,而這種缺失,不光是在醫院里。
我覺得中國的病人,尤其老人,嘴巴都很硬,心里又裝滿恐懼。到醫院的那一刻起,針頭、消毒水氣味、叫號廣播、突然消失的鄰床,每一個細節都在撕扯病人的精神防線。所以,一個好的陪診員要注意一切的細節。病人打針、脫衣服做檢查的時候,要確保簾子被完整拉上了,然后退到外面等。
溝通話術也要小心斟酌,“你是不是得了某某癌?”“你那里還很痛嗎?”這樣口無遮攔的話不能說。有的病人喜歡打麻將,就跟他說,你胡牌前說什么吉祥話,上了手術臺就在心里默念。
有時,陪著和媽媽年紀相仿的阿姨就診,我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在心里偷偷喊:“媽媽啊,我太想我的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