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功章

吳水群

我在浦東一家公司上班。這天，公司新來個保安，和我年齡差不多。

新保安很隨和，見了誰都打招呼。一聽口音我愣住了，老鄉呢。他和我打招呼時，我也用家鄉話回應他。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下午下班，我被這位老鄉攔下，站在大門口聊了起來——

老鄉叫李濤，文化程度不高，和我同歲。說實在的，我很欣賞李濤的率直和熱情，也就不加防范把我的底子抖了出來……讓我有些小小反感的是，這家伙太愛慕虛榮，過于喜歡顯擺，竟然神神叨叨地掏出手機要我看他在部隊服役的照片。我從小就向往軍營，很敬重軍人，這輩子沒能當兵，也是我人生最大的遺憾。但盡管如此，我對李濤的行為還是頗有些不屑，心里嘀咕：不就是在國內服個役嘛，又不是去國外維和或者亞丁灣護航，有啥值得炫耀？但有些可笑的是，他根本看不出我的不耐煩，見我要離開，又上前攔住我興奮地說：“還有重要的沒給你看呢！你再看這個……”

我只得停下腳步，可湊近一看，還是有些不屑：啥重要東西呀，不就是一枚軍功章嘛，還是個三等功。

李濤絲毫沒感覺到我的不耐煩，依然一臉自豪炫耀著：“看見了吧？軍功章！我可是在部隊立過功……”

從此，我對這個老鄉就有了看法：這家伙，愛虛榮，喜歡炫耀。要是讓他當上全國勞模，那就飛上天啦！

盡管我對這個老鄉的虛榮有些反感，但來往還是比較密切的，誰讓我們是老鄉呢？

其實，我和李濤走得近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和我一樣，喜歡騎行，我倆經常抽時間騎自行車到郊外兜風散心。

工作壓力大，能騎車子到郊外享受大自然，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可不幸的是，今年春天，因為疫情，整個上海嚴格管控，公司也放了假。

在出租屋窩了好長一段時間，疫情得到控制，我終于獲得了自由。這天上午上班，在大門口我又看到了樂呵呵的李濤。

周末，我下班走到大門口，被李濤攔住。我以為他又要約我騎行，于是就主動開口道：“行啊！明天咱騎行去！這段時間，一直悶在家里，快被憋死了！”

“我不是約你騎行。我爸來了，咱是老鄉，想請你到我家坐坐，見見我爸……”

我一聽就明白了，這家伙虛榮心強，愛顯擺，一定是想把朋友們請過去讓他爸爸看看，他在外面混得有多好，朋友多多。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李濤的家。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出租屋，在三樓。來湊熱鬧的人不少，連我在內一共有六個呢。屋子里的生活用具很簡陋，客廳里有一套沙發，一臺電視機和一個壁式空調。把茶幾搬開，客廳中間放張桌子，勉強坐下我們。

菜準備得很豐盛，大家一邊吃喝一邊海闊天空閑聊，氣氛很是熱烈。可讓我反感的是，喝著吃著說著，這李濤突然開口說：“哎呀，差點把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你們稍等……”

說著，李濤起身走進臥室。

時間不長，只見李濤小心翼翼，捧著一塊紅布走了出來。等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是他那枚軍功章。我心里有些不耐煩：已經退伍那么長時間了，還有啥可炫耀啊？

李濤可不管別人咋想，一臉的自豪，只顧著炫耀。走到我跟前，把軍功章舉到我面前說：“看看看看，我沒騙你吧？我李濤可是立過功的人，有軍功章……”

我有點好笑：這個李濤，花錢擺酒席把我們大家請過來，原來就是為了讓我們看他的軍功章。

大家喝完酒散場，已經是半下午了，我們沒有去郊外騎行。

轉眼又是一個星期。周末，李濤主動約我，說星期天下午去郊外騎行。

我吃過午飯小瞇了一會兒，就騎上單車去了李濤的住處。

我正要上樓，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李濤租住的房間里就冒出了滾滾黑煙。

一定是煤氣爆炸，這下麻煩可大了。我被驚呆了，望著從窗戶里冒出的黑煙，不知所措。

片刻的大腦短路后，我終于恢復了意識，趕緊掏出手機打119報警。報過警，又趕緊去找梯子……

聽到爆炸聲，早有人陸陸續續跑過來，但大家都束手無策。

我終于在一家商店前看到有一架梯子，搬起來就走。

來到事故現場，只見李濤正趴在窗戶上躍躍欲試。這么高跳下來可是很危險的，我趕緊把梯子豎起來放到了窗戶邊上。這窗戶的防盜網是活的，李濤急忙打開防盜網，慢慢從窗戶里爬出來，順著梯子就下到了地面。

屋子里的火越燒越大，黑煙越來越濃。

慶幸的是李濤受傷并不嚴重。我正要問他到底是啥情況，可他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突然轉身，抓著梯子就又爬了上去……

上面還在冒煙呢，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咋又要爬上去呢？我想阻攔，可他的動作太快，我一把沒拽住，他已經爬到了半當腰。

“李濤，你要干啥呀？是不是瘋了？快下來……”

“危險！快下來，再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命重要……”

我大聲勸說，圍觀的人也跟著喊叫勸說。可讓人著急的是，這李濤根本不聽，轉身就從窗戶跳了進去……

“是不是啥值錢的東西落在了屋子里？”

“趕緊喊他出來吧，太危險了……”

“這人真是的，啥東西能比命還重要……”

大家埋怨著，詢問著。李濤回去的目的只有我知道。他為啥冒著生命危險返回屋子？一定是為了他那枚軍功章。

在大家的不解、埋怨和焦急等待中，李濤終于出現了，卻見他抱著一個年輕女子來到了窗戶前。

啊！原來這李濤金屋藏嬌？上周他父親來，沒聽說他媳婦來呀！難道他找了個小情人……我猜測著，但不管是啥情況，還是救人要緊，于是，我趕緊抓住梯子往上爬：“小心……慢點！我來幫你……”

年輕女子被救下，很快蘇醒過來。

消防人員趕到，為了不妨礙滅火，我們趕緊自覺撤離到了一塊空地上。

“謝謝你趕過來幫我，不過，咱今天是騎行不成了。”

“還騎行呢，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說說吧，到底是咋回事？”

“都怪我，燃氣灶熄火漏氣，發生了事故……”年輕女子訴說了事情經過——

原來，小馬和李濤合租了這套房子。這年輕女子是小馬的女朋友，昨天過來，沒想到蒸粽子時燃氣灶熄火漏氣發生了事故……

原來是我誤會了李濤：“李濤，原來你二次返回火場，不是為了那枚軍功章，是為了救人……”

我這一說，李濤激動起來：“我就是為了軍功章！可突然想到臥室里還有人，就先救人了……哎呀不好，我的軍功章還在屋子里呢，我得再上去……”

可此時，火太大了，根本沒法再進屋子。再說，消防人員已經封鎖了現場，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上去的。

火很快就被撲滅了。幸好李濤救人時關閉了燃氣總閥，總算沒有發生更大爆炸。

我陪李濤回到煙熏火燎的屋子，終于找到了那枚軍功章。

不知道啥時候，有記者來到現場，要采訪李濤。

對著鏡頭，李濤很激動：“我是一名退伍軍人，在部隊立過三等功，遇到危險，豈能……”

李濤說著說著，就把那枚軍功章又拿了出來。

被火燒過的軍功章，早已失去了先前的光澤和華麗，但在我眼里，它更加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