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



在距巴黎奧運會還有一年之際,一場席卷法國的騷亂震驚了全球。僅僅5天,它已造成10億歐元的損失,超過2005年全法騷亂所造成的損失。
進入21世紀以來,大規模騷亂已經成為西方的標簽:2005年全法騷亂、2011年美國“占領華爾街”運動、2011年英國騷亂,甚至一向被視為世外桃源的瑞典也難以避免。而且幾乎每一個國家的騷亂都迅速向外蔓延,甚至波及整個歐洲。
雖然每個國家的騷亂都不盡相同,但其共性卻十分突出:一是種族矛盾;二是貧富差距;三是長期無解,周期性的反復。而這一切都可以歸結于西方制度當下的失能失靈。
500年前歐洲崛起,之后便在全球大搞殖民主義,與歐洲僅隔地中海的非洲自然難逃厄運。其后果是不少非洲人來到歐洲生活,法語、英語等歐洲語言也成為其家鄉的通用語言,獨立后還成為官方語言。
二戰后,歐洲經濟迅速復蘇,戰爭造成的勞動力短缺問題立即凸顯出來。于是,這些前殖民地能說歐洲語言的非洲族裔就被率先引入。一開始確實是雙贏。歐洲解決了勞動力短缺問題,來自非洲的移民生活水平雖然低于當地人,但比本國人已經明顯提升。
但自20世紀70年代起,歐洲經濟高速增長時代結束,同時第二代移民不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水平低于主流社會的現狀,也不再愿意僅僅從事苦累低端的工作。雙方的矛盾開始累積。
從這些情況來看,我們可以看出西方的兩個問題:一是對于自己的文明和制度過于自信,一開始認為可以很容易很迅速地將非洲移民同化,但事實卻恰恰相反;二是政策制定者過于短視,不能從長遠角度來看待和解決問題,這一點是由西方的票選制度造成的。西方是通過選票來定期換人換黨,政黨和政治人物關心的是如何連任,這就導致他們在治國理政時只看眼前,往往采取迎合民眾的短期行為,出臺的多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治標之策。而且,由于未來執政的可能是另一個政黨,沒有政治人物愿意做“前人栽樹”的事。
這兩點其實是一體兩面:一方面過于自信,另一方面現在享受好處的是自己,即使未來出了問題,也不用自己去面對和承擔后果。
當然,還有一個無法預測的因素:經濟高速增長之后,歐洲的本土出生率開始迅速下降,但外來移民的高出生率并沒有改變。這使得制度的弊端出現放大效應,整個西方的種族結構正在經歷著歷史性的改變。
這個從量到質的變化,使得問題演變成真正的危機:西方極右民粹主義強勢崛起,歐美紛紛出現民粹主義領導人,社會也漸漸達到隨時一個火星就能被引爆的程度。
問題的產生和制度密不可分,問題出現后長期無法解決更是制度導致。
按說任何國家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且從政治學的角度來講,一個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不能解決的問題才是真正的問題。但整個西方制度卻讓它成為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
一是西方體制下,每個政黨代表的利益群體是不同的。比如代表大眾的法國左翼政黨,代表財團的法國右翼政黨。但不管代表誰,沒有一個政黨是全民政黨。上臺之后,施政只能偏向支持自己的群體。
所以一個群體的利益要想得到保護和重視,一是必須要有投票權,二是必須有相當的數量,否則其利益就會被忽視,無法得到有效保護。
法國的少數族裔就面臨這種困境,他們的選票太少,所以他們也只能一再通過暴力而不是選票來表達和捍衛自己的利益。
二是政黨競爭的設計初衷違背人性。西方多黨民主的制度設計是希望通過政黨競爭促使執政黨更好地治國理政,希望通過在野黨的監督,確保執政黨少犯或不犯錯誤。通過這種設計建立問責制。然而,任何一個政黨都想成為執政黨,而執政黨犯的錯誤越多、越嚴重、越不得人心,越能為在野黨執政創造條件。于是良好的初心就演變成今天的政黨惡斗,政黨利益超越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
比如法國這次騷亂,面對暴力,各政黨應該立場一致地反對。但左翼在野黨卻把矛頭指向政府和警察,拒絕譴責暴力。右翼在野黨則走向另一個極端,指責政府太過軟弱,要在全國宣布進入緊急狀態。
這一幕早在2018年“黃馬甲”運動時就出現過。盡管當時連法國的象征凱旋門都遭到污損,但在野黨或者譴責政府導致了暴力,或者譴責政府故意放大暴力來污名化“黃馬甲”運動,或者指責政府是轉移視線。
一場騷亂難以迅速平息的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各政治力量利用騷亂來謀取各自利益是重要的因素。
三是社會各個群體缺乏基本共識。歐洲的少數族裔,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和價值觀,而且認為當下的制度不能保護和捍衛自己的利益,所以一旦遇到傷害就會采取極端的手段回應。從歷史上看,美國內戰也是在對立的南北雙方已經沒有基本共識的情況下爆發的。西方的民主并不能產生共識,而是有了共識它才能運作。
屢屢發生的騷亂體現的只是西方制度的部分問題。如果從大歷史角度來看,西方制度還有更多的結構性弊端,使其無法適應迅速演化的時代。
在西方制度設計下,大眾擁有決定國家實行什么政策的巨大權力,但卻沒有與行使這一重大權力相關的責任。
比如,2005年法國公投否決了歐盟《里斯本條約》,重創歐洲一體化進程。但否決的原因并不是選民對這個條約有多么不滿,相反,很多人根本沒看過這個條約,他們只是因為對政府不滿而投了反對票。
法國前總統戴高樂曾對本國的選民作過這樣的評價:“三分之一的法國人聽天由命,三分之一的法國人反對,三分之一的法國人根本不了解。”而國家的命運就交由這樣的選民去決定。
再比如英國的脫歐公投。脫歐以來,雖然全世界包括英國自己也都承認脫歐是個錯誤選擇,但也只能跟著繼續錯下去,無法糾正,否則將直接危及現行體制的合法性。
在這種制度下,大眾必須是理性和充滿智慧的,既關心國家整體利益和未來,也深諳復雜的國際關系,必要時更能為了他人和國家犧牲自己的切身利益。但這樣的選民是不存在的。
應該說,西方制度的各種原發性、結構性問題,是今天制度失能失靈的根源,但并不是唯一因素。產生于近代工業革命時期的西方民主無法適應今天的時代,是理解今天西方制度問題的重要視角。
全球化、以機器人自動化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科技進步、互聯網信息時代的來臨,成為西方陷入全面危機的外部條件。其對西方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中產階級迅速萎縮,成為少數。在今天的歐美國家,中產階級的占比都降到50%以下。正如美國歷史學家巴林頓·摩爾所說:“沒有(資產)中產階級就沒有民主。”西方民主制度產生、運行和維系的基礎正面臨崩潰。
二是網絡助推民粹主義崛起。在傳播形式為廣播電視和報紙的時代,政治素人表達機會十分有限,自然沒有辦法對選民產生影響。但在互聯網時代,他們和網民互動的成本幾乎為零。只要你能博眼球,能引起爭議,就有了知名度。特別是在信息爆炸和求新求變的時代,那種不講道理、激進、偏激、挑戰傳統的政治人物反而更易引起關注和轟動,可以說越無賴越能打動大眾。西方民主制度在互聯網面前正面臨著感性打敗理性的嚴重挑戰。
這也是采用西方制度的國家和地區頻頻出現政治素人以及民粹主義迅速崛起的原因。
只是全球化、科技進步和互聯網信息時代的來臨都是歷史的必然,無可逆轉。對此,西方制度不僅難以適應,還由此引爆了基因性缺陷。今天的法國騷亂只不過是又一次敲響警鐘罷了。
(摘自瞭望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