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小輯

界 碑（外一首）

盧 山

雪豹眼中的昆侖山

比游客心中的更加雄偉

它不可靠近，高不可攀

只有雪蓮花能將它攻占

除了春風，沒什么能讓它

深情款款，淚流滿面

它常年冥頑不化，不可理喻

內心裝滿一個大陸的冰川

如果我走近大喊一聲

會不會引起一場國際雪崩

但它數萬年巋然不動

像一塊祖國的界碑

夜雨獨坐

狂風掀起塔克拉瑪干沙漠

閃電抽打著塔里木的石頭

一棵白楊樹轟然倒下

螞蟻家族的滅頂之災

紅色和綠色的警報聲

加速一座城市的心跳

烏云陰沉著臉，站在窗口

試圖貼上永恒的封條

轟鳴中，我拉住一根雨絲

在狂風驟雨中站立

故 地（外一首）

孫 捷

有霧的早晨，大霧將街道

處理得模糊不清，此刻要防止

那些死去的人蘇醒過來

越老的事物越難以被現(xiàn)實湮滅

時間造成的缺口，很多東西可以

往里面填充。比如說某種辛辣的食物

一場重返天空的雨，特別是在春天

雨水使街道閃閃發(fā)亮

很容易讓人想起反光的鏡面

過于清晰的物體會讓街角變得遙遠

為了從老房子里徹底走出來

那只手甚至推開了隱蔽的房門

關于故地，語言一旦失去了控制

就容易陷入某種虛妄之中

每個人都有這么一個熟悉的地方

那里再也找不到可以交談的人

還有什么值得期待

春深，云層變得厚重

聚集在一起的運動，打破了從前的平衡

并不能影響已經離開的事物

朝著某個方向繼續(xù)運轉，如一根解開的纜繩

和那只拉帆的手所顯示的緊張后的松弛

那些釋放過的動能，也許偏離了

時間的航道。空曠的碼頭將通過一場沉睡

找回滾動的油桶和汽笛聲

閃亮的雨夜里，幾盞孤燈搖晃的微光

被水面接納，漫長的雨季代表某種平靜

如今，一個人坐在水泥墩上俯身過往

海水是一場遙遠的旅行

當然會有一些海鷗和魚蝦一同前往

你看著天邊的眼神沉默、堅定

光影使空曠的天邊變得陌生。月圓之夜

海水再次噴吐洶涌的泡沫

你需要一個干燥的房間，有燭光和花瓣

此外還有什么值得期待，當一塊礁石

俯身于星空，當海水中的漂浮物

擁有了一面展開的帆

大海風琴（外一首）

劉 鵬

半夜，一架風琴讓我感動

單薄的衣裳拍打灰色欄桿

風抽走了曲調中激昂的部分

留下抒情，一陣一陣擁吻巖石

那些石頭選擇沉默，或無動于衷

太久了，一個動，一個靜

我是新來的，從海灘里取回寄居蟹

把北方的泥土分一半給海螺

月光啞白，沒有一只鳥兒選擇此刻飛行

十月的蚊子也被海風拋棄在賓館一樓

跨海大橋像風琴黑白色按鍵

誰深情地演奏，誰向我訴說，我是誰

被選中。夜色掩蓋住風琴手

很多事情都被我們深埋。只怪大地太厚

懸掛半空的月亮，像被人為搬空

露出荒蕪的庭院保持著詩意

海風吹了又吹，在我早期的生活里

擱淺的鐵皮船

翻過巨石陣，我們驚呼

——鐵皮船

像海邊墓碑，銹跡斑斑

白色編號上，干枯的海帶掛著哀婉

鐵錨醉倒在紅棕色石頭縫里

老船長是逃逸的詞語

太陽像信天翁悄悄飛過。天于是

像一場夢，籠罩住廢墟

海浪拍打船尾，我想到凋零的桃花

被愛情的手指死死地捏住

有人打手電上船，掌舵，尋找黑暗里

發(fā)光之物。許多星星刮目相看

許多星星被他撿走。雷鳴從船艙里跑出

從天而降的大雨將再次洗劫

像孤獨的老僧，掃完自己的一生

而我們還不肯停止一場爭論

樹的終結（外一首）

姜二白

對面的高窗里，一個

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在

看樹。他看到的高高的樹冠

恰好是，構成我仰視的角度

這邊的泥土里，一個

和樹一模一樣的我，坐著

葉子飄下夜的弧度，像我

戴著樹的耳機，聽天地密語

會不會，有另一個我，在天空

給天地，寫四季的長信，不論

春去秋來，白云悠悠？

春去秋來，白云悠悠

一棵樹的凋敝，意味著冬天開始

向天地，傳遞干枯的真相

我撿起一片落葉，從空白的

落葉堆里，發(fā)現(xiàn)濟慈的囈語：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一棵樹的死亡，和生一樣平常

扎根，抽芽，結果，開花

生命升華著在世的責任，像

它帶領我們，在漫長夏日

隔著樹葉，一寸寸把太陽偷竊

而樹的終結卻，仿若

總隔著來世：一棵樹倒下

另一棵站起，站成鳥雀的高閣

或者四季的長信，即使

風常常只能把這些，派送到

它們腳邊，它們也只守著

一片樹蔭。這就是樹：

如果我俯視，必將是某種嘆息

他聽見鋸斧開花

一個冬天我醒來，看見

生活的干枯，像樹枝

它單薄的身軀下壓

像春天幾個小孩在林間，蕩秋千

室友說，這是回光返照

一棵吊著營養(yǎng)液的樹回想春天

所以，它努力地活著，平衡著

內部，與外部世界

我想，我是另一種，衰老

卻仍有幾分熱烈地，愛著

我的身體，蜷縮在裂開的

樹干里，聽著門外

鋸斧敲出黃昏的聲音

感到，天空又一次，成為

落葉的形狀，瓜熟果落

我沉甸甸的搖晃

一棵樹沉甸甸的搖晃

我指給室友看，這棵樹

他正聽見鋸斧開花……

他正聽見鋸斧開花……

遺忘筆記本（外一首）

敬 篤

我站在窗前，看小區(qū)廣場上

孩童嬉戲，老人聊天

疫情過后，似乎那些陰霾

已經與他們無關。柳條

不停地搖動著風，我看見的

未必是真實的場景，我與

樓外的世界隔著一層玻璃

而那層玻璃，或許，會截斷記憶

又或許，會被記憶截斷

最近以來，我總是習慣選擇性

遺忘，與詩歌無關，逗留

窗臺的詞語，可以是砂礫

堆積在那里，成山是遲早的事情

也可以是流水，人不能

踏進同一條河流，卻能

在同一條河流中游泳。我甚至

無法想象一個事物的結局

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為什么有的人卻可以

始終活在不知不覺中

我對螞蟻許下承諾

我對螞蟻許下承諾

大雨來臨之前，一切都會平靜

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

無人知曉，洞穴與泥土

正在建筑一座家園

螞蟻往回走，而我往前走

分道揚鑣的時候

我變成了一只螞蟻

螞蟻卻沒有變成我

原來，我們認識大山的方式

發(fā)生了改變，大山卻未變

巖 洞（外一首）

王九城

在巖洞的最深處

有一道石縫。她側身

試了試正好

能夠把身體放進去

洞外人來人往

與她有空間的阻隔

她感覺與石縫之間

有衣物的阻隔，難以

與巖洞渾然一體

她說，我要脫了

那么自然

她成為巖洞的一部分

后來去海邊的人

看到這個巖洞

卻再也找不到那道石縫

對一次行為藝術的描述

藍天恰好遇見白云

藍衣服恰好遇見白衣服

海灘上豎立的木棒

成為舞臺的道具

見證她們的相遇、束縛與掙脫

她們相隔時空面對面注視

互相理解又

互相傷害。直到

一束光從云隙透出照射下來

木棒與海平面

形成一個巨大的十字

朔 風（外一首）

王亮庭

冬天的標配之一

這么多年我們相識、相知

理論上講相愛也是可行的

它從不諱言內心的寒意

長途跋涉，撲面而來

世界有招架不住的感覺

似乎要吹滅一切燈盞，可最后

什么也沒有吹滅

只是把樹葉還給大地

只是在屋檐下垂?jié)M冰凌

只是逼你穿上厚實的羽絨服

去和雪人約會

它和你一樣是必不可少的事物

否則便無法感知

它和陽光一樣有開闊的胸襟

紅燈籠有時作為它的臉龐

新年歷也是它的一種思維存在

卡通氣球在空中輕輕飄轉

我們握手言歡，都自覺靜下來

陰天印象

陰天，星空低垂

我一次次從無人的房間

進入寒冷的雨滴

下落總好過懸掛在那里

衣架下的一排清清楚楚

它們是城市蒼白的一部分

偽裝成沉重中的透明

霧散一天也不會散盡

望著不遠處朦朧的樓群

想著自己身處的這一片迷離

鳥影全無，偶爾的鳥鳴

像從海里躥出的大魚

其余的被過濾，可想而知

很多人做著昨天的事

像我腿上加蓋著昨天的毯子

想起勃萊一首無為的詩（外一首）

姚 夜

在一段路上瞎轉悠

我喜歡上了這里，這里什么都沒有

我的影子

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它向著很遠的一排樹飛去

春咕咕優(yōu)美的叫聲響起

鳥 事

站在晨曦里，眼睛瞇起

我是為兩只鳥才走出屋子的

它們是一對夫妻

站在一株不知名的樹上，鳴叫

今天一天，兩只鳥都跟我在一起

一前一后飛著，落下

它們的交談健康而富有責任心

微表情傲氣

我想談話中一定也提到了我

有一只進入我的屋子，它綠豆般的小眼睛辨識

攤開翅膀覆蓋我，吐出嘴里的蟲子