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

劉國芳

五樓

他的女朋友叫李芳，和他住同一個小區。開始，他們不認識，但聽小區的人李芳李芳地喊過她。一天他下樓散步，看到李芳也在散步，走近時，他忽然跟李芳笑一下，還說：“總看到你散步?！?/p>

李芳說：“是，最近覺得胖了，所以下來走走路?！?/p>

他說：“走路好，鍛煉身體?！?/p>

后來，他又碰到李芳幾次，這時候他們熟起來，會一起走著，邊走邊聊。一次他問李芳：“你住幾幢？”

李芳指了指跟前一幢樓，回答：“1 幢。”

接著李芳問他：“你呢，住幾幢？”

他說：“6 幢。”

再后來，他就加了李芳微信，這時候他會約李芳出來，比如他下樓散步，會跟李芳發微信：散步。

李芳回：馬上下來。

然后，李芳就下來了。

一次他又給李芳發微信：散步。

李芳回：我在五樓有點事。

等李芳下來，他問：“你不是住五樓嗎？”

李芳說：“我住十樓?！?/p>

他不再說五樓了，只說：“總見你一個人進進出出，你沒找男朋友嗎？”

李芳回答：“沒有?！?/p>

他問：“怎么還沒找？”

李芳回答：“沒有合適的?！?/p>

他看看李芳，忽然說：“你看我合不合適？”

李芳說：“你沒有女朋友嗎？”

他說：“沒有，不過現在有了，我覺得你可以做我女朋友?！?/p>

李芳說：“你看得上我嗎？我長得這么胖?！?/p>

他說：“還好啦。”

后來，李芳真成他女朋友了，但確定了關系，他又有些后悔，李芳說她長得胖，他跟李芳好上后，發現李芳真的有點胖。有了這樣的看法，他對李芳淡了很多，平時約會也不是很多，只是經常在一起散步。

通常，他下來后會發微信給李芳：散步。

李芳通常會回：馬上下來。

但這天發過去，李芳回他：等下，我在五樓這里。

等李芳下來，他問李芳：“你好像跟五樓關系很好？”

李芳說：“是，我們差不多一起搬進來的，那時候小區住的人不多，我們自然就玩到一起了?！?/p>

他問：“這五樓男的還是女的？”

李芳說：“女的。”

他問：“漂亮嗎？”

李芳答：“還好吧?！?/p>

又一次他發微信給李芳：散步。

李芳回：等下，我在五樓這里。

等李芳下來，他問：“又在五樓做什么？”

李芳回答：“有人給五樓介紹對象，五樓讓我去參考一下?！?/p>

他問：“談成了嗎？”

李芳回答：“沒有，五樓沒看上人家。”

他問：“怎么沒看上人家呢？”

李芳回答：“我怎么知道？”

后來散步，五樓是他們經常談論的話題，比如有一次李芳指著一輛車跟他說：“這是五樓的車?！?/p>

他說：“這車好大。”

李芳說：“是，五樓個子那么小，坐在里面都看不到人?！?/p>

又一次，李芳說：“今天跟五樓去逛街?！?/p>

他問：“買了什么？”

李芳說：“五樓買了一件衣服?！?/p>

這樣經常說到五樓，他就記住五樓了。一天李芳又說到五樓時，他說：“怎么不見五樓跟你一起散步？”

李芳說：“五樓不怎么喜歡散步?！?/p>

他說：“哪天你邀她下來走走?！?/p>

李芳說：“你想見她呀？”

他說：“你經常提到她，我當然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p>

李芳說：“很苗條，你們男人喜歡的那種?！?/p>

有幾天他們沒怎么提五樓，但他還惦記著人家，便問李芳：“最近沒怎么聽你提五樓，你好久沒看到她了嗎？”

李芳說：“上午還在她車邊聊天嗑瓜子哩。”

他說：“怎么不叫我過來看一下？”

李芳說：“你就這么想見五樓？”

他說：“沒見過嘛，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子?！?/p>

李芳說：“要見你自己去見。”

他說：“我怎么見？”

李芳說：“去五樓呀，敲她的門?！?/p>

他說：“不敢?！?/p>

這天散步，他又主動提五樓，說：“今天看到五樓了?！?/p>

李芳哦一聲。

他開玩笑說：“我們還加了微信?！?/p>

李芳說：“好呀，以后可以天天跟她聊天，跟她見面。”

他說：“騙你的，是她開車往我跟前過，她在車里，關著車窗，我根本沒看到她?！?/p>

李芳說：“你可以攔她的車呀，然后敲她的玻璃。”

他說：“瞎說?！?/p>

李芳說：“怎么是瞎說？你那么想見她，敲她的玻璃就可以看得到她。”

這天李芳給他發微信：散步。

他沒回，人也沒下來。

直到第二天，他才回：昨天睡著了。

李芳問：那么早就睡了？

他說：眼睛發炎，不舒服。

李芳說：看多了美女。

他說：還看多了美女，五樓的到現在還不知她長什么樣子。

李芳回：騙我。

他說：千真萬確，沒見過。

李芳回：雖然沒見過，但她早已在你心里了。

李芳的感覺沒錯，五樓確實在他心里。那時候他很想看看五樓。為此，他好多次都往1 幢那兒去。當然，是在李芳上班的時候過去。1 幢那兒倒有人，甚至有幾個女孩站在那兒聊天。他走近她們，心里想這里面肯定有五樓吧。甚至，他想開口問人家，問哪個住五樓。但終究，他沒開口。幾個女孩子個個都好看，他覺得五樓一定在她們中間。

這天，也是李芳不在的時候，他又往1 幢去，到樓道口時，忽然一個女孩走出來，還對他笑。他就問女孩：“你認識我？”

女孩說：“認識呀，你是李芳的男朋友?！?/p>

他說：“你是？”

女孩說：“我是五樓的呀，跟李芳是好朋友?！?/p>

他就看著五樓，他看見五樓又黑又瘦，還矮。

五樓見他盯著自己看，就說：“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他笑而不答。

五樓走開后，他給李芳發微信：在嗎？

李芳問：干嗎？

他回：想見你。

六樓

后來，他和李芳很少提到五樓了。

但另一個人，成了他們經常的話題。

這個人是六樓。

這天，他發李芳的微信，喊李芳下來散步。李芳回他，說她已經在下面。他下來后，果然看到了李芳。不僅看到李芳，還看到李芳邊上走著另一個美女。

美女見他來了，走開了。

他隨后問李芳：“這人誰呀？”

李芳說：“六樓的?！?/p>

他說：“這六樓長得挺漂亮的?！?/p>

李芳說：“比五樓好看?！?/p>

他說：“最近一段時間，你好像經常和她散步？”

李芳說：“六樓說她很煩，喊我下來陪她?！?/p>

他說：“煩什么呢？”

李芳說：“各家有各家的煩心事?！?/p>

他們說著時，六樓開車過來了，李芳跟她打招呼說：“去哪兒呢？”

六樓說：“送大兒子去補課?！?/p>

李芳說：“帶兩個孩子很辛苦的?！?/p>

六樓說：“有人不覺得。”

然后，六樓開車走了。

過后一段日子，李芳總是和六樓散步。通常的情況是，他不在，李芳跟六樓散步；他來了，六樓會自動走開。讓他覺得奇怪的是，六樓從不跟他打招呼，見他來了，只默默走開。他有些不解，有一天問李芳說：“你發現沒？六樓從不和我打招呼?！?/p>

李芳問：“你這樣說，我也覺得是這么回事?！?/p>

他說：“按說，你們關系挺好的，我是你的男朋友，她走開時跟我點個頭，打個招呼，這是基本的禮貌呀?！?/p>

李芳說：“這什么狀況呢，是不是你撩過人家？”

他說：“有了你，我還會撩別的女人嗎？”

李芳說：“那可不一定，以前你還不是整天五樓五樓的?！?/p>

這天，他和李芳在小區里走了整整二十五圈，一直都在說六樓。然后，他對六樓就有些了解了。六樓來自一個叫桐源的地方，包括六樓老公，也是桐源人。他不大了解桐源這個地方，為此，他特意在手機里百度了一下，于是看到下面這段文字：“桐源鄉，隸屬江西省撫州市臨川區，位于臨川區西北部，東臨撫河，西、北、南三面環山，地形顯不規則梯形，向樂鐵路橫跨南北，臨豐公路貫東西……”

他才知道，桐源離他們撫州不遠，以前他開車去豐城的時候，經過這個地方。至于六樓和她老公是桐源哪個村的人，李芳沒說。李芳只告訴他，六樓住的房子是分期的，汽車也是分期的，而且生了兩個兒子，壓力特別大，所以目前六樓只能和她公婆住一起。李芳還告訴他，大多數時間，六樓的老公和公婆都不在，出去打工了，只有六樓一個人在家帶兩個孩子讀書。但今年，因為疫情，六樓的公婆都沒有出去，天天窩在家里。在一起相處久了，矛盾就不可避免了。六樓經常和公婆吵，有時候吵得不可開交。而六樓的老公，卻因為疫情沒有回來，過年都沒有回來。這樣，六樓和公婆吵的時候，中間連一個調和的人都沒有。為此，六樓很煩，因為煩，才經常找李芳訴苦。

這天，他又看見李芳和六樓走在一起，他走近了，六樓也沒有走開的意思，倒是李芳跟他說：“你先一個人走走，我們說一下話?！?/p>

他諾諾應聲。

李芳和六樓在小區走了好多圈才分開。然后，李芳走到他跟前，跟他說：“六樓又和她公婆吵架了。”

他說：“既然經常吵，就別住一起唄。”

李芳說：“你說得容易，他們是從農村上來的，花了所有的積蓄首付了這套房子，他們不住在這里，哪里還有住的地方？”

他問：“這次為什么吵呢？”

李芳說：“因為孩子的事，六樓的大兒子期中考試數學只考了80 分，六樓罰他抄題，抄到晚上11 點多，她公公就說這是摧殘他孫子的身體，于是吵起來?！?/p>

他搖搖頭說：“媳婦和公婆很難相處，家家都一樣。”

后來，他就見到六樓的公婆了，很瘦小的一對，滿臉的愁容。他們也在小區里散步，他走近他們，主動跟他們打招呼，還說：“你們也散步呀。”

他們答非所問：“你是李芳的男朋友？”

他笑著點頭。

他們說：“李芳是個好女孩。”

他說：“我也覺得?！?/p>

李芳這時走了過來，聽到這話很有些開心，但嘴里卻說：“你不是嫌我胖嗎？”

他們說：“胖好呀，心寬的人才體胖?！?/p>

他也說：“胖人有福?！?/p>

李芳說：“但愿你不是口是心非?！?/p>

有那么幾天，他沒看到六樓，包括六樓的汽車也不見了，于是這天散步時他對李芳說：“這幾天好像沒看到你和六樓散步。”

李芳說：“走了。”

他問：“走了，去哪了？”

李芳說：“回桐源娘家了?！?/p>

他說：“她倆孩子還在讀書，她不要帶孩子嗎？”

李芳說：“又吵架了，這次吵得特別兇。”

他問：“又為什么吵？”

李芳說：“六樓買了一件衣服，婆婆說現在錢難賺，讓她不要亂花錢，然后吵起來，后來她公公讓她滾，她連夜開車走了?！?/p>

他說：“六樓走了，她孩子怎么辦？”

李芳說：“不知道?！?/p>

這天落大雨，一大早，李芳忽然發微信過來：現在有空嗎？

他回：什么事？

李芳發過來：雨下得這么大，六樓的公公送他孫子去學校不方便，想讓你送一下他們。

他回：可以。

不一會兒，六樓的兩個兒子就坐在他車上了，他問他們：“想媽媽嗎？”

兩個孩子一起說：“想?！?/p>

他說：“打電話讓你媽媽回來?！?/p>

大一些的孩子說：“打了，可我媽媽說她是被爺爺趕出來的。”

他問：“你爺爺沒去接你媽媽嗎？”

孩子說：“我爺爺說他明天和我奶奶出去打工?！?/p>

另一個小一些的孩子說：“我也打過媽媽的電話，我聽到媽媽在電話里哭。”

聽了這話，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濕。

六樓的公婆第二天真出去了，李芳告訴他的，他說：“到處都是疫情，他們還出去？”

李芳說：“總有地方沒有疫情?！?/p>

他說：“這時候出去風險很大?！?/p>

李芳說：“有什么辦法呢，在家總是吵，只有他們走了，才會安靜?！?/p>

他不好說什么了。

六樓的公婆走了，六樓就回來了。他是在傍晚看到六樓的，她又和李芳在一起散步，見了他，忽然說：“謝謝你?。　?/p>

他知道六樓為什么說謝他，他說：“不謝！”

七樓

這天，他和李芳在下面散步，有一輛車，沒關車窗，李芳見了，就在手機里語音：“你車窗沒關，天要落雨的樣子，你下來關一下?！?/p>

他問李芳：“這是誰的車？”

李芳回他：“七樓?！?/p>

他說：“你好像跟誰都熟？”

李芳說：“一幢樓里住著，怎么不熟？”

這時候七樓回了，也是回語音，李芳點開，他聽到手機里一個聲音：“馬上下來?！?/p>

走了一圈，他們又走到了車邊，車邊站著一個女人，他以為是七樓，但不是。這個人見車窗沒關，跟李芳說：“七樓車窗沒關，你有她電話嗎？跟她說一下?！?/p>

李芳說：“我跟她說了，她馬上下來?！?/p>

車邊的女人說：“那就好，看樣子要落雨?！?/p>

邊說話邊走，不一會兒到了1 幢樓下，在這里，他看到了五樓，她在下面喊：“七樓，你車窗沒關，你下來關一下?！?/p>

又喊：“看樣子要落雨?！?/p>

李芳就跟五樓說：“我跟七樓說了，她馬上下來。”

五樓點一下頭，不喊了。

走開后他跟李芳說：“這七樓蠻有人緣嘛，車窗沒關，幾個人喊她?！?/p>

李芳說：“七樓人蠻好。”

他問：“男的還是女的？”

李芳說：“你喜歡的那種。”

他說：“我喜歡你?！?/p>

李芳說：“別哄我。”

再走一圈到車邊了，這時候他看到車邊有人，李芳見了，跟他說：“她就是七樓，好看嗎？”

他說：“跟你差不多。”

李芳說：“又在哄我?！?/p>

他這時候認真地看了看七樓，真的是一個美女，穿一件淺藍色的羽絨服，看著特別洋氣。七樓也看見他們了，便跟李芳說：“接兒子放學，他開的窗，我也沒看，要不是你們提醒，晚上落雨就不得了?！?/p>

李芳說：“我們小區這點好，看到誰的車窗沒關，都會提醒一下?！?/p>

七樓點一下頭，然后看著他，跟李芳說：“你男朋友好帥。”

他說：“你知道我是她男朋友？”

七樓說：“地球人都知道?！?/p>

李芳聽了，看他一眼，跟七樓說：“莫說他帥，他會翹尾巴?！?/p>

說著話，他們走遠了，但他回了一下頭，跟李芳說：“七樓是蠻好看，好洋氣?！?/p>

李芳說：“當然，人家是有單位的人?！?/p>

幾天后又見到了七樓，還穿那件淺藍色的羽絨服，他主動打招呼，跟她說：“七樓您好！”

沒想到對方說：“我不是七樓。”

他有些疑惑：“你不是七樓？”

對方說：“不是，我住八樓?！?/p>

他說：“那我認錯人了，我以為你是七樓，因為你穿的羽絨服跟七樓的一樣?！?/p>

對方，也可以叫她八樓了，八樓說：“這衣服就是七樓的，我那天說這件羽絨服好看，過兩天，她就給我了?！?/p>

他哦一聲。

八樓說：“我不要，但七樓說她衣服多，再不送人，這衣服就只有淘汰扔掉?！?/p>

他說：“這七樓好大方。”

八樓說：“是大方，人也好，她經常把一些蠻好的衣服送人，以前也給我送過。還有就是小區里有人找她幫忙，她能幫到的，都會幫?！?/p>

這時候走來一個男人，有點老。他問他們：“你們是在說七樓嗎？”

他點點頭。

男人說：“七樓人真的蠻好，上半年的時候，我在小區里摘楊梅，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傷了腿，七樓見了，立即開車送我去了醫院?！?/p>

八樓說：“我記得，好像她還為你墊了醫藥費。”

男人說：“不錯，墊了好幾百塊?！?/p>

他說：“難怪我女朋友李芳也說她好。”

八樓說：“你的李芳也好。”

也是幾天后，他見到七樓了，這回是真的，是散步的時候見到七樓的，他跟七樓點頭，還說：“你是七樓？”

七樓說：“是，李芳怎么沒跟你一起散步？”

他說：“還沒下班?！?/p>

說著話時，他看到六樓了，六樓手里提著一瓶油，近了。六樓把油遞給七樓，跟她說：“我今天回老家桐源榨了些茶油，這瓶給你。”

七樓說：“怎么好意思拿你的茶油？這東西很貴的?！?/p>

六樓說：“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為我兒子轉學的事費了那么多力氣。”

七樓說：“又沒幫到?！?/p>

六樓說：“沒幫到是另一回事，你看得起我，肯為我去找人，我就好感動。”

六樓說著，強行把手里的油瓶往七樓手里塞，然后走了。

七樓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站那兒不停地說：“怎么好意思拿人家六樓的東西?！?/p>

他說：“六樓是真心給你，你拿回去吧?！?/p>

七樓就提著油回去了，但沒過一會兒又下來了。七樓走出樓道時，他剛好走到樓道口，于是又一起散步，才走不遠，一個老人走了過來，問七樓：“你單位還有毛筆嗎？有的話給我一支，我孫子說他要練毛筆字?！?/p>

七樓說：“有，我明天拿兩支給你?！?/p>

老人說：“謝謝！謝謝！”

見著李芳時，他問李芳：“今天有一個老人，問七樓要毛筆，七樓怎么會有毛筆呢？”

李芳說：“七樓好像在什么文聯工作，單位有寫字的人，我們小區里好多人都問她要過毛筆。”

第二天，他去批發市場買東西，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了七樓，七樓批發了好多毛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說：“你送給老人的毛筆是買的？”

七樓說：“是?！?/p>

他問：“你單位沒有嗎？”

七樓說：“沒有，就是有，公家的東西也不能拿呀。”

他說：“所以你來買？”

七樓又說：“是?！?/p>

買了毛筆，七樓還買了很多紅紙，他又問：“買這么多紅紙做什么？”

七樓說：“小區里很多人知道我在文聯上班，知道我單位有人會寫字，所以到過年時，就有人問我要春聯。馬上就過年了，我得準備好這些?！?/p>

他說：“你真是處處為別人著想?！?/p>

七樓說：“哪里呀。”

這天就是年三十，上午，李芳打他電話說：“你來一下?！?/p>

他說：“下午過年我會過來呀?！?/p>

李芳說：“七樓給了我一副春聯，也給了你一副，你過來拿一下?！?/p>

他說：“哦，那我馬上過來?！?/p>

然后他就往1 幢去，在樓道口，他看到七樓和幾個人在貼春聯，已經貼好了，他讀起來：

鄉村振興 城鄉一天更比一天好

國家昌盛 祖國一年更比一年強

看著時，爆竹響了，在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里，他知道，過年了。

八樓

有一天天還沒亮，他就出門了，走出樓道口時，忽然看到一個女人在翻垃圾桶。走到跟前時，他看清了，是八樓。八樓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打著招呼說：“這么早就出去呀？”

他回：“去出差?！?/p>

后來他還見過八樓翻垃圾桶，大都是早上天沒亮的時候。他站在自己家窗口，就可以看到八樓在垃圾桶前翻著，把垃圾桶里的紙殼子、礦泉水瓶以及塑料等東西翻出來。他在窗前可以看到三個垃圾桶，一個在他家樓道下，一個在1 幢樓道口，還有一個在4 幢樓道口。這幾個垃圾桶都在他的視線范圍，他看到八樓翻完1 幢那個垃圾桶，就去翻4 幢那個垃圾桶，然后再來翻他樓道口這個。還真有些收獲，有一天，他居然看到八樓撿到好多瓶子，裝了滿滿一只編織袋。

這天出門，又看見了八樓，八樓跟他打招呼說：“出去呀？”

他回：“去上班?！?/p>

八樓說：“還是有單位好，你，還有七樓，都有單位，真好?！?/p>

他說：“你呢，在做什么？”

八樓說：“到處打零工?！?/p>

李芳這時走了過來，八樓見了李芳，也打招呼說：“跟你男朋友一起出去呀？”

李芳說：“是，搭順風車去上班。你去哪里呢？”

八樓說：“去菜地。”

打過招呼，他就帶著李芳開車走了。在車上，他問李芳：“八樓很困難嗎？”

李芳說：“八樓有兩個女兒，一個在讀初中，一個讀小學，還有一個兒子，只有五歲?！?/p>

我說：“生了三個呀，難怪?！?/p>

李芳問：“怎么啦？”

我說：“你不要說出去，她總是天不亮就翻垃圾桶，撿些礦泉水瓶和紙殼子?！?/p>

李芳說：“我還以為你要說什么，我早知道了。”

這天他在超市買東西，稱東西時，看見是八樓在打秤稱東西，便打著招呼說：“你在這兒做事呀？”

八樓回：“是。”

他問：“一個月有多少工資？”

八樓回：“2000 元左右?！?/p>

他說：“有些低。”

八樓說：“超市工資只有這么高，餐館高一些，有3000 多，但更占時間，我沒辦法照顧家里?！?/p>

他點著頭，走了。

這天起得早，移步窗前，又看見八樓了，她在1 幢那兒翻垃圾桶。他忽然想起家里有好多舊報紙舊書紙，還有喝過的礦泉水瓶。他迅速用紙箱裝好，然后抱了下去。紙箱有些大，垃圾桶放不下，便直接放在垃圾桶上。不一會兒，八樓來了，搬下紙箱，先翻垃圾桶，然后抱走紙箱。

早上7 點多，他去上班，在小區里碰到了八樓，八樓跟他打招呼說：“去上班呀？”

他說：“是，你也去上班嗎？”

八樓說：“我去菜地?！?/p>

他說：“你不要上班嗎？”

八樓說：“今天上下午的班?！?/p>

說過，八樓看著他，忽然又說：“謝謝你哈?！?/p>

他說：“謝我？”

八樓說：“我看見了，那紙箱是你抱下來的，那么多紙，你也可以賣，明顯，你這是幫我。”

他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笑了笑。

中午的時候，李芳給他發微信：八樓給了我好多蘿卜，還有紅薯，她讓我給你一些。

他回：怎么好意思拿她的東西？

李芳回：八樓說這些都是她地里栽的。

他回：八樓蠻能干，還勤快。

李芳回：不勤快行嗎？

這天他又出差，也是天沒亮就出門。他拖著行李箱，手里還提著一個手提包，出門時，他又順手把垃圾提在手里。到樓下，他手一揚，把垃圾扔進了垃圾桶。然后，他把行李箱放進汽車后備廂，開車走了。

到火車站的停車場停好車，他拿出行李箱，這時，他忽然發現手提包不見了。仔細一想，才知道在樓下扔垃圾時，把手提包一起扔進了垃圾箱。這下他緊張了，包里有身份證、銀行卡，還有手機和現金。離了這些東西，寸步難行。他當即開車往回趕。好在有驚無險，在小區門口，他看到李芳了，李芳手里拿著他的包。見了他，李芳說：“你怎么會把包扔在垃圾桶里？”

他說：“扔垃圾時，順手扔了。”

李芳說：“你又不老，怎么會這樣丟三落四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問李芳：“這包怎么會在你手里？”

“八樓撿到的，她看見里面的身份證，知道是你的，便來敲我的門，我知道你會趕回來，所以在這里等你?！?/p>

他說：“八樓真是個好人，等我回來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李芳說：“那是?！?/p>

回來后他便和李芳去找了八樓，他包了個600 元的紅包，算是感謝八樓。但把門敲開，說明來意，把紅包遞給八樓時，八樓堅決不要，說：“拿不得，拿不得。”

他說：“那包對我太重要了，樣樣都在包里，如果被別人撿了，他不還，我損失就大了?！?/p>

八樓說：“鄰鄰舍舍的，都會還?！?/p>

李芳也勸八樓收下，甚至把紅包扔了進去，然后轉身就走，但八樓追出來，硬是把紅包塞還給他。

他和李芳連聲說感謝，心里很是感動。

這后來的一天，他和李芳在樓下散步。這天天氣好，五樓、六樓和七樓也在散步，便一起走。走到1 幢時，看到八樓的兒子跑了下來，小孩子手里抱著一個氣球。才跑出樓道，一個女孩過來搶他的氣球。小孩子不給他，還推了女孩一把。這時一個老太婆躥了過來，一伸手，就推倒了八樓的兒子。八樓這時從樓道里跑了出來，說：“你大人怎么動手？”

老太婆說：“你沒看到他把我孫女推倒了嗎？”

八樓說：“他們是孩子，你是大人?！?/p>

老太婆說：“我就推了，你怎么的？”

八樓說：“你必須道歉?！?/p>

老太婆說：“讓我道歉？怎么可能？你不就是一個撿垃圾的嗎？”

他和李芳聽不下去了，就說：“怎么能這么說話？”

五樓、六樓和七樓也說：“是啊，怎么能這么說話？”

老太婆看見大家一起指責她，就抱起孫女走了。

八樓沒走，呆在那里，還默默地流淚。

李芳和五樓、六樓、七樓也沒走，在那里陪著八樓。陪了一會兒，七樓說：“我們去體育館走路吧，那里有個田徑場，場地大，好多人都在那里走?！?/p>

李芳和五樓、六樓一起說：“去過，走。”

他就把車開了過來，七樓也開了車，然后，李芳和八樓還有她的兒子上了他的車，七樓車上則坐著五樓和六樓。

到了，忽然發現田徑場里好多人，原來是長跑協會在長跑，他們走進去，發現里面到處是喝過的礦泉水瓶子。李芳見了，二話不說，彎腰就撿，五樓、六樓、七樓也是立即撿起來。李芳跟他說：“把車上的塑料袋都拿下來?！?/p>

他回一句：“好哩?！北阃囘吪苋?。

八樓看著他們幾個人，又流淚了，還說：“謝謝！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