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龍飛
一
明初缺銅,銅礦很是珍貴,令人垂涎。
話說,長江邊上有一銅陵縣,山中發現銅礦,朝廷聞訊,命工部投資興建銅廠,負責開采、冶煉、鑄造銅器。
銅陵縣令陳檀想通過兼任廠主中飽私囊,于是去南京,花重金走了貪財的工部左侍郎何松巖的門路。不料,本地商人陸文廣得到工部尚書周大人的垂青,捷足先登成為廠主,將銅廠取名興盛銅廠。陳檀從此記恨在心。
兩年后,興盛正式投產,周大人退休,何松巖接任。隨即陸廠主就接到工部的第一個訂單,鑄造一批御用銅燭臺。
陸廠主小心辦事,御用銅燭臺終于鑄好。陸廠主請陳檀到了江邊龍王口,一起將第一只銅燭臺沉入長江中。原來當地崇拜長江龍王,婚喪嫁娶都要到江邊龍王口投祭品、祭龍王,長江沿岸的礦山主更是如此。
幾日后,陳檀就陪同何松巖過來驗收。見到陸廠主,何松巖詢問御用銅燭臺生產情況。
陸廠主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大人,已鑄二十只御用銅燭臺,都是按照圖紙制造模具鑄造,每只高三尺、底座直徑九寸五分,底座都鏨了印記。”
何松巖點點頭,命陸廠主帶他們去庫房觀看。等一見到實物,何松巖頓時臉色大變,指著御用銅燭臺喝道:“陸廠主,底座哪里有九寸五分?九五之數,乃是皇家規制,寓意九五之尊,你竟敢不按規制,犯下欺君之罪!”
陸廠主嚇得跪倒,抖衣而站。
何松巖讓眾人退下,說道:“陸廠主,貪財之心人人有之,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主動辭職,讓位給陳檀,我倒可以替你向皇上隱瞞,還可以請皇上延一延工期。再由陳檀將這些御用銅燭臺回爐,重制模具鑄造,保你沒事。”
陸廠主臉色大變,大聲回道:“模具、成品量過無數次,就是九寸五分,請容我去取尺來,當眾丈量!”
何松巖卻不由分說,大叫:“來人!”
陳檀立即帶眾衙役闖了進來,何松巖指著陸廠主罵道:“此人目無皇上,膽敢鑄造不合規制的御用銅燭臺,罪大惡極,當斬。將他拿下,送縣衙監獄!”
眾衙役當即綁了陸廠主,推了出去。陳檀見沒有旁人了,就湊過來,恭敬地問道:“大人,我回去就向刑部呈文,請求批復陸廠主的死刑!”
何松巖搖搖頭,道:“遲則生變,聽說監察御史寒宜可奉皇上之命,持尚方寶劍巡查兩江,辦完差事乘船順長江回南京,即將路過銅陵。寒宜可是我好友,我命你去跟他借尚方寶劍,不必再經過刑部復核,立斬陸廠主!興盛銅廠交由你代管,錯模具、錯尺銷毀,已經鑄好的御用銅燭臺全部回爐,重新鑄造。我會向皇上請求延期的。”
陳檀趕緊跪下謝恩,何松巖伸手攙扶。陳檀趁機送上一沓銀票,何松巖收下,即刻回京。
三日后一早,陳檀等在長江邊上,攔船拜見寒宜可,轉述何松巖之話,求借尚方寶劍。
寒宜可回道:“何松巖確實是我好友,但生死之事不可兒戲,待我隨你住進縣城館驛。你呈上案卷,待我細細觀看,再做定奪吧。”
陳檀點頭稱是,趕緊請寒宜可下船,親自陪同進了縣城,安排住進館驛最優雅的院子。
陳檀又回縣衙取來案卷呈上。他表面始終謙恭,心中卻暗道:“寒大人,我料到你有這招,也早就有了對策。一會兒就有熱鬧看了。到時候,不由得你不借劍,還要親自來動手殺人呢!”
陳檀離開前,把親信衙役馬二留在館驛里,盯著寒宜可所住院子的動靜,有情況立即回來報信。
陳檀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豈料,寒宜可的護衛頭目張三、李四,早已經發現馬二在院外監視,并告知了寒宜可。寒宜可笑道:“看來陳檀有所期待啊,估計已經為我準備好了手段。看來,理虧的是陳檀這一方了。今晚有熱鬧看了,你們要仔細當差。”
二
定更時分,館驛內,寒宜可一身素衣,手捧案卷,正在閱讀,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案頭擺著一把寶劍,劍鞘鑲嵌滿珠玉,很是雍容華貴。
窗外,有眾多護衛身影晃動。
突然,后窗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年輕男人跳進來,抓住案頭寶劍劍柄,拽出劍身。
門外以張三、李四為首的護衛聞聲沖了進來,護住寒宜可。寒宜可臨危不亂,大叫:“你是何人,要作甚?”
來人大叫:“我乃陸文廣之子陸遠,我父沉冤難雪,所以才來盜取尚方寶劍,先斬你,再斬陳檀、何松巖。如今尚書寶劍在手,貪官寒宜可還不跪下受死!”
寒宜可微微一笑,輕喝一聲:“拿下!”
眾護衛上前,抓住了陸遠。寒宜可立即審問。
陸遠倒是直率,把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我聽說父親蒙冤后,心急如焚。聽說你要來,我就想找你告狀,替父親翻案,但聽說御用銅燭臺模具、父親的尺、成品都被銷毀了,再無證據為父親翻案,令我心急如焚。我又想起父親曾把一只御用銅燭臺,送到龍王口投入江中,于是想去龍王口,撈出御用銅燭臺,奈何我不會水。我去找父親好友、縣衙師爺幫忙去撈,師爺反倒說你和何松巖是好友,肯定會幫助陳檀,不如鋌而走險盜你的尚方寶劍,憑借此劍,直接殺了你和陳檀,救出我父,遠走高飛!”
寒宜可拍案,大聲斥責道:“陸遠,你盜尚方寶劍,死罪。蓄意刺殺本官,死罪。二罪并罰,無須再審。來人,將陸遠押到后院,即刻斬首!”
陸遠被推了出去,嘴里不停咒罵寒宜可。寒宜可微微一笑,又小聲向張三、李四吩咐一番,兩人連連點頭。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陸遠的咒罵終于停止。張三、李四拎著血淋淋的寶劍出了院門,正撞上來偷看的馬二。
張三笑道:“這不是陳大人的衙役大哥嗎?白天少有問詢,您貴姓高名?”
馬二趕緊回道:“馬二,是陳大人讓我留在館驛,聽候寒大人差使的。”
張三笑道:“馬二哥,寒大人命我等斬了盜劍、刺官的陸遠,又命我等去送劍給陳大人,明日斬殺陸廠主。你正好在這里,請帶路吧!”
馬二又看了眼血淋淋的尚方寶劍,故意裝作害怕,從懷里拽出手絹去擦血,卻偷偷把染血手絹湊到鼻子前,來聞一聞是不是真血,結果是真的。
馬二這才連連點頭,道:“兩位,跟我走吧!”
三
不一會兒,馬二領著張三、李四敲開縣衙大門,陳檀得知是他們來了,趕緊出門迎接。
張三獻上尚方寶劍,拱手道:“陳大人,陸遠夜盜尚方劍,刺殺寒大人,被我等抓住,寒大人怒發沖冠,不由分說,就拿尚方寶劍斬了。隨后,讓我二人送劍過來,并秘密囑咐。”
陳譚聽到此,偷偷地看了眼馬二,馬二連連點頭。
李四又接道:“寒大人說,‘如果親審此案,恐怕會審出紕漏;不審,又有辱我清名,還會受到懷疑。我正發愁時,陸遠竟來盜劍,犯下不赦大罪,實在是合我心意,所以連夜把他斬了,明天再斬陸廠主,此案也就不用審了。不過我仍心有顧慮,就是陸遠供出龍王口江底有一只御用銅燭臺,雖然我對陳大人和尚書大人一百個信任,但還是有勞請陳大人帶領我手下水性最好的張三、李四兩人,連夜撈出御用銅燭臺,送回興盛銅廠回爐!”
陳檀連連點頭,贊嘆道:“還是寒大人謹慎!”
陳檀把尚方寶劍送到內堂供奉,立即趁著夜色,帶領馬二、張三、李四,就去長江邊龍王口,張三、李四下水,撈上了御用銅燭臺,得手后,陳檀就招呼馬二,立即送去興盛銅廠回爐。
突然,火把四起,寒宜可帶人出現,陸遠赫然在旁。
陳檀剛要說話,寒宜可已經下令:“立即回縣衙升堂,取出尚方寶劍,放出陸廠主作證,本官要夜審陳檀!”
四
陸文廣一進堂,就見堂上擺著尚方寶劍,后面坐著一位大人。堂下擺著剛撈上岸的御用銅燭臺,陸遠、陳檀跪在一邊。陸文廣驚喜交加,跪下問道:“這位莫不是寒大人?”
寒宜可點頭,道:“正是本官,陸廠主站起來說話。”
陸文廣爬起來,拱手道:“寒大人,我在獄中聽說,陳檀去向您借尚方寶劍來斬我。但看今晚的架勢,您非但不是要斬我,反而是要替我申冤啊!”
寒宜可點點頭,又道:“本官受皇上之命,巡按江南,就是為了與民做主。陸遠,就由你向大家說出事情經過吧。”
陸遠點頭,娓娓道來。
原來館驛內,寒宜可聽了陸遠的敘述,立即叫人要把陸遠推到后院斬了。陸遠開始破口大罵,被護衛們推到后院仍咒罵不停,然后眼看著張三、李四走了進來,卻見一人手里捧著尚方寶劍,一人手里拎著一只被緊緊掐住脖子、發不出鳴叫的活雞。陸遠頓時傻了。
李四湊過來,讓他噤聲,然后指著雞,輕聲說道:“剛才我跳墻出去,從館驛后廚抓來的,馬上就要替你去死了。”張三抽出寶劍,斬了雞,兩人立即向前院院門走去。
過了一會兒,有護衛過來說沒事了,然后領著陸遠回到前院,進了正廳。寒宜可讓人解開陸遠,對他說道:“陸遠啊,尚方寶劍給你也沒用,必須有皇上的旨意才有用,你來偷,就是不赦之罪。我見你是受了壞人蠱惑,所以饒你一命。”
陸遠這才明白回來,趕緊跪下連連磕頭,道:“寒大人,我錯了。”
寒宜可示意他起身,繼續說道:“聽你介紹完案情,我覺得目前唯一能為你父親翻案的證據就是,你父親做出的御用銅燭臺是符合規制的。雖然諸如模具、尺、成品都已經被毀,但你說過龍王口沉了一只御用銅燭臺,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如果我出面去撈上來,又怕陳檀不認,于是就想了個一舉兩得的主意,已經吩咐張三李四按計行事。現在,你要戴罪立功,帶我去龍王口,等陳檀自投羅網。”
陸遠講完,陳檀已經面如死灰。
寒宜可又命人取出尺,將御用銅燭臺底座一量,果然九五之數。
寒宜可又問道:“陳檀,如果本官沒猜錯,師爺也是你故意派去接近陸家父子,打探消息的吧?”
陳檀點了點頭。
寒宜可道:“還有何內幕?全部招來!”
陳檀苦笑,道:“我垂涎興盛銅廠已久,但苦無機會下手,于是派師爺接近陸家父子。聽說陸廠主的御用銅燭臺完工,寒大人也開始返程,趕緊請何松巖過來,助我成事。陸廠主被抓后,我又讓師爺鼓動陸遠來盜劍,只為殺他滅口。”
寒宜可冷笑,道:“原來妄想盜竊尚方寶劍為己用的不是陸遠,而是你陳檀,真是處心積慮,罪大惡極。張三、李四,持尚方寶劍將陳檀斬首,待本官回朝,再奏本彈劾何松巖。”
百姓聽說陳檀被斬后,紛紛稱贊道:“借寶劍的輸給了偷寶劍的,當官的輸給了百姓,可見寒御史是個明白人,知道這尚方寶劍不是皇上給他的,是咱們老百姓給的!”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