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悅



蔬菜學校放學了,教室里,有的同學走來走去,有的同學在收拾卷子,亂哄哄的。金針菇聰聰慢吞吞地整理著書包,香菇、平菇、杏鮑菇三個小子湊到聰聰身邊。
香菇嬉皮笑臉地說:“小嫩嫩,小白白,需要幫忙嗎?”
平菇說:“外面太陽老大了,聰聰,你這一丁點兒大的傘蓋,能遮住身體嗎?小心直接把你曬成金針菇干啊!”
杏鮑菇“咣當”一下趴在聰聰的桌面上,看著聰聰的臉,故作真誠地說:“唉,看你這小細腿,沒事,哥腿粗,哥背你走!”
聰聰的同桌小油菜翠翠氣不過,對這三個家伙說:“你們煩不煩哪,每天都來嘮叨這一套,人家聰聰不搭理你們,你們少得寸進尺啊!”
香菇夸張地說:“誤會,絕對是誤會,我們是喜歡聰聰,才對他說這些肺腑之言的。”
“可不,聰聰是我們蘑菇族的顏值擔當,你看他,苗條的身材、小巧的傘蓋、潔白的顏色,比小姑娘都俊。”杏鮑菇擠眉弄眼地說,平菇和香菇笑作一團。
“你們再不走開,我就去喊老師。”翠翠生氣了。
“別別,我們立刻走,回頭見,小嫩嫩,小白白。”
三個家伙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離開了聰聰的書桌。
這整個過程,聰聰只管收拾自己的書包,一句話也沒說。
翠翠看了看聰聰,說:“你干嗎總是讓著他們,他們嘲笑你,你就嘲笑回去。或者你去告訴老師,別讓他們覺得你好欺負。”
聰聰耷拉著小小的、圓圓的傘蓋頭,咬著嘴唇,沒吱聲。他天生就是個靦腆的金針菇,平時話不多,瘦瘦細細的身材,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見聰聰這個反應,翠翠無奈地嘆了口氣,跟聰聰說了聲“我走了”,就背著書包回家去了。
聰聰走出教室,走出校門,拖拖拉拉地向前走。前面幾十米處,有一個拐角,轉過去,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他家的小區“蘑菇大廈”了。小區里住著各種蘑菇,猴頭菇、雞腿菇、草菇、紅蘑、松蘑、榛蘑,等等。
也不怪平菇、香菇和杏鮑菇耀武揚威的,你看人家,平菇的傘蓋又大又圓,香菇的傘柄又粗又結實,杏鮑菇的體型很高大,只有他們金針菇,傘蓋小得像粒花生,傘柄細得像根火柴棍,然后還渾身蒼白,瘦不拉幾。
從小,媽媽就告訴聰聰,蘑菇世界向來分成兩大家族,一類是像他們金針菇、香菇等富含營養的蘑菇,顏色通常比較樸素淡雅,但體內含有高蛋白、低脂肪、氨基酸、礦物質、維生素和多糖等營養成分,是大自然給所有生命的饋贈;而在蘑菇世界,還有另一個邪惡的家族,他們是群毒蘑菇,從長相上看,他們大多顏色鮮艷,模樣迷人,稱得上艷麗多姿,但個性卻異常兇悍,誰碰到他們,或吃了他們,就會過敏生病,甚至引發生命危險。
“毒蘑菇,毒蘑菇,你們仨就像毒蘑菇。”聰聰在心里發泄著。香菇、平菇、杏鮑菇這三個家伙實在太討厭了,平時他們總是欺負同學。一開始,他們仨除了欺負聰聰,還欺負過蟹味菇和海鮮菇,無非就是嘲笑蟹味菇、海鮮菇和金針菇傘蓋小、傘柄細,是蘑菇界的小姑娘,然后還動手動腳,掀他們的傘蓋,戳他們的傘柄。
很快,蟹味菇就把他們的惡劣行徑告訴了班主任茼蒿菜老師,茼蒿菜老師把他們仨狠狠批評了一頓,警告他們如果再欺負蟹味菇,就把他們送到教務處交給紫皮大蒜主任處理,嚇得他們仨再也不敢招惹蟹味菇了。
而海鮮菇把這事告訴了爸爸,誰也沒想到,海鮮菇他爸瘦瘦的,居然是散打冠軍。他爸站在學校門口,當著這幾個小子的面,一掌把一塊磚頭拍得粉碎……從此他們再也不敢欺負海鮮菇了。
聰聰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初中生了,這樣的事情,還要找父母或老師出面,有些無能。香菇他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好了,他不在乎。
但最近,這幾個壞小子有點兒變本加厲,沒有蟹味菇和海鮮菇可以欺負,他們精力過剩,就專心來對付聰聰了。他們找聰聰的別扭,聰聰瞥了一眼,沒搭理他們。杏鮑菇陰陽怪氣地說:“行啊,還挺厲害,你要不是金針菇的話,我差點兒都要佩服你了。”
聰聰曾經嘗試跟他們仨講道理,但他們仨根本不往正路上嘮,還故意扒拉著聰聰的傘蓋說,金針菇這種重量級別的蘑菇沒資格跟他們談判。
談判破裂了,聰聰覺得自己的忍耐也要到頭了,好幾次,當他們仨把自己的傘蓋扒拉來扒拉去的時候,他真想一頭撞過去,跟他們較量較量,不過一對比,他又失去信心了,他的個頭兒、體型、力量和那三個家伙比,相差太懸殊了。
到了家門口,聰聰嘆了口氣,整理一下心情,敲敲門。媽媽來開門,喜氣洋洋地對他說家里來客人了。聰聰這才發現,從沙發上站起來一個大蘑菇。
“這是你表哥,從東北大興安嶺應邀來參加‘生態杯野生蘑菇博覽會,順道來看看咱們。”爸爸開心地介紹。
聰聰第一次看見表哥。他很奇怪,表哥的樣子和自己家人一點兒也不像。見到表哥他倒是解開了一個疑團,那就是為什么他們這一族蘑菇叫作金針菇,而不是銀針菇。
表哥是野生的金針菇,他通體金黃色,還泛著一點點紅褐色的光。表哥的傘蓋很大很大,略帶黏性,傘柄則很短很粗,上面有一些褐色的、天鵝絨質地般的絨毛。表哥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來自山野樹林的勃勃生機,聰聰第一次覺得他們金針菇原來也可以如此美,如此充滿力量感。
表哥嗓音渾厚,笑聲爽朗。他拍著聰聰的肩膀說,男子漢,得強壯起來,別這么白白嫩嫩的。聰聰爸爸自嘲地說,他們是在城市的培植室里出生的,已經失去原始金針菇的樣子了。表哥開玩笑說:“二叔,你們要是回到咱山上的老家,咱家那些親戚肯定覺得你們在城市里吃的不好,住的不好,營養不良呢!”
聰聰也跟著表哥笑起來,他覺得表哥親切而豪爽,他喜歡表哥身上這股無所顧忌、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
聰聰爸爸大概覺得不好意思了,他趕緊跟表哥解釋,說別看他們城市金針菇顏色白,模樣單薄,但是營養成分和野生金針菇比也沒差太多。他們的氨基酸含量非常豐富,高于一般菇類,尤其是賴氨酸的含量特別高,賴氨酸具有促進兒童智力發育的功能,所以他們還有個美譽叫作“增智菇”。他們能夠抑制血脂升高,降低膽固醇,防治心腦血管疾病,還具有抗疲勞、抗菌消炎、消除重金屬物質等作用。
表哥見聰聰爸爸一本正經講話的樣子,笑得更起勁兒了,他說:“我逗你玩兒呢二叔,我知道,只要是咱們金針菇家族的,就都是了不起的蘑菇。”
那天晚上,聰聰堅決要跟表哥睡在一個房間。血脈相通,初次見面的哥兒倆躺在一起,卻一點兒也不陌生。表哥說,以后有機會,一定接聰聰回老家,回深山里看看,那里青苔遍地,樹木高大,在巨大的陰影下,各種野生的蘑菇們自由自在地生長著。一場雨后,大家爭著搶著往上伸展,努力張開自己的傘蓋,讓微風吹拂著身體,舒服極了。
表哥還告訴聰聰,他們金針菇體內含有一種特殊的“真菌多糖”,和其他蘑菇體內的多糖成分都不一樣,耐酸、耐堿、耐消化道酶。換句話說,金針菇可厲害著呢,比一般的蘑菇生命力更頑強。
聽到這里,聰聰突然覺得自己什么也不怕了,他的身上流淌著大森林的汁液,他是來自深山、叢林的生命,他原本也有大大的傘蓋,他原本也是美麗的金黃色,至于他長成現在的樣子,其他蘑菇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好了,他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知道自己是誰,這就足夠了。
臨睡著之前,聰聰做了一個決定:下一次,如果班里的那三個家伙再來騷擾,自己就面對他們,站在他們面前,大聲對他們說,你們既無聊,又無恥。不滿意,就來較量一番吧。表哥剛剛教給他兩招功夫,這是野生金針菇們在森林里生存,為了防止大風把自己刮跑或小蟲子把自己啃傷而練就的,屬于家族傳統的招式。他打算用這兩招跟那三個小子拼一場,拼得過,自己就勝利了,就算拼不過,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自己的祖先是來自森林的蘑菇,并不是那溫室里嬌滴滴的小姑娘,再也不會任由他們諷刺挖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