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春來暖風吹

孟憲叢

一

夜的薄紗終于四面縫合，從遙遠天幕漏進來的幾線月華也被染成了墨色。大自然的妙手匠心，把小村夜色調和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平添了幾分靈氣。

躺在床上的張鈞怎么也睡不著。從省會石家莊到張家口尚義縣，一路奔波了7個多小時，雖說是年輕人，但也難以抑制渾身散架的強烈感覺。

這夜，靜得出奇，能聽得見心跳聲。窗外的風聲早已停了，一輪圓月掛在夜空。對于常年出差的張鈞來說，在外面過夜習以為常，但今天如此婉約靜好的夜色與以往不同，浸潤在夜色里的柔情陣陣泛起，貼著身體漫游。

張鈞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里默念：趕快睡覺，好好休息，自己是駐村第一書記，重任在肩，在三年的駐村幫扶時間里，爭取讓劉面煥村的貧困帽子早日摘掉……

張鈞是河北省公安廳刑偵局二級警長。2018年3月6日，他與高賀松、孫原野，三個“80后”年輕人肩負著河北省公安廳對口幫扶的重任，來到張家口市尚義縣三工地鎮劉面煥村，用真誠、責任、實干開啟了駐村幫扶之路。

一個青春活力的年輪，結緣一個萬物復蘇的月份，演繹春天的方式也更扣人心弦。

第二天，到三工地鎮見了鎮黨委書記、鎮長，與村支部書記了解了一下村里的基本情況。

第三天，組織召開村民大會，與村民們見個面、亮個相，和村民們交個底。

定好上午10點開會，但到了10點40分，村民們才稀稀拉拉來了六七個人。顯然，人們對工作隊的到來沒有太多的關注。

11點，村干部說，人們來得差不多了，會議開始。張鈞首先介紹了自己和高賀松、孫原野兩名隊員。講了這次駐村幫扶的意義，講了工作隊幫扶的信心和決心。盡管講得聲情并茂，真情實意，但村民們還是投來異樣的目光，低聲交耳議論。

“三個毛頭小伙，說得倒是挺好，能幫個甚？”

“還不是來鍍鍍金，撈個資本，回去好提拔！”

“咱們這地方就這條件，誰來也不好弄。”

“人家待上三年有個意思就行了，至于幫甚不幫甚，能幫出個甚，咱們也不想關心。”

……

面對村民們對工作隊的不屑、疑問和無所謂的態度，作為駐村第一書記的張鈞，心里自然是五味雜陳，猶如大海里涌起的浪濤，一波一波推著，難以平靜。

“如何才能得到村民們的理解、信任，迅速打開工作局面？”張鈞腦海里盤旋著這個問題。

“先入戶走訪調研，了解掌握群眾的所想所求，不落一村，不漏一戶！”3個年輕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于是，分頭進村入戶，展開走訪調研工作。

半個月的晨興夜寐轉眼過去了，情況摸得辛苦而細致。

劉面煥行政村轄劉面煥、馮家、官井3個自然村，戶籍人口353戶、848人，常住人口175戶、370人。

多年來，村民們主要依靠種植和養殖，雖然忙碌一年，但收入不穩。2017年底，全村有建檔立卡貧困戶178戶391人，是省級深度貧困村之一。

如何找到一條適合本村經濟發展的有效途徑，成了擺在張鈞面前的一道難題。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找準突破口，水到自然成。”張鈞把“對癥下藥”作為下好扶貧攻堅的“先手棋”。

張鈞多次與村干部、村民代表交談，尋找突破口。

在班子引領上使真勁，在增強群眾脫貧自信上求突破，在設施蔬菜種植上下功夫、在發展光伏上做文章……

二

塞外春天的大幕徐徐拉開，萬物復蘇，生機勃勃。

伴隨著柔和的陽光，風從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縫隙中輕輕穿過，被陽光溫暖的地方，春芽不經意間已經悄悄地破土，隱約飄蕩著淡淡的清香，遍野的綠姍姍而來，真有些寸草春暉、春山如笑的意思。

春天是生命孕育的季節，有了生命就有了一切，枯木逢春，是生命新的開始！

張鈞他們的幫扶工作就從這個春天出發！

然而，對于劉面煥村的人們來說，今年這個春天卻是一個難耐的季節，因為，蔬菜大棚讓這個季節成了需要“修補”的季節。

2016年的時候，縣里幫助劉面煥村建成了100個蔬菜大棚，是村民增收的主要渠道。可在2017年冬天，一場大風把60個大棚薄膜全部扯壞。

2018年4月，眼看就到了春天育苗的季節，維修大棚的資金還沒有著落。這大棚可是村民收入的“命根子”啊，村干部“上火”，村民們著急。

其實，張鈞在與村干部座談的時候還了解到，這么多大棚的園區，卻沒有建管理人員住的房子，沒有管理人員住的房子，不在劉面煥自然村居住的村民就不愿意承租，因為管理不方便。

不修好蔬菜大棚，就會影響蔬菜育苗；沒有管理人員住的房子，就會影響其他自然村村民的承租，最終會影響村民們的收入，特別是影響沒有勞動能力村民們的收入。

盡快解決蔬菜大棚的難題，成了張鈞的燃眉之急。

窗外，月光如水；屋內，燈光如熾。張鈞、高賀松、孫原野三個年輕人圍坐在桌子邊。

“村里大棚的事情必須盡快解決，這事關群眾的收入，也事關咱們在群眾中的威信！” 張鈞雖一臉平靜，話語卻擲地有聲。

“是啊，申請咱們單位幫扶資金，還需要一些程序，一下不能到位，可群眾種菜時令不能等啊！”小高、小孫滿心著急。

“我想了個辦法，我們三個人先墊資為村里修大棚、建管理房，我墊2萬元，你倆每人墊7000元，你倆看合適不？”之前經過預算，修大棚、建管理房需要資金3.4萬元。

“張處，行是行，可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富裕呀，這錢還是咱三個平均分攤吧，你墊1.2萬元，我和小孫每人墊1.1萬元。”高賀松接過話茬。

“不行，你倆年輕，剛結婚時間不長。我是第一書記，聽我的！”

第二天，三個人分頭行動，與家人商量，3天時間就籌集了3.4萬元資金。60座大棚順利維修了，而且還幫著建成了3間管理房子。

大棚順利承租出去，在大棚里按時育上了首批蔬菜苗，沒有種菜技術的到大棚里打工掙錢……村民們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件事，干到了群眾的心坎里，改變了村民們對三個年輕人的看法，也對張鈞豎起了大拇指。

張鈞帶領工作隊施展渾身解數，一鼓作氣幫助村里建成了投資300萬元、占地4200平方米、儲存能力600噸的農產品恒溫庫，年收益20多萬元；建成了300千瓦的光伏電站，年收益20萬元；實施了自來水改造項目，硬化了街道，整理了殘垣斷壁，維修了村兩委辦公室，硬化了院面，安上了電暖氣……

一個個增收產業項目落地生根，一個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實施，讓劉面煥村的面貌一步一步變得亮麗而富足。

三

8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節。

上午11點，村民李秀梅與往常一樣，準時坐在自家炕頭上，面對手機直播設備：“各位家人們，大家好！藍天白云風光好，張家口壩上有三寶。你要問我哪三寶？山藥、莜面、大皮襖……”操著一口地道的壩上方言，一邊搓莜面，一邊跟粉絲交流。

李秀梅做莜面干凈利索，和、推、蒸，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熱騰騰、香噴噴的莜面窩窩就出鍋了。她邊吃飯邊關注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下單消息。短短不到2小時的時間，就有1648人觀看了直播。今天，收獲不小，看直播的觀眾網購了她的農產品，賣出莜面30斤，胡麻油20斤。

李秀梅是劉面煥村粉絲最多的直播“網紅”。像李秀梅這樣做網絡直播的，村里共有10人。

現在，劉面煥村村民的手機變為“新農具”，網售成了“新農活”，成了全縣聞名的“網紅”村，這里的農產品借助網絡，走向了全國各地，“炕頭直播”成了村民增收的又一新渠道。

說起劉面煥村的帶貨直播，看似容易，實則不然。

張鈞帶著小高、小孫第一次到李秀梅家灌輸網絡直播思想的時候，就被人家一連串問題追得差點“翻了車”。

李秀梅58歲，身體不太好，過去夏天操持著十幾畝薄田，冬閑時節玩牌打麻將，不僅是村里的貧困戶，還是村里的“麻將高手”。

但李秀梅從年輕那會兒練就了一手做莜面的好手藝，莜面魚魚搓得細而均勻，活像魚兒擺尾，莜面窩窩推得薄而整齊，猶如士兵列隊。就是憑這一點，她成了村里網絡直播的第一人選。

剛剛介紹完網絡直播的情況，李秀梅就開口了。

“什么？用手機賺錢？第一次聽說天上能掉餡餅，張書記，這是夢話吧？”

“用手機賺錢，不是夢話，是真的。”

“把自己放在手機上讓眾人看，我這么大歲數了，笑死人了，多丟人啊！”

“您打開‘快手’看看，多少年輕的、年老的都在上面曬自己呢，既能展示自己想展示的東西，還能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您有一手做莜面的好手藝，在網上直播，肯定能紅起來！”

“不玩不玩，你們快喝點水，坐會兒，還是找年輕人弄去吧，我弄不了！”

……

第一次不行，第二次再去。三次過后，李秀梅的態度有了轉變。

“玩個手機咋賺錢啊？快說說，誰給我錢啊？”

“玩手機賺錢，就是靠網絡直播，關注的人多了，點贊的人多了，賺流量了就賺錢了，有人送您禮物也能換成錢。還能帶貨直播，就是把咱村里的、您家里的土特產品，像胡麻油、莜面、肉雞賣出去，也能掙錢呀……”

“咋播了？誰教了？我可一下學不會。”

“我們工作隊可以教您，以后還要請專門人員對您進行培訓呢。”

“那我先試試看。”

“好嘞，馬上就教您。”

……

就這樣，李秀梅走上了網絡直播的路子，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在火山視頻直播平臺注冊了“李秀梅莜面窩窩”，不論是做飯吃飯，還是下地干活，走到哪兒拍到哪兒，她毫不遮掩地向網友展示著自己原生態的生產生活，成了劉面煥村“網紅”第一人。

從2019年4月做直播到現在，李秀梅的粉絲已經達到7000多人。通過開設個人網店，利用帶貨直播，為鄉親們銷售胡麻油、雜豆、莜面、葵花籽、雞蛋等農產品，在自家炕頭上就掙了錢。

“要不是張書記多次做我的思想工作，也沒有今天的成績，挺感謝他的。”李秀梅說起網絡直播的事，有點不好意思。

她說，以前一到冬天就沒事干，不是打麻將，就是湊在一起瞎聊，身為貧困戶，也不愿意動彈。自從開了直播，一下子感到自己與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近。現在就想著把咱村里的東西推銷出去，讓劉面煥村知名度更高，讓鄉親們生活更富。

看著平時的“麻壇高手”變成了“網紅主播”，村民們從驚奇到羨慕。

直播不僅可以秀美景、秀美食，更能秀生活、增收入。在李秀梅的帶動下，全村有9名村民也拿起手機，加入了直播團隊，營建10座“直播農創小院”。

村黨支部書記王杰介紹，主播們逐步積累“火力值”，通過“火力值”提現500元至800元不等，還通過直播網銷土豆8噸、瓜子2000公斤、莜面300公斤、土雞80只、土雞蛋80公斤、胡麻油100公斤，共計7萬余元，人均增收1500元左右。

農村電子商務在劉面煥村落了地，生了根，結了果。每一份收獲的背后都有一份辛勤的汗水。為了把劉面煥村打造成網絡直播典型，張鈞可沒少費心血。

四

2018年9月8日，一輛黑色小汽車在寬闊的柏油公路上疾馳。

車外風刮著，雨下著。車內音響里流動出輕柔的音樂，伴隨著雨水敲打車窗的聲音。車窗外，視野模糊，灰蒙蒙一片，路兩邊的樹木都將上半身斜向一側。車子不時超越其他車輛，抑或被其他車輛超越，飛轉的車輪將路上的水濺起老高，將半個車身淹沒其中……

張鈞本想睡一會兒，卻怎么也不能入睡。一路上，他的心潮隨著車子的起伏而起伏。

今天，他到宣化區夕福苑精神病托管康復中心，為村民常之青聯系入住的事情。他看了看身邊已經睡著的孫原野，心里涌上一絲激動：有這樣隊友的支持，何愁諸事不成！想到這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是他們第二次到張家口市宣化區聯系村里的精神病患者常之青老人入住“精神病托養中心”事宜。

為了常之青老人的事，工作隊的三個人已經忙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說起今年68歲的常之青老人，村里人都知道他受過刺激。前些年，常之青在新疆打工，因偷盜被判刑，精神受到刺激。刑滿釋放后，又偷東西，再次被收容。2017年，常之青被新疆公安機關送回村里，之后和弟弟常之遠一起生活，精神病越來越重。鑒于常之青的生活情況，村里為他辦理了五保。

一開始，常之遠對哥哥照顧得還算可以，但過了幾年，常之遠也年事漸高，身體大不如從前，對常之青的照料也越來越力不從心。

常之青常年穿一件綠色軍大衣，蓬頭垢面，在街上轉悠，實在餓得不行，就翻開垃圾桶“覓食”，他還在大街墻上亂涂亂畫，白墻上盡是他涂的黑片。冬天的時候，經常躺在大街上，見到柴草秸稈垛就要點火取暖。盡管他不打人罵人，但走過婦女小孩身邊的時候，會冷不丁大叫一聲，村里的婦女小孩都害怕他。

這樣的村民，這樣的情況，張鈞心里非常著急：對村子來說，老常是個“隱患”；對他自己來說，時刻有生命危險，凍不死也有可能會被燒死。怎么辦？

張鈞帶領工作隊員先到縣民政局咨詢相關政策，又跑遍了縣內幾家養老院，但所有養老院都無法對常之青這樣的精神病患者提供幫助。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沒有讓張鈞氣餒。哪怕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張鈞又到張家口市民政局咨詢，被告知宣化區有一家精神病人托養中心，是全市唯一一家集中供養精神病患者的養老機構，名叫夕福苑精神病托管康復中心。

曙光初現，張鈞興奮不已。

通過市民政局牽線，張鈞與這家托管康復中心的賈向東院長接上了線，多次協商有關事宜，院方經過反復審查病歷和身份檔案，同意常之青入院。

由于常之青外出多年，舊身份證早已過期，新身份證一直沒有辦理，張鈞專門回了一趟省公安廳，快速為老常辦理了身份證，回縣又辦了醫保卡。

手續辦理齊全，常之青老人終于有了一個有人照顧、溫暖的家。

2018年12月29日，天上飄起了雪花。張鈞一大早就起來，給常之青換了一件新軍大衣，幫著他整理了需要的東西。就在上車的時候，常之青情緒激動，叫喊著不予配合，一名工作隊員的手也被抓傷了。

車子在茫茫的田野里漸漸遠去，張鈞也長長地松了口氣。

村里好多出來送別的鄉親們都說，張書記為村里辦了一件大好事，也為常之青撿回來一條命，要是不送到托管中心，遲早得凍死。

聽到這些話，張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五

張鈞常說，壩上方言難懂、氣候寒冷這些困難，相對于幫扶群眾脫貧摘帽、化解村里矛盾，保一方平安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2018年3月初，張鈞在與上一任駐村工作隊交接時，老隊長宋金平就專門囑咐他，要多關注官井自然村一個多年上訪戶蘇寶平，這個人經常酒后到村委會找村干部無理取鬧，工作隊多次出面制止，但一直沒有解決徹底。讓張鈞多留心注意，想辦法幫村里調解到位，徹底消除矛盾隱患。

張鈞駐村后，找到時任村委會副主任的王杰了解了蘇寶平的情況。原來，蘇寶平沒啥文化，對一些扶貧政策不了解，總認為村干部對他不公平，遂產生逆反心理，只要一喝酒就到村委會鬧事。

張鈞深知，對于一個村來說，沒有穩定的環境，就沒有經濟發展的氛圍，也就沒有社會的和諧，更沒有如期脫貧的保障。和諧、穩定、發展是相輔相成的。

對于蘇寶平的情況，張鈞認為做好其思想工作，講明白黨的扶貧政策，春風化雨，潤物無聲，這是最好的化解矛盾方法。

就在張鈞準備抽時間去一趟蘇寶平家的時候，蘇寶平卻到村委會來找張鈞。

一天晚上7點左右，工作隊員和村鎮干部一同入戶走訪結束回到村委會，準備簡單吃口飯，再梳理總結入戶情況，然后商量一下建蔬菜恒溫庫的事。

突然，一個滿嘴酒氣的人撞了進來，邊推門邊問：“誰是第一書記？誰是第一書記？給我站出來！”

張鈞一頭霧水，不知道來人是誰，要干什么，就站起來說：“我就是第一書記，你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呵呵，年輕人，你就是第一書記啊，我是蘇寶平，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你，我還打算過兩天去你家坐坐，好好聊聊呢。”

“免了吧，我來找你了！”

“坐下說吧，找我什么事？”

“我找你，就是問問你管事不？能不能為我做主？”

張鈞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蘇寶平面前：“別著急，坐下好好和我說。”

“村干部都貪污，對我不公平！”

“你具體說說，哪個村干部貪污了？貪污了什么？對你哪里不公平？我能解決的幫你解決，我解決不了的可以幫你向上級反映解決，你看行不行？”

“反正村干部都貪污，對我不公平！”

具體事蘇寶平也說不清楚，嘴里不停地罵罵咧咧。他借著酒勁越說越激動，用力拍著桌子，指著鎮村干部大罵：“你們都是不干好事的貪污犯！”

張鈞一看這種態勢，遂厲聲喝止：“蘇寶平！你反映問題沒有錯，但你酒后到村委會這樣鬧事就不對，再這么鬧下去就是尋釁滋事，是犯法！”

蘇寶平見狀，稍微冷靜了一些。張鈞借機又給他講法律，講道理，漸漸地，蘇寶平的情緒平穩了下來。

張鈞摟著蘇寶平往外邊走邊說，我是第一書記，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我就是來村里為老百姓辦事、解決問題的，等過兩天我去你家里好好聊聊。

在張鈞的一番勸說下，蘇寶平回家了。工作隊和鎮村干部都認為這件事過去了。

沒有想到的是，大約過了40分鐘，蘇寶平提著一瓶白酒又來村委會。

“我回家自己又喝了一點酒，過來想和張書記一起再喝點，交個朋友。”

“我們駐村有規定，不能喝酒。”

“那就把這瓶酒送給你。”

“我們有規定，不能收老百姓的東西。”

這時，蘇寶平情緒又有點激動。張鈞趕緊說：“你的心意我領了，等我放假休息時，我帶酒找你喝點，今天忙了一天都累了，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這時，村干部王杰悄悄和張鈞說，蘇寶平另一只手里好像握著什么東西。憑著多年的警察經驗，感覺他手里應該握著小刀一類東西。

蘇寶平轉身又和鎮干部小張爭吵，突然，蘇寶平舉起握東西的那只手向小張揮去，說時遲那時快，張鈞閃過去用雙手緊緊抓住蘇寶平舉起的手，讓大伙幫忙把蘇寶平身體控制住，使勁摳開蘇寶平的手，一看，他手里握著的竟然是一把剪刀。

好險！幸虧有王杰的提醒，張鈞一直注意蘇寶平那只手。望著搶出來發著白光的剪刀，所有人驚出一身冷汗。

王杰認為，蘇寶平手持剪刀行兇，應該馬上報警把他抓起來。但張鈞認為，把蘇寶平抓起來拘留幾天，只能把矛盾激化，先緩緩再說。

經過這么一番折騰，蘇寶平酒也醒了大半，張鈞讓他先回家休息。蘇寶平估計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對，蔫蔫地回家去了。這時，已經是半夜12點多了。

張鈞決定第二天上午就去蘇寶平家里走一趟。

第二天清晨5點多，張鈞聽見有人在院里走動，起來一看是蘇寶平。

“這么早過來，有什么事？”

“昨天回家后，發現手機不見了，過來找手機。”

“你先回去吧，我給你好好找找，找到后給你送家里去。”

蘇寶平聽后，就轉身回家去了。

早上8點，張鈞接到縣里通知，9點到縣審批中心二樓參加全縣扶貧大會。8點20分，張鈞準備出發時，發現蘇寶平坐在村委會門口。

張鈞下車問蘇寶平怎么了，蘇寶平說來找張鈞說事和找手機。張鈞告訴蘇寶平，要馬上去縣里開會，等中午回來去家里找你。由于時間緊，張鈞說完就開車去縣里了。

中午，張鈞散會回到村委會時，看到一位80多歲老太太躺在村委會辦公室的床上，指名要找張鈞書記。張鈞和村干部了解到，老人是蘇寶平的母親。

原來，早上張鈞和蘇寶平打完招呼走后，蘇寶平以為張鈞以開會為借口走了，不管他的事，回家就把老母親搬到了村委會。

張鈞了解情況后，心里有了底。讓高賀松給老太太倒水，并安排中午飯。

“您來這里找我有事嗎？”

“其實也沒啥事，我也不想來，是我兒子硬逼著我來的。”

“大媽，您要是沒事，吃完飯就回家去吧。”

“沒有兒子放話，我不敢回去呀。”

聽到老太太這話后，張鈞覺得，解鈴還須系鈴人。安排村干部找來蘇寶平親戚，一邊照顧老太太，一邊做蘇寶平工作，但沒有效果。

張鈞又找來蘇寶平妻子的電話，想讓他妻子幫著做工作，把老人領回去。蘇寶平妻子說，蘇寶平就是這個“狗”脾氣，喝完酒誰也管不住他，也不敢管他。

張鈞只好再給蘇寶平打電話：“你拿老人要挾工作隊，這樣下去就是在犯法！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受到法律的制裁，‘蹲班房’的滋味你自己去體會。再說，你把自己80多歲的老母親當槍使，拉到村委會不管不問，你就是不孝之子！全村的人都會嘲笑你，看不起你！你自己做事自己扛，拿老母親的袍子蓋自己的腳面算什么男人！”一通話數落下來，蘇寶平態度有了轉變。

掛斷電話，張鈞馬上找到蘇寶平家。坐在炕頭上，面對面，耐心講解相關法律和扶貧政策，解答其腦里的疑惑，紓解其心中的疙瘩。經過貼心暖肺的思想工作，蘇寶平終于被“感化”了。

“我以前這樣鬧騰，他們沒有一個人和我說句解釋的話、暖心的話，不是推我走，就是罵我走，越是這樣，我心里越不服氣，專門與他們較這個勁，喝完酒借著酒勁就到村委會找茬鬧事。”蘇寶平拉著張鈞的手，眼里噙著淚水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這回你的心結解開了，以后可不能再瞎鬧了，瞎鬧會把自己的人品、名聲都鬧壞了，人們都看不起你，不說你好，以后兒子找對象也會受影響，誰家的女孩子愿意找你這樣的公爹啊。”張鈞繼續順勢引導。

“張書記，你把我當作朋友，這么耐心地勸解我，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真是感謝，我以后也把你當成朋友。我保證，以后我決不會再喝了酒去村委會！”

“村委會還可以來，只是不能來瞎胡鬧。我們歡迎你來村委會為村里脫貧的事出出點子，為我們工作隊提提建議，讓咱們村早日摘掉貧困的帽子。”

“好好好，謝謝張書記，謝謝張書記這么信任我！”

“你手機找到了嗎？”

“其實手機壓根兒就沒有丟，我是想以丟手機為由去找茬鬧點事，嘿嘿。”

“你呀，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張鈞和蘇寶平一起把老太太從村委會接回了家，蘇寶平硬要留張鈞在家里吃飯，張鈞婉拒后回村委會，安排落實縣扶貧工作會議精神。

經過多次接觸，蘇寶平完全信任了張鈞，把喝酒的毛病也改了。張鈞過年過節還去看望蘇寶平，并給他送去米面，幫他聯系了北京打工的地方。現在，蘇寶平在北京打工兩年多了，再也沒來村委會鬧過事兒，只是經常給張鈞打個電話，說說心里話。

六

“寒窗危竹枕，月過半床陰”，這是唐代劉威在《冬夜旅懷》里的嘆懷；“萬籟寂無聲，衾鐵稜稜近五更”， 這是宋代黃升在《南鄉子·冬夜》里的感受。

張鈞也一樣，在異鄉難眠的冬夜，獨自想念家人，這份思鄉情，令人難熬。

2017年7月，張鈞的父親患癌離世，母親心情低落。當時，張鈞負責全省打擊電信詐騙犯罪工作，帶隊出境到菲律賓查辦案件，在國外一待就是5個多月。

2018年1月，菲律賓執行任務圓滿完成，本以為可以好好陪陪母親，敬奉一份做兒子的孝心，可是，回國后不到一周時間，就接到單位通知，報名到張家口尚義縣駐村扶貧3年。

這下，張鈞可犯了難：一方面，自己是共產黨員，理應響應黨中央號召到扶貧第一線，為打贏脫貧攻堅戰奉獻青春和汗水，還可以在基層歷練，積累今后進一步干好工作的經驗；可另一方面，自己剛從國外回來，孤獨的母親需要自己的陪伴和照顧啊。3年的時間不短，550公里的距離不近，忠孝難以兩全，張鈞猶豫不決。

一個周日的上午，張鈞把自己的心思與母親交了底。看著兒子為難的樣子，老人笑呵呵地說：“孩子，別為媽媽擔心，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響應黨的號召搞扶貧，你報名去吧，貧困村、貧困群眾更需要你們，放心地去村里干一番事業，媽媽支持你，等著你的好消息！”

聽完母親一席話，張鈞多日緊攥的心即刻舒展了，激動地拉著母親的手，連聲說：“謝謝媽媽！謝謝媽媽！”

第二天一上班，張鈞就報名加入駐村扶貧工作隊，到尚義縣開展扶貧工作。

其實，對于張鈞來說，母親的支持讓他堅定了到基層扶貧的決心和信心，可畢竟母親是66歲的老人。記得出發前的晚上，他和妻子囑咐了很久，自己不在母親身邊照顧，只能勞累妻子，要不他這心里時時牽掛著老母親哪！

在村里扶貧這兩年多，張鈞擔任劉面煥村黨支部第一書記，一心撲在工作上，入戶調查，落實項目，化解矛盾，跑辦實事……迎來一個又一個日出日落，送走一個又一個月圓月缺，體重減輕了，臉龐曬黑了，回家時間少之又少。原來他每周都要回去看望母親，現在只能兩三個月回去看一次。

2019年2月底，母親因病住院。張鈞接到電話后，心里十分著急，恨不能立即飛到母親身邊。但這時候正是村里上電商直播村項目的關鍵時刻，走不開啊。

可巧那些天，妻子工作也忙，思前想后，張鈞只好給遠在老家的姨姨打電話，讓姨姨先放下家里事，到醫院陪床照顧母親。

當張鈞打電話給母親時，母親反過來安慰他：“你就安心在村里工作吧，你姨姨照顧我很好。”聽了母親的話，張鈞心里十分難受，既覺得對不住老人家，又對母親支持自己工作的博大胸懷非常敬佩，母親的善良大德就像壩上遼闊的天空，純藍得溫馨而偉大。

2020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人措手不及，省里要求駐村第一書記停止休假，第一時間趕回幫扶村，組織疫情防控工作。

本來，農歷正月十六是張鈞父親去世三周年忌日，原打算與家人一起好好祭奠一下父親，表達一番對父親的思念之情。然而，村里的疫情防控一刻也不能耽擱，沒來得及與母親告別，張鈞就于正月初八帶領兩名隊員匆匆返回村里。

制定落實疫情防控措施、宣傳疫情防控知識、摸排武漢返鄉人員、購買發放防疫物品……張鈞與劉面煥村的黨員干部一起投入到疫情防控阻擊戰中。

正月十五晚上，一輪圓月掛在天際，銀色的月光灑滿大地。忙了一天防疫工作的張鈞，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村委會。

“媽，我已經來到劉面煥村了，每天忙疫情防控工作，現在是關鍵時期，群眾的生命健康大于天啊！明天我不能去祭奠父親了。” 張鈞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孩子，媽媽理解你，你是共產黨員，就安心在村里搞防疫吧，防疫這可不是小事情，明天媽自己去看你爸就行。”

“您老千萬注意防護，多多保重，媽——”掛斷電話，張鈞順勢躺在床上，泣不成聲。

第二天晚上，張鈞面向南方，跪在地上，點燃一炷香，深深地磕了三個頭：“爸爸，今年兒子不能回去看您，您就原諒我這個不孝兒吧！”舐犢之情念父親，一聲長嘆淚沾襟……

七

花開花又落，春去冬又來。

冬天，是一個令人遐想的季節，是一個清清亮亮的季節，那么富有韻味，富有情感，富有浪漫色彩。

轉眼，張鈞到劉面煥村已經兩年多。

兩年多的時間里，他和他的隊友，直面一場場硬仗，經歷一番番拼搏，汗水終歸澆灌出了令人欣喜的碩果。劉面煥村人均純收入由2700元增加到了2019年的6000元，貧困發生率由2017年的7.1%降到了2019年的1.06%，順利摘掉了貧困村的帽子。

劉面煥村的變化，不僅是量的轉變，更是質的飛躍。盡管這種轉變，這種飛躍，是艱難而曲折的。但是正是這種艱難中的曲折，鍛造了張鈞和工作隊員們的奉獻精神，在老百姓心中矗立起了一座的不朽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