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波
(《江蘇商論》雜志,江蘇 南京 210009)
《紀程圖》是明萬歷二年(1574)王世貞從家鄉(xiāng)江蘇太倉經大運河進京的旅程紀錄,由錢谷、張復所畫,描繪了當時大運河沿岸的山川風物景致,包括官署驛站、河道設施以及民居建筑等?!都o程圖》共84 張,分為上、中、下3冊,可以看作明代大運河的一個個適時片段或節(jié)點,具有極高的史料和藝術價值。
2023年3月22—25 日,筆者在山東臨清參加明代臨清與大運河國際學術研討會暨第二十二屆明史國際學術研討會期間,有幸從臨清博物館原館長馬魯奎處獲贈《紀程圖》中、下2冊電子數據圖,加上從網絡上公開獲得的上冊電子數據圖及中、下冊漏掉和標注錯誤的圖片,經過近2個月的努力,將84張圖全部校核并臨摹繪出。以此為基礎,對《紀程圖》進行藝術價值和景觀學探討。
《紀程圖》由明代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出資并策劃繪制。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明代太倉州(今太倉市)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曾任過大理寺左丞、太仆寺卿、鄖陽巡撫、應天府尹、南京兵部侍郎、南京刑部尚書等職。其父王忬為奸臣嚴嵩所害,直到嚴嵩被罷相后才得以平反。王世貞具有強烈的歷史意識,平時注意收集歷史資料,撰寫著作,并留意歷史形象資料的積累,是有明一代的史學大家。《紀程圖》以圖片形式反映當時歷史景觀,是一種歷史形象資料創(chuàng)新,為后世留下了十分珍貴的景觀學史料。研究探討《紀程圖》,需要完整地閱讀和理解錢谷與王世貞的序、跋。
萬歷二年(1574),王世貞被朝廷任命為太仆寺卿。他在出發(fā)北上前,對旅行進行了細致思考和周密安排。他意圖通過繪畫的方式將這一次旅程記錄下來。于是王世貞找到蘇州著名的畫家錢谷,付以報酬,要求錢谷隨自己北上,一路記錄途中的景象。錢谷(1509—1578),字叔寶,江蘇彭城(今徐州)人,居吳縣,跟隨文徵明學畫,畫風細膩清新,一時名重海內。錢谷與王世貞是好友,但他長期生活在江南地區(qū),對于北方并不感興趣,但又不便拒絕王世貞的邀請,就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提出自己畫出從太倉至揚州的沿途風光,再派出自己的弟子張復跟隨王世貞北上,畫出沿途風光,回來后再由錢谷進行潤色。
王世貞對錢谷的方案不滿意,但又無可奈何。他沒有將牢騷表現出來,因為從王世貞最初的題跋中沒有看到這些不滿情緒。當時王世貞在畫冊后面題跋:“吾家太倉,去神都為水道三千七百里。去年春二月,入領太仆。友人錢叔寶以繪事妙天下,為余圖自吾家小祇園而起,至廣陵,得三十二幀。叔寶上足曰張復,附余舟而北,所至屬圖之為五十幀。以貽叔寶,稍于晴晦旦暮之間加以色澤,可為理其映帶輕重而已。萬歷乙亥(1575)春,王世貞題于鄖陽使院。張生所圖,故缺通州、張灣二幀,今春過余山齋中漫為補之。然春明門外,天涯久矣,無眼光落此逕也。丁丑(1577)春日又題?!钡搅送跏镭懢庉嫛稄m州山人四部稿》收《錢叔寶紀行圖》跋時,可能想起這一段公案,因此,在修改后的跋中發(fā)牢騷說:“去年(1574)春二月領太仆,友人錢叔寶以繪事妙天下,為余圖自吾家小祇園而起至廣陵,得三十二幀。蓋余嘗笑叔寶如趙大年,不能作五百里觀也。”在這種情況下,王世貞只能攜“叔寶上足張復”乘船北上,一路進行寫生創(chuàng)作。[1]類似王世貞將旅途記錄下來的明朝士子很多。如永樂年間寧波府鄞縣人張得中到北京任職,就寫了《北京水路歌》。但是用畫筆進行記錄的確實不多,王世貞策劃繪制的《紀程圖》便是其中之一。
張復,字元春,號苓石,江蘇太倉人,師事錢谷學畫山水。所畫兼收并蓄,風格吸收南北畫派之長,雄渾秀麗。張復奉師命跟隨王世貞前往北京,途中共畫出50張,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從揚州邵伯至張秋,一部分從東昌至灣口。明萬歷三年(1575)由北京返回蘇州后,由錢谷進行潤色。次年,復由張復畫出張家灣、通州2 張補給王世貞。因此,張復前后共畫52 張,加上錢谷的32張,共84 張。84 張分為三部分,分稱上、中、下3冊,上冊為錢谷所畫,在中國大陸比較好找,也無缺漏。中冊和下冊藏于中國臺灣地區(qū)“故宮博物院”,流傳不廣,所幸也沒有缺失。
《紀程圖》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藝術價值更高一些,第二、三部分寫實性更強。
錢谷長期生活在江南一帶,在繪畫上師文徵明。文徵明(1470—1559),蘇州府長洲縣(今蘇州)人,是吳門畫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也是明四家之一。文徵明的山水畫以精細見長,與同為明四家的沈周風格迥然不同,稱“粗文細沈”。即文徵明很少畫粗筆山水,如果得到其粗筆山水是很珍貴的;而沈周很少畫細筆山水,得到他的細筆山水也是很珍貴的。可見,文徵明的風格主要以精細為主。這種繪畫風格反映到弟子中,就可以看到錢谷所繪的《紀程圖》第一部分在風格上絕似文徵明。第一部分32 張圖由錢谷畫出,他為此在萬歷二年正月十五日(上元日)寫序:“右畫冊,自小祇園以至維揚郡,共三十二番。贈送太仆王鳳洲先生還天府作也。鳳洲此冊,留余所三四年,未嘗注意。今迫于行,勉爾執(zhí)筆。維欲記其江城山市、村橋野店,舟車行旅,川途險易,目前真境。工拙妍媸,則不暇計也,觀者請略之。時萬歷二年(1574)歲次甲戌上元日。彭城錢谷識于懸罄室之北齋?!币虼?,從錢谷的著眼點來看,他認為,他畫的第一部分雖然從藝術角度出發(fā),但是總體上還是以反映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為主。但是我們從現在的歷史繪畫角度來看,錢谷的這套作品藝術性也不低。
明代《紀程圖》中的《小祇園》(王波 臨摹)
第一部分以第一張圖《小祇園》最為精細。小祇園是王世貞生活和游樂的地方,即他的隱居之所。該園具備了江南士大夫建園的所有元素。從圖中看,有亂石為基建成的圍墻,圍墻外有高聳的常青樹,將安逸的內部世界與繁雜的外部世界一分為二。在圍墻中,有繁花爭艷的芍藥園,有青翠欲滴的修竹,有碧綠的松柳桃園,有橫跨駁岸的橋梁,有亭臺樓榭、佛廳祠堂,有假山湖沼小河。祇園原是佛教創(chuàng)始人釋迦牟尼游樂之處,王世貞命名自己的居游場所為小祇園既表達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也希望成為不問世事的快樂之人。而錢谷不負王世貞所望,精細地描寫了小祇園的景色。在畫樹上,他用雙勾技法畫出樹干,按不同樹種或點葉、或線條、或短筆畫出樹葉。對于假山,用披麻皴畫出山體,用亂石畫出山腳。在設色上,用花青表達山體,嫩綠表達芍藥、柳條、桃園。因此,錢谷的第一幅畫類似于游樂圖,無論在構思上,還是在設色上,均與后邊的其他畫風格有所不同。除了第一張外,錢谷所畫的其他31張,在結構上均采用了兩段式,以表示兩岸。中間安以舟楫,以表示物流。其中,藝術水準最高的有維亭、金閶、楓橋、射瀆、梁溪、毗陵、奔牛、呂城、丹陽、京口、揚子橋等。這些畫,布局豐滿,意境深邃。如《金閶》采用高遠畫法,俯瞰式地畫了蘇州閶門附近景色,包括兩座比較大的橋梁,一為木橋,一為石拱橋,透視準確。橋上人頭攢動,畫得活靈活現。橋下游船、貨船、渡船井然有序地停泊、行船。賦色豐富多彩,十分形象地反映了蘇州閶門的景色。京口采用滿構圖的方式,畫了城墻、港口、長江、山丘、牌樓等景色。總體上,這些圖一個共同特色就是精細,各種比例關系掌握得十分準確,忠實地描繪了江南各地水鄉(xiāng)的風光景觀。
張復從揚州過后的第一站邵伯開始畫起。邵伯由東晉丞相謝安所建,是當時重要的軍事堡壘,也是高郵湖中的水鄉(xiāng)。邵伯之后沿原邗溝的重要城市有高郵、寶應、淮安、清江浦閘,這一段因經過高郵湖和寶應湖,明朝稱湖漕。張復對這些沿河城市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進行描繪,所畫風光也比較精細,如寶應、淮安、清江浦,都忠實地反映了當時的原貌。其中淮安城是漕運總督駐蹕所,城墻高大,是運河沿線最雄偉的城墻之一。對寶應的描繪也十分精到,有廟宇、碼頭、城墻、船舶等。至于漁船,描畫了兩位漁夫,一位掌船,一位罩魚,在驚濤駭浪中尋討生活,刻畫得惟妙惟肖,藝術水準很高。清江浦閘的意境也很有趣,在漕船過清江浦閘的緊張關頭,船下水流湍急,閘口陡窄,十多位纖夫全力以赴,在兩岸拉緊纖繩,船上的船夫撐著竹篙防止漕船與船閘碰撞。在這揪心緊張的時刻,作者居然安排了二位老者站在船閘旁。只見一位老者手背在背后,與另一位老者悠閑地對聊。這種繪畫安排,使觀者看到漕船過閘的緊張心情得到緩解,可謂動中有靜。其后的宿遷、呂梁洪、徐州、直河口、邳州、東昌、臨清、滄州、天津、河西務、通州都有很精彩的描繪。通州已經沒有船,兩位行客騎兩匹馬向京城奔馳而去,代表王世貞與張復終于結束了行程,即將到達目的地。張復的繪畫繼承了其師的兩段畫法,在寫實上超過其師,在技法上比之不足,但也充分地反映了當時運河兩岸的景觀。
景觀學是發(fā)軔于18—19世紀的一門關于地理風貌的學問,分為自然景觀和文化景觀。自然景觀指沒有被人類改造過的自然風貌;文化景觀指被人類改造以后形成的風貌。景觀學形成后,得到地理學家、歷史學家等的重視,他們運用景觀學理論重新審視歷史文化的發(fā)展過程,從而形成了大量的研究成果。趙世瑜在《文化景觀學與史學研究的突破》中鮮明地提出:文化景觀學“必然是研究人類文化與歷史的一個重要方面”,從文化景觀的角度“去研究大運河、研究陵墓、研究牌坊、民居,從大到小,簡直可以叩開阿里巴巴面前那座寶庫。尤其是中國這樣一個具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國度,各種建筑不僅種類豐富、具有很深的文化內涵,而且還有大量遺存至今的實物”。[2]因此,所謂景觀學就是從歷史上遺存的文學、歷史、繪畫等史料去考察當時的歷史景象,幫助人們建立形象的認識。從景觀學的角度來研究反映中國古代運河文化的《紀程圖》非常恰當?!都o程圖》形象反映了明代中國從南到北的各地文化景觀,可以從河道閘壩、官署驛站、船舶港口、城鄉(xiāng)民居、鈔關稅收、經濟發(fā)展等景觀來進行研究。
在《紀程圖》中,我們看到錢谷與張復描畫了大量的河道閘壩。閘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一個創(chuàng)造,通過閘來控制水位高低,保障船舶通行。運河上的閘基本上由絞關、閘口、閘塘、閘壩組成,而且從南到北都是一個形式。在閘的描畫上,《清江浦閘》最為詳細。閘身是由青條石砌成,閘口非常窄小,以致閘口前后水位落差懸殊,水流十分湍急。這源于運河到了清江段,由淮河故道進入黃河必須提高水位才能與黃河保持平衡,不至于黃水倒灌。黃河自從北宋末年人為決口后,占據淮河河道,帶來大量泥沙,填高河床,須通過閘來調節(jié)水位。當閘塘水位提高后再迅速將船拉過船閘。圖中的漕船是逆流而上,導致漕船過閘非常困難,十多位纖夫和船工將位于閘口之中、急流之上的漕船奮力拉出。這應該是運河全線船舶過閘最常見的文化景觀。對于這一過程,民國時期有人予以記載:“建閘原為節(jié)制水源,而危險亦甚。蓋水勢束縛,航途艱險,故下閘須善為把舵,上閘又須用力絞關。當絞關時,爆屑紛飛,鑼聲轟發(fā),一時岸上居民,無老無幼,悉受閘夫雇用,為之邪許,隨鑼聲之緊慢,為用力之緩急。下閘也不易,迎溜尤為大忌。”[3]通過鑼鼓這類樂器來指揮船只通行是中國的老傳統(tǒng),早在晉朝時就有歷史記載。這一歷史資料可與張復所畫的《清江浦閘》互相印證,給人以形象的景觀感受。
明代《紀程圖》中的《清江浦閘》(王波 臨?。?/p>
明代大運河河堤基本是土堤,但也有部分石堤。如錢谷所畫的《楓橋》,部分河房就建在青條石堤上。毗陵(今常州)城水門外寺廟一帶的河堤也用青石砌成,這應是比較有錢的寺廟。從張復的《張秋》中,可以看出張秋鎮(zhèn)的河堤大規(guī)模地使用青條石,這應是官府出資修建。因為堤后就是城門,修石堤是為了保護城門的安全。有的圖中是用木樁護堤,如《夾溝驛》中,與運河相關的河堤全部用木樁護坡,防止崩塌。這些對河堤的精心保護在《紀程圖》中所見不多,可見當時的官府對河堤的保護是有選擇的。堤壩中有特色的是錢谷所繪的《黃泥壩》,整個河道由近百米高的黃土山所包裹,以致纖夫只能在山上拉纖。對于運河土堤,張復所畫的《曲頭集》描繪了修河工的場景。圖中被征集來的民工,有的挖土、有的挑擔、有的或三人一組或單人在堤上夯土。還有兩個人在旁邊指揮,反映了當時的河工景觀。
運河邊上的官署、驛站和碉樓分別肩負著明政府的管理、招待和防衛(wèi)職能。在《紀程圖》中,錢谷和張復畫了大量的這類建筑。如錢谷《望亭巡檢司》;張復直接以官署名字命名的畫作《清江浦閘》《夾溝驛》《南旺(泉水管理機關)》《梁店驛》《甲馬營驛》《梁家莊驛》《連窩驛》《磚河驛》《新橋驛》《流河驛》《楊村驛》《和合驛》等。根據明朝史料記載,從太倉到北京一路有多座驛站,《紀程圖》僅象征性地畫出一些驛站,也可能是王世貞沿途休息的驛站。有不少畫作雖然沒有以機關名字命名,但描畫了不少官府衙門。這些官府衙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前有轅門和牌樓,官府建筑多為重檐歇山式磚瓦結構,且有多座。如《望亭巡檢司》有高大的城垣,城墻上有旗桿,城內有辦公的大堂。《張秋》也是如此。驛站建筑一般由旅舍和院子組成,在院子中有多座房屋,供南來北往的官府人員休息。這些官府衙門應是管理、保護河道和漕運的官府。除官府衙門外,還有用以屯兵保護運河安全的碉樓,在錢谷、張復所繪的圖中也可見到,這是運河軍事一個不可多見的景觀。
在《紀程圖》中,錢谷和張復描繪了大量的船舶。最多為漕船,有一定的特征,主要船型多為中型,中間裝存糧食,如《淮安》《臨清》《天津》等圖就有大量漕船聚集在運河邊。還能看到一些大型的商船,描繪商船的主要有《金閶》《淮安》《直河口》等圖。這些商船以商業(yè)物流為主,與其他船只爭奪運輸資源,故而受到明朝政府的限制。明朝政府一度將船閘改窄,以限制這些船只的航行。其他較常見的還有游船,如在《金閶》圖中。船體特征很明顯,都有寬大的座艙和船身,便于游覽。此外,還有打漁船、挖泥船、小劃船、巡邏船等,各為生計在河上奔波。這些船的動力都為風力,如果逆風,就使用人力拉纖。在全部84 張圖中,沒有看到使用畜力拉動的船只。而中國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就在運河中使用畜力拉船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倒退。在港口上,明朝大運河的港口碼頭多為土質,在84 張圖中,只看到有限的幾個石碼頭。說明港口設施建設不足,只是在維持運河運轉,并沒有更進一步地進行完善。
從太倉至通州,錢谷與張復在河流兩岸畫了很多民居。這些民居粗看起來都是一樣的,但是仔細研究卻很有韻味??傮w上看,他們在描繪房屋時,將磚瓦結構的房屋用花青進行賦色,土屋則用赭石進行賦色。通過兩種不同色彩的應用,可以分辨出磚瓦或泥土結構,也可以從這兩種房屋的比例,看出一地居民的貧窮與富裕,以及南北之間的差距。錢谷畫的江南風景,花青色的房屋多,赭色的房屋少,說明江南的富裕。特別是《金閶》一圖,近蘇州城一帶全是磚瓦結構的房屋。在張復筆下,也就是今天的蘇北和山東、河北、天津、北京一帶,泥土建筑就比較多。但也全非如此,有個別地方如臨清、濟寧在圖上沒有一間泥屋,說明臨清、濟寧在明朝時是十分富裕的。還有一些房屋是建筑在河邊,多用木頭在河堤上進行加固。如在《呂城》《新豐》中能看到有很長、很多的木頭在運河岸上支撐著沿岸的房屋。在《金閶》《寶應》等圖中也能看到這種景觀。在沿線的各個聚居點,我們還能看到很多宗教建筑。在表現上,一般宗教建筑都是廟宇式的建筑,前有山門,后有大殿。如《淮安》一圖中的漂母祠,是為紀念資助韓信的漂母而建,建筑就很雄偉?!毒成健芬粓D也畫了很多廟宇,山上山下有好幾處,山下還有軍事碉樓2座?!秾殤芬粓D在城外有很大的廟宇建筑。毗陵城外的天寧寺也是很有名的廟宇。
明代《紀程圖》中的《寶應》(王波 臨?。?/p>
明代《紀程圖》中的《淮安》(王波 臨摹)
在錢谷、張復所畫的《紀程圖》中,顯示了很多明朝大運河沿岸的經濟生活。從來往的船舶看,有漕船、商船、游船、漁船等,各司其職,有的進行物流,有的進行生產,有的運送客人。從兩岸的行人,也能看出多種職業(yè)。其中多的是肩挑擔負車載背馱之人,他們在各地奔波,販賣商品,進行商品流通。也有人做趕腳生意,運用自己的畜力運送客商。應該說,除了運河河道,運河河堤也是重要的商業(yè)通道,成為商人的“商途”。在運河河道兩旁,還有很多的酒店、商店、旅店,如《淮安》一圖就畫了這些景觀,有人在店中飲酒,有人在店中購物。這些商店建筑在《紀程圖》中也有固定的表示方法,鄉(xiāng)鎮(zhèn)河邊商店在窗上都裝有柵欄,便于購物和防盜,這也與《淮安》等圖中臨近城市的商店有所不同。
在運河沿線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鈔關、稅關和抽分場。自明朝建立,朱元璋就很重視稅收。他將收稅機關分為抽分場、鈔關、戶部關、工部關等各種名目的官署。一般而言,鈔關等主要征收船舶通行稅,戶部關征收商稅,抽分場、工部關征收實物稅。錢谷所畫的《滸墅鈔關》反映當時鈔關的大體面貌,鈔關前有旗桿,后有轅門,再后有二進辦公大堂,周邊還有很多輔助建筑。河中有巡邏稽查的收稅小船。但是朱元璋也同時規(guī)定,對于農具、蔬菜等不得收稅,還有一些過往官員、政府機構的船舶也不得收稅。并且為了讓這些船舶迅速過關,明朝在稅關邊上另外開挖了一條河流,稱月河或越河,一方面可以繞過收稅的關卡,另一方面也可以減少河流的水勢。在錢谷的《新閘》《奔?!贰秴纬恰返葓D中,能形象地看到這些免稅措施。為了防止偷漏稅收,在河流的某些地段,還會用木樁攔住一部分河道。如《高郵》《移風閘》等圖,就在河道中豎立了一排木樁。這些官府的沿河稅收行為和數額已經有很多學者探討,不再贅述。這里需要探討一下過閘的收費問題。據《淮陰風土記》所記,“上閘費有定額:頭閘大船十六元,中船八元,小船四元,空船減半;二三閘及清江閘,其數又為頭閘之半焉。閘夫如此,閘官可知。”過閘費屬官府強制征收的費用,船舶在過閘時,由于風險大,還要雇人拉纖掌舵。《淮陰風土記》又說“斯時船主,或因自身無此經驗,或見船中人手不濟,每多雇用積年閘夫,為之掌舵。故上閘須力,下閘需用巧,閘夫雖不強人雇用,而人自有不敢忽者。大都管舵自二壩至三閘上,人可得一二元;遇船只多時,日放閘數番,則七八元。”挽費“四成歸公,六成給閘夫?!盵3]這主要講民國初年淮陰馬頭鎮(zhèn)福興閘、通濟閘、惠濟閘等的收費情況,在明朝也可想而知。
《紀程圖》并沒有全面地反映運河風貌,因為王世貞家住太倉,從太倉進京走不到浙江,所以運河中的浙江一線沒有反映。王世貞通過錢谷、張復主要是記載自己從家鄉(xiāng)太倉去北京的行程。所反映的地方,也是有所選擇的,主要是畫停留比較久的地方,對于一掠而過的地方則予以省略,所以并不能看到運河沿線所有著名的城鎮(zhèn)和景點。在時間上,王世貞是在春天去的北京,大約農歷二月份出發(fā),農歷五月份到達北京,所以畫中反映的全是春天的情景。這是在探討《紀程圖》時必須注意的地方。也就是說,雖然《紀程圖》是反映明代大運河不可多得的景觀資料,需要予以深入關注,但也要認識到它存在的缺陷之處。這樣,在做研究時,才能揚長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