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遲到了

1

爸爸遲到了。

這是爸爸第一次來學校接我。等我們回到家時，路燈都亮了。

爸爸打開家門，我們一下子愣住了——門口堵著一整坨面團，圓滾滾的，像是打氣筒給打了氣似的。

“這是我出門前和的面團，看來是……我酵母放多了？”爸爸結結巴巴，直撓頭。

爸爸把白面團撕開一個大口子，我跟著他一起狼狽地鉆進面洞里。這簡直像我小時候玩的充氣城堡，我甩掉書包，在面團里開心地蹦蹦跳跳，一會兒彈起來，一會兒陷進去。

“告訴爸爸，媽媽是怎么烤面包的？”

“當然是把面團放進烤箱里了。”“可它這么大，烤箱根本塞不進去。”爸爸又撓撓頭。

這時，水池里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只要你們不把我吃了，我就告訴你們烤面包的其他辦法。”

爸爸沖到水池邊，驚訝地說：“哪兒來的八爪魚？竟然在說話！”

“上次媽媽給我們做了干鍋八爪魚，這大概是一條‘漏網之魚。”我說。

也許怕爸爸要繼續拿它做晚餐，八爪魚沒等我們答應它的條件，就立即說：“拿電熨斗來！可以把面團熨熟。”

這是個好辦法！我立即找到媽媽的電熨斗，接上電源，像粉刷匠一樣在面團上抹起來。電熨斗所到之處，冒出縷縷白煙，香味也隨之撲鼻而來。

“真是棒極了！”爸爸說，“我覺得電蚊拍也可以。”

“還有媽媽的燙發夾板！”我腦海里靈光一閃。

于是，“啪啪啪”“吱吱吱”……我和爸爸手執電熨斗、電蚊拍、燙發夾板，不停地在面團上抹著。面團慢慢變得金黃松軟，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

我撲上去啃了一口，真是太好吃了！

“那么，說好了，你們不要吃我了。”八爪魚在水池里提醒我們。

“當然可以！”爸爸打了個飽嗝，很爽快地答應了。

但是另一個問題來了：爸爸做的面包太大了，我們只吃了它的一個小角，剩下的該怎么辦？

“既然酵母粉能讓面團變大，那肯定也能讓我變大。”八爪魚又說起話來，“只要把我變得和人一樣大，我就能把面包搬到院子里。”我立即找到酵母粉，想倒進水池里。

“等等！”爸爸阻止我，“可不能像我這樣倒多了。告訴爸爸，媽媽平時怎么倒酵母粉的？”

“她會用一個小秤稱分量。”

“明白！”爸爸應聲，讓我覺得自己像指揮官一樣威風。

爸爸在櫥柜里找到了那個金色的小秤，他先稱了稱八爪魚，然后思索了一番，在秤盤里倒了一小撮酵母粉。

爸爸把秤盤送到八爪魚面前，八爪魚把酵母粉吃下去了，然后它真的開始長大了，大概只用了一分鐘，它就長到了和爸爸一樣高。它不再是八爪魚，應該叫它八爪龍才對！

八爪龍很賣力地用它的八條腿抱住大面包，用力一吸，大面包就被緊緊吸在八爪龍的肚皮上，變成薄薄的一片。

八爪龍的八條腿雖然各跑各的，但一陣忙亂之后，它還是把大面包搬到了院子里。當它“噗”地松一口氣時，大面包“嘭”地一下又恢復了原狀。我覺得它更像一座面包做的圓頂房子，那扇門是我們扯開的，窗子則是剛剛被吃掉的。

“如果媽媽看到這座面包房，不知是開心呢，還是生氣呢？”爸爸說。

“那么，媽媽去哪兒了呢？”我問。

“她去了一個白色王國。”

“白色王國？她為什么要去那兒？她什么時候回來？”

“她只是累了，她要在那里靜一靜、歇一歇。”爸爸說這話時有些慚愧。

以前，都是媽媽接我放學，做一日三餐，陪我做作業，也許她真的累了。

奇怪的是，晚上我做作業時，數學題再沒錯過。過去，那些數字經常變成一根根繩子，在我的腦海里擰成一股麻花，怎么做都是錯。媽媽會為此生氣，失去耐心，還會和爸爸吵架，責怪他總是很晚下班。

但現在，我的腦子里終于有一道細縫打開。比如：“一只兔子四條腿，兩只兔子幾條腿？”八爪龍抬起它左邊的四條腿，再抬起右邊的四條腿，問我：“明白了嗎？”我恍然大悟。哈哈，沒想到數學這么簡單。

2

爸爸又遲到了。

我知道爸爸工作很忙，現在他還要給我做晚餐。

我公布了一個好消息：我這次數學考了100分。我不僅會算兔子腿的問題，還會算雞兔同籠的問題。老師夸獎我，說我的腦子終于能正常運轉了。

但爸爸對我的100分似乎并沒有多大興趣。他只是在說今天的晚餐：“爸爸做的肯定沒有媽媽做的好吃，所以我把它搬到了面包房里，這樣也許能增進你的食欲。”

“真的嗎？”我迫不及待地沖進院子里。

八爪龍趴在面包房頂上。怕它被太陽曬干，爸爸還給它撐了把太陽傘。它向我打招呼：“嗨！小雨，歡迎回家！”

我走進面包房，發現面包房里多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上擺著我愛吃的土豆泥，我嘗了一口，滋味平淡得如同嚼蠟。

爸爸也嘗了一口，呵呵笑著說：“告訴爸爸，媽媽是怎么做出香甜的土豆泥的？”

我瞪著眼睛回想：“她會加入各種調料和配菜，比如黑胡椒粉、迷迭香、冰糖……”

“真是不湊巧，媽媽走的那天，這些都用完了。我怎么沒想到要隨時采購這些東西呢？”

“……沒關系。”我只能大度地說。畢竟爸爸太忙了。

這時，月光灑到我們的餐桌上，冰涼剔透，像涂了一層奶油。我用勺子刮了一下，月光竟然像冰激凌球一樣卷進了我的勺子里。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像喝了口春風，感覺甜香甜香的。我立即把它拌進了土豆泥里。當我繼續刮月光時，棕褐色的桌面竟然也被我刮下來一塊，我又嘗了嘗，是巧克力！

以前媽媽不許我吃太多的巧克力，怕我吃壞了牙齒，沒想到爸爸找出家里所有的巧克力，做成了這張桌子。

“月光巧克力土豆泥。”我把碗推到爸爸面前，“試試看這個新花樣好吃嗎？”

“棒極了！”爸爸充滿激情地咽下一大口。

外面下起雨來，雨“唰唰”地掃過樹葉，又“啪啪”地砸在八爪龍身上。一只躲進面包房避雨的蜘蛛很快織好一張網，和著雨聲撥彈起它的網來，發出鈴鐺一樣“丁零零”的脆響。為了加入這個合奏，八爪龍用它的八條腿敲擊著面包房，像敲大鼓一樣，發出“咚嘭嘭”的響聲。這些美妙的聲音是我從沒聽到過的。

聽著聽著，我迫切地想要寫作文。今天的作文題是“想念”，要是以前，我一定會咬著指甲、瞪著眼，絞盡腦汁半個小時寫不出一個字。但現在，媽媽離開之后，我立刻就知道什么是想念了，哪怕她曾經為我寫不出作文而皺眉頭、咂嘴巴、提醒我不要磨蹭，我依然想念她。

隨著我不斷書寫，作文本的綠格子變成一塊塊綠草地，鋪延開來，在微風的吹拂下漾起陣陣清香，我就是播撒草籽的人。

“原來寫作文一點兒也不可怕。”我高興地說，“可是，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呢？真想立即給她看到我的作文。”

“也許很快，也許很久。”爸爸說。

“是看她的心情嗎？”

“如果白色王國變成彩色的，她的心情就好了吧。”

3

爸爸還是遲到了嗎？

直到同學們都走光了，爸爸還沒來。

這時，一個飛行物“嗖”的一下飛到我面前，是面包房！面包房竟然變成了面包直升機，而機頂上的螺旋槳則是八爪龍！它正伸出一條長腿向我揮舞。我看得目瞪口呆。

八爪龍將面包直升機穩穩停在學校門口，我爬進面包直升機。隨著八爪龍螺旋槳掀起的一陣大風，我們很快飛離了學校。

“是爸爸派你來接我的嗎？”我興奮地朝四下里張望。

“不，是我看到你爸爸在做生日蛋糕，他說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可是，生日的主人不在家，過什么生日呢？所以，我決定帶你去接媽媽。”

“是去白色王國嗎？太好了！今天老師第一次在班上讀我的作文，媽媽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面包直升機穿過樹葉組成的綠色隧道，穿過星星織成的河流，微風吹拂在我的身上，是一種舒適得要睡著的感覺，我不由得閉上眼睛。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面包直升機已停在一座潔白的宮殿前，一條長長的旋轉樓梯直通到最底下。我跟著八爪龍，一級一級地往下走，終于走進一個白色房間。媽媽躺在白色的床上，像被囚禁在城堡里的公主。一股涼意從我腳底升起，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白色王國，我想要媽媽和我一起離開這里。

我忙不迭地掏出作文本和滿分的數學卷給媽媽看，可她像睡著了一般沒有反應。

“媽媽，如果你一直不說話，你的嘴巴就會萎縮成一片枯葉！”我生氣地說。

八爪龍像只靈巧的貓，爬上我的試卷，用力一吸，那紅艷艷的100分就被它吸走了。“噗”，八爪龍噘成大喇叭花的嘴巴往媽媽臉上一噴，媽媽的嘴唇和兩腮很快變得鮮艷紅潤起來。

媽媽睜開了眼睛。哎呀，我的分數被八爪龍吸走了，媽媽還沒看到我的100分呢。

可媽媽看到我比看到100分還要高興，她仔細地看著我，眼睛閃亮，好像重新認識了我一樣。

我想拉媽媽起來，可是媽媽的白衣服和白被單粘在一起，怎么扯也扯不開。

我腦子里突然升起一個奇異的想法：把被單變成其他顏色，就能分開吧？

我顧不得給媽媽看我的作文了，直接把作文本攤開在被單上。果然，被單變成綠格子的草地，“嘻嘻，哈哈……”媽媽像個孩子一樣在草地上打起滾來。

“媽媽，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在家為你做生日蛋糕呢！”

“他還會做蛋糕？我才不相信。”媽媽繼續在草地上打滾。

“你回家看了不就知道了！”我拉起媽媽，想要離開白色房間。可媽媽的鞋子也是白色的，紋絲不動。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雙樹皮靴，是在手工課上做的。以前媽媽總說做這些玩意兒浪費時間，不如做題有用，但這次派上用場了。媽媽穿上樹皮靴，終于能走動了。我們順著旋轉樓梯向上跑去，可無論我們跑多快，那白色樓梯都一直向上延伸，仿佛永無止境一樣。

“給樓梯換個顏色！”跟在后面的八爪龍大聲提醒。可是，到哪里找顏料呢？

“小雨快看！你做的樹皮靴！”媽媽突然喊道。

我驚訝地發現，媽媽的樹皮靴上長出了蘑菇、木耳、青苔，開出了五顏六色的小花。媽媽每跨一步階梯，那些花瓣就掉在臺階上，讓臺階變成花的顏色。

我們終于走出了白色王國，坐進了面包直升機。八爪龍飛快地旋轉，我和媽媽險些被甩出去，媽媽發出了興奮的尖叫。我像勇敢的騎士，控制著面包直升機的方向和速度，并提醒媽媽：“如果你餓的話，可以舔舔面前的桌子。”

“呀，是巧克力哎！”媽媽再次發出興奮的尖叫。

終于，一個急停，面包直升機停在了我們家的院子里。

爸爸正在廚房里忙碌，直到我和媽媽站在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爸爸又遲到了！”

“啊，你真的會做蛋糕呀！”媽媽歡呼起來，竟然沒因為亂七八糟的廚房發脾氣。

“生日快樂！上面是我請蜘蛛用網篩下的月光奶油，肯定好吃……哎呀，我忘買蠟燭了。”爸爸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媽媽沒有生氣，她從衣兜里掏出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按在蛋糕上：“這是我在回來的路上摘的，用它代替蠟燭好了。”

然后，媽媽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大聲許愿：“希望以后爸爸可以遲到，但不得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