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草

梁柱生

華龍是蘭縣長的秘書。

蘭縣長隨和儉樸，辦公室里唯一的裝飾是擺在寫字臺上的一小盆蘭草，有時看文件看累了，就盯著蘭草養(yǎng)養(yǎng)眼。

那是什么蘭呢？華龍趁蘭縣長不在時曾細細研究過。他出身蘭草世家，居然也不認得。那蘭披針狀，葉子細而密，極綠。他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傳給父親，父親也莫衷一是，最后判斷為野蘭。華龍問值不值錢，父親說：“不上檔次的蘭草都不值錢。”

不值錢的蘭草，縣長養(yǎng)它干嗎呢？華龍想不出答案，卻從中知曉了縣長的愛好。第二天早上，他從家中抱來一大盆蘭草擱到縣長辦公桌上。因工作需要，他有縣長辦公室的鑰匙。

蘭縣長來上班后，見辦公桌上多了盆蘭草，就把華龍喊過來：“是你弄來的吧？搬到你們縣府辦去，我這兒已經有一盆了。”華龍說：“您那盆也太小了。”“我一個人看足夠了。你們辦公室人多，正好欣賞盆大的。”

華龍不敢違拗，只好搬走，心想：清官哪，連一盆蘭草都不肯接受。

不久，蘭縣長到外地出差。在回來的前一天，華龍把縣長辦公室拖一下，正干得起勁，花木大鱷梁總進來了。他跟蘭縣長是老鄉(xiāng)，兩人來往密切，不過縣長辦公室他是第一次來。他想擴大苗圃面積，打算將旁邊的破產小廠收購下來。這事歸蘭縣長管，可在電話里提了幾次，蘭縣長都說“要走程序”。今天干脆連電話都不接，他就只好上門來面談。

得知蘭縣長不在后，一絲失望拂過梁總的臉龐，但他很快兩眼放光，因為他看到縣長辦公桌上放著一盆蘭草。他走近細瞧一陣，之后不辭而別，不久又折回來，手里提了兩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兩盆開著花兒的蘭草，縣長辦公室放一盆，那花是粉紅色的；縣府辦放一盆，那花是黃色的。一時蘭香四溢，沁人心脾。

“你們辦公辛苦了，放盆花草調節(jié)一下。”梁總說完就走了。

華龍仔細一瞧，放在縣府辦的是普通春蘭，放在縣長室的是名貴的蓮瓣蘭。他怕自己認錯，拍張照傳給父親看。父親在微信里說：“就是蓮瓣蘭，單株曾拍賣到1500萬元，平時也賣到200萬元一株！”

第二天，蘭縣長來上班，看到了新蘭花，就問華龍：“又是你弄來的？”華龍忙說：“是花木商梁總拿來的，說是美化環(huán)境。”“哦，挺漂亮的。這是什么蘭？”“不認得。”

蘭縣長并沒叫華龍把這盆新蘭花端到縣府辦去。

華龍出去忙活，一會兒給蘭縣長送新到的文件時，發(fā)現那盆蓮瓣蘭不見了。他假裝到辦公桌后的書櫥去找材料，看到蘭縣長把蓮瓣蘭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里，放到了地上。

是縣長不喜歡嗎，還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瞧見？

下班時，華龍看到蘭縣長提上黑色塑料袋走了。

華龍呆住了：原來蘭縣長認得那是名貴蘭草！他在辦公室里擺放蘭草，就是為了讓人知曉他喜歡蘭草，之后收受名貴蘭草；上次自已拿來的蘭草他不要，是因為太普通……

華龍感到很悲哀。揭發(fā)嗎，那豈不是捋虎須？自已的前途還捏在他手里。下午開會，蘭縣長給全縣副科級以上干部講反腐倡廉，華龍在下面聽，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要多假有多假……

不久，縣紀委找華龍談話，說有人舉報蘭縣長收受名貴蘭花，是不是有這么回事？華龍大驚，如果承認，萬一蘭縣長能把這事擺平，自已的前途不就完了？再說梁總送蓮瓣蘭時，自已也在現場，自已也給蘭縣長送過蘭草，細查下來，就會引火燒身。只有跟蘭縣長站在一邊，竭力否認才有出路。

他深吸一口氣，使自已鎮(zhèn)定下來說：“沒有，蘭縣長愛養(yǎng)蘭不假，可都是普通蘭草。別人端來美化環(huán)境的蘭草，他都叫端到縣府辦，現在還在，你們可以去看一下，都是一般的蘭草。”

從紀委出來，華龍接到蘭縣長電話，叫他到辦公室來一下。華龍暗自慶幸剛才替蘭縣長說話，原來紀委里有蘭縣長的人！

華龍坐定后，蘭縣長似笑非笑地單刀直入：“你沒出賣我吧？”

華龍一愣：“沒……沒有，絕對沒有，我……”

“你為什么不告發(fā)我？我明明收受了一盆蓮瓣蘭，價值200多萬元。”

“這……”

“你是想說你不認得是吧？你出身蘭草世家，怎么會不認得蓮瓣蘭？”

“蘭縣長，我對您忠心耿耿。”

蘭縣長嘆了口氣：“你呀，真讓我失望。實話告訴你吧，組織部本想提拔你一下，但你在紀委的表現，令人遺憾！”

華龍目瞪口呆。

“我為什么養(yǎng)蘭？因為我姓蘭。我最初養(yǎng)蘭是愛好，從政后養(yǎng)蘭是為了懂得更多蘭草的知識，知道哪種蘭值錢，值多少錢，不然就有可能稀里糊涂收受賄賂。你知道誰告發(fā)我收受名貴蘭花嗎？我自已。我看到老梁送的是蓮瓣蘭后，當天就交給了紀委。”蘭縣長端起桌上那一小盆蘭草說，“我只喜歡這盆跟隨了我?guī)资甑奶m草，它讓我想起南疆的崢嶸歲月，想起一起蹲貓耳洞的戰(zhàn)友，想起今天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它的名字叫老山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